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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秘聞之夜(下)

  顧鐵揮揮手,重塑了自己的身體,淨土經過一陣劇烈的動蕩,終於恢複了平靜。那朦朧的白霧再一次包裹整個空間,黑矛在雲端偶爾閃現,雷雲翻滾的天空和泥土潮濕的大地給了淨土的主人最好的慰藉,顧鐵疲憊地倒在地上,不想動彈一根小指頭。


  “這個赤梟兄弟會到底是什麽來頭?”他心有餘悸地嘟囔著。隻是搜索引擎的一次查詢,就招來對方來勢洶洶的反撲,這個名叫赤梟兄弟會的組織看來對偷窺者毫不容情,而且像正在換衣服的老處女一樣極度敏感。


  自己對對方的了解少得可憐,掌握到的信息隻有:對方的行動隊員是日本人,裝備很好,攻擊的發源地也是日本。組織成立於2038年,宗旨是什麽見鬼的平等和自由,——似乎一切邪教組織的信條都是見鬼的平等和自由。“除非世界末日,否則哪裏有真正的平等和自由?”顧鐵歎息一聲,自言自語道。


  他忽然想起自己北京的四合院地下室裏那個巨大的紅色倒數數字,“背叛者”組織成立的緣由,有序的量子網絡中的無序字符串,一個末尾尚未決定的神秘日期,那個不祥的倒數日。


  “等等,莫非他們也掌握到這串數字?”顧鐵猛地坐起來,臉上表情變換,“倘若……倘若這個日期真的是世界末日,這個混蛋倒灶的組織已經完全洞徹了最終審判到來的時刻,現在正在利用末世之名發展信徒、蒐集財務,製造宇宙飛船之類的東西以試圖躲過隕石撞擊或者外星人襲擊,然後砰!全人類滅亡了,他們駕著小船悠悠飛向遙遠的半人馬座……”到最後顧鐵也發現自己越說越沒譜,輕輕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呸!又開始編故事了。倒數日的秘密不可能有其他組織知道,這點自信還是應該有的。那麽就是兩個問題,第一,為什麽他們在找我?第二,為什麽他們那麽怕別人發現?”


  顧鐵自個兒坐在地上發了半天愣,沒有人在旁邊替他答疑解惑,忽然間他無比懷念有老肖在身邊的日子,肖李平推一推老式玳瑁框眼鏡,準能蹦出幾個自己視覺盲區的精準解釋,——盡管他總是從陰謀論的角度出發把一切事物都形容成某個組織的神秘安排,比如老肖堅信,北京每一間成都小吃店的後廚都蹲著八名荷槍實彈的壯漢,隨時準備響應沙縣小吃店搜集來的情報,衝進蘭州拉麵店逮捕潛入中國的基地組織成員。這導致顧鐵每回在街邊吃飯的時候都神經兮兮地往廚房瞧兩眼,看到髒兮兮油光光的廚師之後才算安心。


  顧鐵想了半天,沒什麽頭緒,於是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寫了封密信發給肖李平,告訴老肖有個奇怪的小日本組織在他屁股後頭殺人放火,有空查查相關信息,但前提是絕對保證安全,最好通過官方途徑、外交方法旁敲側擊,千萬不要引起對方注意,雖然打垮了一股防衛力量,但誰知道兄弟會還有多強大的力量在暗處虎視眈眈?


  完成了這一切,他躺在地上發了一會兒呆,頻繁調動臨界力量使顧鐵多少有一點擔心,害怕創世紀察覺了這個小小後門線程的異樣。這種貓鼠遊戲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一旦讓量子網絡的承載者發現,顧鐵賴以為生的淨土會像個肥皂泡一樣被量子計算機輕輕戳破,連一滴肥皂水的痕跡都不會留下。


  但事已至此,無論做什麽也於事無補,顧鐵是個短視又樂觀的家夥,當時把疑慮丟在一邊,撕開空間,離開了淨土。抹幹淨腳印、登出網絡之前,他檢查了現在所處地點周邊十公裏內的安全狀況,——沒有任何異樣。有幾輛警車和救火車從比亞韋斯托克出發,沿27號公路向東開進,應該是收到了森林火險的信息前往救援,不知道這場火會著得多大?顧鐵有點為大胡子護林員擔心,這下子就算不用上軍事法庭,這份悠閑的工作也保不住了,可惜了一屋子的新釀蘋果醬。


  正在這時,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艾德在門外興奮道:“顧鐵!顧鐵!我剛才下樓檢查摩托車,在哈雷的儲物箱裏發現了兩罐蘋果醬!後來想起來是準備周末帶給馬列安·安格列斯卡的父母的。我們現在就解決了它!”


  顧鐵正好關掉手機,坐起來揉著太陽穴,聞言下床開了房門。大胡子舉著兩大罐果醬像個孩子一樣喜笑顏開地衝進來,咚咚兩聲將玻璃罐放在桌上,“等我把金槍魚罐頭拿來啊,我還發現了一瓶伏特加酒,雖然是檸檬味的維波羅卡……但伏特加畢竟是伏特加啊!”


