第115章 黃金之路(中)
這是段難熬的旅程。雖然沒有了陪酒男童,但一路上鎮長大人都在興致勃勃地談論前不久發生的“白夜”奇聞,“整個吐火羅帝國的貴族圈子都在討論白夜的奇景究竟是怎麽回事,聖公會的牧師們說是主神盧塔因震怒而降下雷電震懾世人,你們知道的,盧塔是生育之神,他因賢明、正直、勇敢之國王以賽巴因克大帝開放了同性結婚這扇被神所封印的大門而憤怒。——不過根據我得到的小道消息……”杜·沙卡爾露出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左右看看,示意兩名客人湊近一點,“……那是吐火羅軍方正在試驗的一種超級武器,可以贏得戰爭的超級武器!這個消息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在吠陀的間諜那裏,這消息能賣到五十枚金幣……”
明知鎮長大人在胡亂吹牛,約納也隻能應承著,“幫助橫行無盡沙海的‘幽靈巴哈馬’變成一條巨龍”這種事情還是爛在自己肚子裏比較好。阿賽微笑著同沙卡爾聊天,眼神卻瞟了占星術士學徒一眼,仿佛知道些什麽事情似的。約納心虛地轉開目光。
在午夜之星號豪華車廂中舉行的歡迎宴會從上午一直開到深夜,鎮長大人直到張開嘴巴打了第四十個嗬欠的時候,才強打精神堆起笑臉告罪道:“占星術士大人,劍士大人,夜深了,那麽我先回艙休息,通道右手邊房間給兩位準備了床鋪,當然,在這間車廂中過夜也完全可以,女仆會馬上收拾好房間的。”
東方人同樣滿麵笑容地送杜鎮長出了房間,委婉地拒絕了女傭收拾房間的請求,關好房門,撲通一聲倒在沙發上怪叫道:“貴族!我最怕和貴族打交道!特別是掌握了小小權利的貴族老爺呢……”
約納睡眼惺忪道:“哦?他走了?我聽不懂你們說話,都睡著兩覺了。這種酒後勁還挺大。”
阿賽挑起好看的眉毛,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對麵的17歲少年:“要說你還真是個奇怪的家夥呢,約納兄,對我這個不知根底的陌生人這麽信任,無論牧民們的飯菜還是沙卡爾的仙人掌酒拿起來就吃喝,你難道不怕這些都是陷阱麽?”
占星術士學徒想了想,驚叫一聲:“對啊!離開櫻桃渡以後我一直在提醒自己提高警惕,為什麽還是犯了這種錯誤?”
東方人撲哧一聲樂了,擺擺手:“算了吧算了吧,能活在亂世的不外乎兩種人,一種是警惕的人,另一種是運氣好的人。看來你是個運氣極好的家夥呢。”
正說話間,阿賽懷中響起稀裏嘩啦的機械運行聲,蒸汽噗噗地從領口袖口冒出來,燙得東方人蹦了起來,手忙腳亂地掏出機械懷表,“忘了忘了,我定時到午夜十二點。到時間了呢。”
破破爛爛的蒸汽懷表吵鬧地響了一陣,表盤上哢嗒開啟了一扇小門,一個托著木頭盒子的戴禮帽小人兒走了出來,小人兒打開手中的盒子,盒中飛出一隻小小的黃雀,黃雀張開嘴聲音清脆地鳴叫了十二聲,飛回盒中,小人兒脫帽鞠躬致意,合上盒蓋走了回去,小門哢嗒一聲關閉。蒸汽嗤嗤從泄壓閥排出,懷表慢慢安靜了下來。
約納看得眼睛都直了,“哇,好厲害的懷表!”
