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後蟲之脊(下)
在接二連三的碰壁中,約納見識到了原住民的固執和驕傲,十五年前紮維人將風帆技術帶給無盡沙海,建立了以北風為基礎的帆船文明,據說現在航行在沙漠中的各式帆船有超過五千條,絕大多數都是從吐火羅帝國北上尋找沙漠財富的淘金者。就像現在,在一望無際的噬沙蟲的海洋裏,約納可以看到幾十艘大型帆船高聳的桅杆,後來者對紮維先驅的帆船似乎有點敬畏,始終保持距離不肯靠近
而坦圖哈人沒有建造一艘帆船,自從數千年前學會馴服噬沙蟲、在大蟲的背上建築房屋的時候起,他們的生活方式就沒有過任何改變。土著人在大蟲的背殼上開鑿兩個小洞,插入硬木棒,通過觸碰噬沙蟲的主神經控製它的移動。他們擁有豐富的馴養、維護噬沙蟲的經驗,但麵對一日千裏的風帆技術,始終不為所動,速度緩慢的移動房屋成為紮維沙盜的最好目標。坦圖哈人對“巴克特裏亞的疾風”所抱有的仇恨完全可以理解。
在二十分鍾無意義的嚐試之後,斯圖爾特兄妹終於找到一位合適的人選,此時與喳喳並行的是一條袖珍噬沙蟲,背上建築著僅容兩三人彎腰進入的小小窩棚,一個身披紅色布料、頭戴白色羽毛的年輕坦圖哈女人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一枚金幣,天黑前回到地麵。”丹尼向大家翻譯了向導提出的條件,然後矜持地搖搖手指,用坦圖哈語回擊道:“不不,50銀幣,雇傭時段從此刻起,到大蟲穿越後蟲節點為止。”
“那是多久?”約納看向漢娜。
“後蟲身下的隧道是噬沙蟲8字巡遊的必經之路,怠速通過這條隧道,需要十二到十八個小時。”漢娜回答道。
“90銀幣,八個小時。”土著女人提出新的條件。
“55銀幣,時間不變,但多送給你一匹漂亮的吐火羅綢緞,黃金之城最好的匠人編織的紅色錦緞,整個南大陸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衣料。”斯圖爾特家的男丁胸有成竹道。
女人猶豫了,思索半晌,終於點了點頭。
“我們的貨艙裏有那種東西嗎?”漢娜低聲問。
丹尼麵不改色地悄然回答:“萬一真的有呢?”
“敗類。”斯圖爾特當代家主簡單評價道。
袖珍噬沙蟲緩慢靠近“巴克特裏亞的疾風”,丹尼取出繩梯掛在船舷上,將另一端丟向對方。沙漠女人靈巧地攀上繩梯,越過欄杆,站定在甲板上。
“名字?”漢娜用西大路通用語問。由於外來文化的衝擊,沙漠民族一般都懂得幾個常用的通用語單詞。
坦圖哈女人搖搖頭。
“沒聽懂,還是沒有名字?”丹尼用土著語問,接著翻譯出對方的回答:“她今年15歲,剛剛離開家族建立家庭,隻有兩個男人和一個孩子,還沒有權利擁有名字。”
“15歲就有兩個男人和一個孩子!”占星術士學徒嚇了一跳。
丹尼白了他一眼:“大驚小怪,生育能力對坦圖哈人來說是最重要的東西,滿12歲的女人就可以脫離大家族建成小家庭,什麽時候生夠5個孩子,就可以找到族長,獲得自己的姓名和家庭的名字。她離那個境界還早得很哩。”
“三十分鍾後到達隧道口,從北側階梯登上後蟲之脊,先去主峰頂端勘察,然後向北側移動。翻譯給他聽,水手。”漢娜估算一下距離,指示道。
“是是,船長大人。”丹尼滿腔怨念地嘟囔著,嘰嘰喳喳地告訴土著女人。坦圖哈女人點點頭,示意明白了,接著就盤腿坐在帆船甲板上,摘下腰間的無鞘短刀擦拭起來。
沙漠女人顯然不太在意走光的問題,約納哎呦一聲捂住眼睛,盡量不去看對方纏身布下露出的春光。丹尼嘿嘿一笑,拍拍他的肩膀:“別想那麽多,貨物朋友,對坦圖哈人來說女性生殖器官是非常神聖的東西,就像主神盧塔的徽標一樣。”
占星術士學徒扭開身子,忽然想起什麽:“對了,你和漢娜是紮維人,應該崇拜戰爭與鐵匠之神拉齊,為什麽轉而篤信生育之神盧塔呢?”
