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華夏之血(下)
用蠻力對抗一個對肉體力量非常有自信的家夥絕對是個錯誤,顧鐵隻看了一眼對方鋪天蓋地踹過來的大靴子,就後悔得膽都青了。那隻是一個在格鬥中毫無殺傷力的正踢,但身高在一米九以上、體重超過200斤、穿47號大碼軍靴的大胡子一腳就封鎖了所有的閃避路線,顧鐵隻能腳尖點地飛速後退,一個照麵就被逼回小屋。
“中國功夫!”艾德眼睛亮晶晶地叫嚷著,手下毫不留情地掄起粗胳膊,俄羅斯擺拳一個接一個,暴風驟雨般劈頭蓋臉砸來。顧鐵“頂心肘”護頭硬抗了一下,被震得氣血浮動,蹬蹬後退兩步,差點就散了架子,他啐出一口唾沫,心裏又泛起一百多年前的悲哀,東方人三十年練武強身,及不上西方人天生身高力大,這個世界還真他娘的不公平。
“非要打嗎?”顧鐵縮頭閃過一拳,怒道。
“為什麽不打?”大胡子興致勃勃地跳躍著,“我就喜歡中國功夫!當時去中國南京軍區交流的時候,‘飛龍’特種部隊的中國兵表演了非常厲害的中國功夫!徒手開酒瓶!劈磚!腦門碎瓦片!後背斷木棒!到現在印象都深刻哪!”
顧鐵眼前一花,大拳頭刮動風聲砸到眼前,急忙脖子一梗閃過拳鋒,“咚!”這個直拳硬生生把薄夾板牆壁杵出一個大洞,艾德抽出拳頭,抖抖手上的磚末粉塵,咧嘴一笑:“不疼。”
“靠,你是魔鬼筋肉人啊!”顧鐵怒罵道,“飛龍部隊表演的那叫硬氣功,跟武術不是一回事兒!”
“哦。那胸口碎大石是什麽?我在電視裏看過。”大胡子停下攻勢,疑惑地問。
“那叫雜耍!”顧鐵喘了兩口氣。
“那盤著腿坐在那裏,閉上眼睛可以看到對方手裏撲克牌是多少點的,叫什麽?據說華沙有個來自中國的大師,有很多信徒呢。”艾德眨眨眼睛。
“那叫氣功!”顧鐵沒好氣地回答。
“那麽武術、雜耍、硬氣功、氣功之間都有啥關係?我糊塗了。”護林員貌似憨厚地問道,露出一個不恥下問的笑容。顧鐵卻暗自罵娘,腳下悄悄畫個半圓站好樁子,要換做他自己,現在這種提出問題等待解答的時候是最好的進攻時機,相信內心奸詐的大胡子也會采用同樣的戰術。
“嗖嗖!”果然下一瞬間,兩個快速無比的左刺拳就晃花眼睛,顧鐵咬緊牙關,豎肘用小臂擋了兩拳,“啪啪!”沉重的拳頭砸得他疼得呲牙咧嘴,臉上卻裝出大義凜然:“這就是硬氣功!”
“然後,這是武術!”
艾德用刺拳探測好距離,按照攻擊套路起腿,一個低掃腿踢向對手下盤,看大胡子那條又粗又長的大腿摧枯拉朽地襲來,顧鐵反倒臉露喜色,在這麽狹窄的空間中起腿可不是個好主意,此時不震懾一下外國毛子,豈不是失了中國武術知機覓縫專打下盤不穩的精髓?
顧鐵左足向前滑了一大步,右足蹬地,四六步搶進艾德的中盤,大腿頂在波蘭人的大腿根,立時把掃腿的威力隔絕在外;左拳捏錘藏在肋下,右拳成掌提起臉前,撥開大胡子倉促兩拳,雙臂內抱,帶著沉墜勁的圈抱一下子控製住了對方的重心。“這是……”艾德剛喊出一個單詞,顧鐵的攻勢就到了,中國人右腳向前一搓,轉腰發勁,右手往回一裹,左拳向斜上方外旋穿搓劈打,纏絲勁向內的拉力和十字勁向外的發力結合在一起,好比有個大號老虎鉗捏著艾德的脖子把他往砧板上硬生生摜去,“咚啪啪啪啪啪!”明明是一拳,卻打出了一串爆音,拳頭劈頭蓋臉砸在大胡子臉上,像大石轆轤一樣一路滾下,擁打麵、頸、胸,又順勢下落化為裏門頂肘,最後一個肘崩結結實實磕在對方肋骨上。
“虎抱捶!”
八極拳“金剛八式”的每招都是一個小小的套路,打上就不是一擊,而是一串攻擊,顧鐵搓步收招,一跤就把被打蒙了的艾德放了出去,大胡子撲通一聲跌坐在床上,立刻把行軍床壓得粉碎,跌得稀裏嘩啦。
“這就是中國武術!”顧鐵擺個單抱捶迎敵式,怪叫一聲,哈哈大笑。一秒鍾後,他心裏一涼道了聲“糟糕”,一旦出手就顧不上留餘力,這下打得太重了!
看管家老趙演示這招的時候,木樁子上擺了個裝滿大米的麻袋,老趙兩個錯步揮起沒有二兩肉的幹瘦胳膊啪啪啪滾打在米袋上,木樁子連顫都不顫,顧鐵在旁邊看得哈哈大笑,老趙從鼻孔哼了口氣:“小兔崽子,你懂個屁!要練出這打米袋樁不晃的暗勁,手上起碼得有二十年的功夫,就憑你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德行,這輩子根本別指望,玩玩三腳貓的架子就得了!”