東方人把表揣進外套,有些自得地笑道:“這是弗洛勒斯蒸汽傀儡術士的傑作,要不是現在有些破損,還可以表演更多花樣呢。”
“哦哦,這些矮人真是偉大的工程師。對了,你定時到午夜十二點是要做什麽?”占星術士學徒不由問道。
“測試一下力量恢複的程度。”阿賽站起來走到屋子中央,活動活動身體。約納注意到他外套的衣袖是時刻卷起來的,露出一雙肌肉線條柔和但又矛盾地充滿力量感的手臂,肘彎處似乎有一個刺青圖案,被衣袖擋住看不清楚。
“你的意思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每天你的力量都在增加是嗎?這是一種詛咒,還是體質的問題呢?”這個問題憋在約納心裏好久了,現在適時脫口而出。
東方人撓撓頭,薄薄的嘴角泛起一個苦笑:“我不知道怎麽向你解釋,不算是詛咒,應該說……是某種封印吧。我的力量被這種封印限製著,像潮汐一樣漲落,每個月隻有一天能夠達到最高狀態,——這個最高狀態也隻有原本實力的百分之五十左右。當然,也有一天是最弱小的時候呢,比如被牧民大叔拿木桶敲暈的那天……”阿賽無可奈何地聳聳肩,右手搭在劍柄上。
“那你最強的時候有多強?在被封印以前又有多強呢?”約納對新同伴的實力很感興趣,坐直身體追問道。
東方人愣了一下,咧嘴笑了,露出雪白雪白的牙齒:“唬你的!最強的時候也不過是個盡職的殺人者罷了,而現在,要讓‘饕餮’乖乖聽話都要用去全身的力氣呢……”
他扭腰出劍,血紅的光芒一閃而逝,約納依然沒看清短劍的模樣。這次他可沒有砍向牆壁,而是在自己的左臂上留下一道劍痕,傷口泛白,微微向外翻卷,奇怪的是並沒有一滴血流出。
“啊,你幹什麽啊!”占星術士學徒站了起來驚叫一聲。
“安啦安啦,約納兄,東方的奇怪儀式而已。”阿賽擺擺手表示一切正常,毫不心疼地撕下一塊精美的刺繡掛毯,胡亂纏在傷口上。“有時候我也奇怪一把劍幹嗎非要每天見血,金屬會吸血的嗎?這不太符合科學道理對不對?——可是你知道的,東方佬,哎哎。”他自我解嘲地搖搖頭。
約納卻呆住了。會吸血的短劍,這個畫麵讓他一下子想起了櫻桃渡的戰鬥場景,龍姬在召喚骷髏戀人時使用的那柄匕首就會吸收主人的血液,把東方女人的鮮血化為驅動白骨戰鬥的動力。同樣來自東方,同樣擁有一柄會吸血的短劍,麵前的這個男人,會不會跟龍姬有著某種聯係?
他想開口詢問,轉念又閉上了嘴巴。阿賽說的對,他們兩人相識不過一天時間,距離可以推心置腹的談話還太早太早。而東方大陸那麽大,幾萬萬人之中恰巧碰到一位認識龍姬的男人,這個幾率實在太小太小。
“唔……力量恢複得怎麽樣?”占星術士學徒最終以這句詢問填補短暫思想鬥爭帶來的靜謐。
阿賽坐回沙發上,黑眼睛瞅著燈火搖曳的壁燈:“比昨天強了一點點,不過還早得很呢。這個月似乎尤其艱難哩,估計到釋放日的時候也隻能恢複百分之二十幾的力量吧。——那事情就會變得很棘手了。”
“你要去哪,做什麽事情?”約納問道,話剛出口就覺得不合適,對於短暫共處的旅伴來說,這句話算是交淺言深了。
東方人倒是沒有見怪,好脾氣地回答道:“到達巴克特裏亞之後,我要搭乘黃金之城駛向吠陀國的長途馬車,到吠陀首都摩睺羅伽城去辦點事。至於是什麽事情,實在有點不好說呢……”
“當然當然,誰都有秘密的。”約納趕緊應付道。
倆人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占星術士學徒掏出封印玻璃罐來瞧了瞧,雖然新的一天已經到來,月光精靈卻依然在沉睡,看來就像小乖所說,她實在氣壞了,要用呼呼大睡來表達自己的憤怒。
不知誰先開的頭,兩個男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約納把自己的經曆大致講了講,略過了有關預言和紮維人秘密的片段,表達了自己對埃利奧特、龍姬、錫比、耶空等夥伴的懷念,也講出了對斯圖爾特兄妹近況的擔心。阿賽是個談天的好對象,一直用溫柔的男聲安慰他,偶爾也講講自己的情況,約納由此知道了東方人是個貌似精明實則非常脫線的家夥,經常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陷入窘境,比如這次到南大陸來辦事,居然因為跟某位在酒館裏認識的家夥打賭而輸掉了五個月時間,不得不在對方的牧場裏老老實實同綿羊共處了一百五十天。
“你們的賭注……是時間?”約納奇怪地問道。
“我的賭注是時間,因為時間對我來說很寶貴;他的賭注是胡子,因為胡子是他最珍貴的東西哩。我們賭當天走進酒吧的下一個人是男是女,我猜是女人,他猜是男人。”阿賽懊惱不已地回憶道。
“進門的是個男人?”約納問。
“那是一間開在大戈壁中央的農場酒吧,整整一天都沒有另一位客人走進來!”東方人一臉鬱悶:“於是我們倆都輸了!他被迫在他丈夫的見證下剃光了胡子,而我隻能暫住在他的農場裏,直到那段漫長的時光結束……”
“啊啊,他的丈夫?”占星術士學徒捕捉到了這個驚悚的細節。
“是啊,那個家夥名叫蘭登·施密特,我可忘不掉這個名字呢……他的同性丈夫是個非常優雅可愛的男人,不知道名字,但應該是貴族出身呢。”阿賽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很和諧的一對兒呢。”
約納覺得自己又聽到過這個名字,不過實在是懶得思考其出處了。或許是蒸汽馬車的震動和噪聲所致,沒來得及道晚安,約納就沉沉地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香甜,直到被一雙肥肥軟軟的手推醒。
“他說,省府到了。”站在笑容滿麵的鎮長大人旁邊的東方人翻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