丹尼一愣,摸摸下巴:“似乎從小老爸就讓我們向主神盧塔祈禱,我沒問過為什麽。或許他認為來到南大陸之後,就應該遵從南大陸的文明特征?入鄉隨俗吧我想。”
“那為什麽你們還說西大陸通用語?”約納追問。
“應該是來不及改了吧?來到沙海的時候我都四五歲了。”丹尼想了想。
“那為什麽還要教你說坦圖哈語?”約納再追問。
“……我哪知道!有功夫嚼舌頭,還不如準備一下登山用具吧!”斯圖爾特家的男丁被問得一愣一愣,終於惱羞成怒,一甩袖子落荒而逃。
占星術士學徒搖搖頭,仔細穿好舊靴子,把鼓鼓囊囊的小鹿皮包係緊,把太肥大的法袍下擺、袖子挽起,試著走了幾步,覺得渾身上下沒什麽礙事的地方。漢娜似乎沒做特別的準備,隻發出幾個指示,很快,丹尼背著一個比他本人還要胖兩圈的巨大背囊爬上舷梯,撲通一聲放下行李,呼哧呼哧喘氣。
這時土著女人站了起來,仰頭望天。“準備出發。”漢娜最後一次轉動舵輪,然後鎖住輪舵,斷開了噬沙蟲尾部的舵機,讓喳喳可以自由地改變方向。此時大約是下午兩點到三點,西斜的太陽已經完全被巍峨的後蟲之脊遮蔽,陰暗中勉強能看到隧道入口,正像一張巨大的嘴巴不停吞噬黃沙、北風和無數條歡欣鼓舞的噬沙蟲。
三桅帆船四周變得擁擠了,野生噬沙蟲與被馴服的大蟲肩並肩、頭接尾,組成一片土黃色背殼組成的蠕動的海洋。由於前一條蟲尾部噴出的沙流馬上被後一條蟲吞沒,此時煙塵小了很多,約納轉身四顧,看到密密麻麻的噬沙蟲脊背上,約有七分之一是有建築物或者風帆存在的,無論是南大陸人、紮維人還是土著人,此刻都靜靜站立著,高高昂起頭,帶著敬畏注視著威嚴的後蟲。
一陣肉眼可見的喜悅顫抖從前方傳來,如同海浪一樣從一隻又一隻噬沙蟲身上經過,約納感覺到腳下的甲板嗡嗡作響,喳喳將欣喜的波紋傳向後方。此刻,他完全可以感覺這種奇妙生物回到母親懷抱時發自內心的溫暖情感,母親,這對約納來說是多陌生的一個單詞,他不禁想起記憶中那個笑容迷人、眼睛明亮的女人,想起聖博倫鮮花盛開的山坡,和照亮搖籃的明亮陽光。
柯沙瓦老師,你一定要活著,我有太多的問題要問你。占星術士學徒翕動嘴唇,對不知所終的老頭子說。
“走吧。”漢娜?斯圖爾特的紅鬥篷一旋,輕盈地跳下船舷。在約納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在噬沙蟲的脊背上不停跳躍,率先走到了五十碼開外。
“跟著我。”丹尼用力背起大號背囊,放下跳板,一步步走下三桅帆船。約納趕忙抓起法杖,跟在他身後,土著向導不緊不慢地走在後麵。
斯圖爾特家的男丁確實是個強壯的男人,約納隻能勉強跟上他負重前進的速度。在噬沙蟲的脊背上行走是一種非常奇怪的體驗,觸感與岩石沒有區別,但腳下的大蟲在不停起伏、偏轉、蠕動,讓他每走一步都心驚膽戰,尤其是跨越兩條噬沙蟲之間的縫隙時。
“別往下看。”漢娜停下腳步,好心提醒。
占星術士學徒立刻低頭看了一眼。兩條大蟲之間深深的裂縫直接通往沙流滾滾的地麵,別看隻有幾十碼高,此刻幽深得像通往地獄深淵。約納後背一陣發冷,用席拉霏娜撐著身子,盡量不去想象墜落的畫麵。
“文森特!”路過一條帆船時,丹尼忙裏偷閑地打了個招呼。船首站著的銀發魁梧男人揮手道:“丹尼老兄!是要去主峰朝拜嗎?沙漠女人終於把你征服了?”
“斯圖爾特褲襠裏的東西是用來征服女人的,豈會向不洗澡的土著人投降?”斯圖爾特家的男丁呲牙一笑。
名叫文森特的漢子指著土著向導:“那不是你的新女主人?漢娜舍得放你走了?哪個女人比較好伺候?坦圖哈人是不是比紮維女人潑辣?”
丹尼?斯圖爾特也不生氣:“真會說笑,文森特。漢娜就在前麵,自求多福吧老兄。”
文森特立刻閉嘴,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樣子,悠然吹著口哨。漢娜在前麵放鬆握住槍柄的手指,大槍“瘸腿亨利的假肢”發出嗤嗤的泄壓聲,噴出白熱的蒸汽。
橫向移動了五百碼左右,一行人來到了隧道的邊緣,在岩壁上開鑿的簡陋階梯出現在眼前,“向導走在前麵,我在最後。翻譯這句話,水手。”
丹尼扭頭嘰嘰喳喳告訴土著向導,坦圖哈女人點點頭,率先登上階梯,約納發現她還是赤著腳的,但似乎完全不懼怕尖銳的岩石。
丹尼跟著向導走上台階,約納跟在他後麵,漢娜站在最下層階梯警惕地回頭觀望,黑暗的噬沙蟲海洋充滿甲殼碰撞的嘎嘎響聲,喳喳已經帶著“巴克特裏亞的疾風”進入隧道,消失在一片漆黑中。“是錯覺嗎?”斯圖爾特當代家主目光掃過來路,疑惑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