顧鐵不服氣地叫道:“靠,老趙你就會吹牛,明勁暗勁,是不是還有化勁級別的高手?再往上就該元嬰期了?
“說的什麽屁話,暗勁就是暗勁,你自己把米袋子解下來瞧瞧。兔崽子……元嬰,哼哼……”老趙撇下一句話,背著手溜溜達達回了西廂房。
顧鐵瞧老頭不理他了,沒趣地走到木樁前解開麻繩,米袋撲通一聲跌在水磨青磚地麵上,銀亮的大米嘩啦啦泄了一地。仔細一看,麻袋正麵隻有淡淡的幾個白粉拳印,而背麵卻爆開了一串大口子,麻袋纖維被震得寸寸碎裂,顧鐵拈起一塊麻袋片,分明就是個拳頭的形狀。
“老趙!再給我講講暗勁的事情唄……”顧鐵立刻蹦起來屁顛屁顛到西廂房找傳說中的武林高手老趙去了。
若幹年後的今天,疏於鍛煉的顧鐵依然是老趙口中的三腳貓把式,但武術這東西就是這樣,隻要吃透了那點道道,跟普通人比起來就強得不是一星半點。八極拳號稱“三年打死人”,但凡是個身體健全的愣小子找個師傅練兩年就是條不容小覷的好漢,何況身材健碩、腦子好使的顧鐵本人?何況還有老趙這位深藏不露的名師在屁股後頭拿小鞭子抽著,想差也差不到哪去。
自從顧鐵從歐洲搬來中國,在養父給準備的那處四合院裏住下來,老趙就負責了他的衣食住行,從小教他練拳,沒事幹就給他灌輸黃鼠狼狐仙巫婆神漢的民間糟粕,差點把顧鐵教成個迷信種子,還好後來認識了善於做思想政治工作的肖李平。
顧鐵沒問過老趙的來曆,老趙也沒問過顧鐵的出身,對於這個老頭的過去,顧鐵隻知道他是河北滄州人,一嘴改不掉的河北口音,做菜大把大把放鹽,蒸饅頭硬得跟鐵疙瘩似的,每天早上出去遛鳥,伺候自個兒的畫眉比伺候顧鐵上心多了。
實際上,顧鐵對他養父為什麽將他帶到中國也心中存疑。9歲零七個月的時候,他住在奧地利薩爾茨堡“創世紀”總部,當然那時候他的名字還不叫顧鐵,GTC的工作人員都親切地稱呼他為小巴塞洛繆,任由他到處遊蕩,走到哪裏都有人蹲下來打招呼,翻出零食來給他吃。有一天他去父親布蘭登·巴塞洛繆博士的辦公室玩,機緣湊巧打開了父親的創世紀終端機。不知為什麽,他因為好奇隨意輸入的一串密碼居然通過驗證,開啟了與“創世紀”直接對話的高級界麵。
他的記憶到此中止。在9歲生日那天剛剛做過門薩標準智商測試的顧鐵是個IQ達到177的天才少年,但對於發生在養父辦公室裏的事情,他沒有半點印象,大腦自動把時針撥動到24小時以後,他能回憶起最接近的畫麵,就是第二天下午坐在維也納聖斯特凡大教堂前的咖啡座中喝飲料,一邊望著騎自行車的遊客悠閑地穿行在林蔭裏,一邊聽父親講出一個非常殘酷的事實。
布蘭登·巴塞洛繆博士低下白發蒼蒼的頭顱,不敢直視小顧鐵的眼睛,他伸出手,把一杯草莓聖代推向自己的兒子,“這個應該很美味,慢慢來。等你吃完之後,我們就出發。”
“知道了。我們要去哪裏?”顧鐵把杯中的蔓越莓果汁吸光,接過草莓聖代,拿起小勺子。他感覺頭昏腦脹,無法集中精神思考,昨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無論如何努力,都找不回昨天的回憶。
“去中國。”巴塞洛繆摘下金絲眼鏡,用格子手絹擦拭著,“中國是個非常美麗的地方,中國人也非常友好。”
“我知道中國,爸爸。”顧鐵抬起頭,“我們為什麽要去中國?”
巴塞洛繆遲疑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有一件事,你有權利知道,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小顧鐵舔舔嘴唇上的冰激淩,“好的。”
“你……是中國人。”白發的博士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顧鐵皺起眉頭,花了幾秒鍾考慮。他放下聖代杯,“你是說我的基因,還是我的國籍?爸爸,你是否在告訴我,我其實不是你的兒子,而是從某個孤兒院中抱養來的棄嬰?一對偷渡而來的中國夫婦在奧地利遺棄的血脈?而現在,到了我獨自尋找親身父母的時候?……好吧,這沒什麽,我不會傻到現在還沒發現自己在人類學特征上與你的巨大差異,我可以接受這個事實,爸爸。隻是請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的兒子?昨天下午,又發生了什麽?”
巴塞洛繆睜大眼睛,無法做出回答。
“……唉呃……”倒塌的行軍床處發出呻吟聲,一隻大手伸出來扶住牆壁,艾德從床單中抬起腦袋,鼻血橫流的臉上露出笑容:“真夠勁……這就是中國功夫?”
被從回憶中扯回現實的顧鐵長出一口氣,報以致歉的微笑:“沒練到家的中國功夫,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