  顧鐵苦笑著搖搖頭,將藏在身後的手槍揣回褲兜。艾德一陣風一樣跑出門外,抱著更多的食物回到小屋,亂七八糟擺了一桌。“艾德,不是讓你先吃飯嗎?”顧鐵不禁問。大胡子好脾氣地拍拍他的肩膀:“在森林裏多住幾天,你就不會再喜歡一個人的晚餐了。我們邊喝邊聊啊。”


  沒找著酒杯,護林員抓起兩盒400ml的魚罐頭,一盒打開後聞聞,像是變質了,整個倒掉;另一盒被他昂起頭連魚肉帶湯汁一起倒進嘴裏,嚼也不嚼,粗喉結一滾就將食物咽下肚裏,然後甩甩罐頭盒中的汁液,抓起伏特加擰開瓶蓋,咕咚咕咚給兩個鐵盒倒了個滿。一小瓶伏特加剛好倒滿兩個鐵皮罐頭,艾德丟掉酒瓶,端起罐頭盒遞了過去。


  顧鐵皺著眉頭接過那盒泛著魚腥味、浮著一層褐色油脂的伏特加酒,“為什麽不直接對瓶喝呢?”他對波蘭人的審美情趣有點不理解。


  “你們中國人不怕不衛生麽?”艾德瞪大眼睛,“從前跟別國的特種兵接觸,好多人不喜歡一瓶酒傳來傳去的方式,說會傳染疾病什麽的。”


  顧鐵忍著一陣陣泛起的惡心上下端詳魚罐頭伏特加,覺得這種飲用方法的衛生問題比間接接吻要嚴重得多,——剛才他偷眼看了,他這個罐頭是變質的那一盒。顧鐵放下酒罐,垂頭喪氣解釋道:“我們中國人連吃飯都是好多人吃一盤子菜,所有人的口水通過筷子在那盤菜裏麵混來混去,你說我們怕不怕傳遞酒瓶?你又不是沒去中國,難道南京軍區沒有用大鍋飯款待你們,而是單獨開小灶了?……哦,雷鳴部隊到中國訪問,當然是開小灶的,靠。……開小灶也得一盤子夾菜啊!”


  “上校怕我們吃不慣中國菜,拉肚子影響戰鬥力,所以帶著廚師過去的,七天時間都是借中國的野戰廚房做波蘭菜。”艾德愁眉苦臉地回答,“那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喝唄!”顧鐵一狠心,端起鐵盒比劃一下:“幹杯!”昂起頭咕嚕咕嚕灌了兩口,酒精味、檸檬味和變質的金槍魚罐頭味在口腔裏展開一場慘無人道的混戰,顧鐵捂住嘴巴,瞪大眼睛,心中默念:不能吐不能吐不能吐……吐了就是對波蘭戰友的不尊敬……由於過分集中精神,他的瞳孔都快渙散了,一股伏特加的涓涓細流不受控製地從左邊鼻孔滲出,嚇得艾德目瞪口呆。


  咕咚!


  終於顧鐵喉嚨一鬆,將這口酒咽進肚子裏,張開嘴打了一個其臭無比的酒嗝,然後嘴巴嚼了兩下,吐出一截魚骨頭。


  “回味一下,還不錯。”顧鐵眼神呆滯地舉起大拇指。


  大胡子對中國戰友的奇怪表現有點不解,但五秒鍾後,喝了一大口酒的護林員就被同樣的痛苦擊中了,他屏住呼吸,腮幫子高高鼓起,一張大臉漲得通紅。顧鐵用顫抖的手抓起手機看看時間:“老艾,堅持過三十秒你就勝利了,理論上說,人的味覺是很容易被欺騙的,三十秒後你就嚐不出腐爛金槍魚的味道了。……靠,對了,你的金槍魚是沒腐爛的!”


  但他高估了艾德的適應力,同時小看了退伍特種兵的忍耐力,這口伏特加足足在艾德的口腔裏停留了三分鍾,這期間大胡子沒有換一次氣,憋得眼球都凸出眼眶了。


  “好漢。”顧鐵讚揚道,順手端起罐頭喝了一口酒潤潤嗓子,這次毫無準備地中招,差點連今天的午飯一起噴出來。


  終於大胡子也艱難地咽下酒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好酒。”


  “好酒是嗎?”抱著玻璃罐挖了一坨果醬送進嘴裏壓壓邪味,顧鐵倒來興致了,“那咱們從現在開始玩一個遊戲,咱倆輪流問問題,誰的問題要是對方答不出來,就喝一口酒。”


  “那不行。”艾德比貌似憨厚的外貌精明多了,“萬一問‘天上有多少顆星星’這種問題,誰答得上來?就知道你們中國人最會算計,哼哼。”


  顧鐵想了想,“那這樣,我們隻能問有關對方過去的問題,談談往事,就沒有什麽答不上來的問題了。”


  “都答得上來的話,誰喝酒啊?”大胡子再次指出他話裏的漏洞。


  “你到底玩不玩啊?”顧鐵惱羞成怒地吼道,艾德連忙表示屈從。“那我先問。”顧鐵舔著手指頭上的蘋果醬,“你在雷鳴部隊服役的時候身份是什麽?”


  雷鳴部隊是由若幹個四人小分隊組成的特種部隊,顧鐵此問是想知道艾德在小分隊裏扮演的角色,這位剛結識不久的夥伴用機敏和強悍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顧鐵很有興趣了解他多一些。


  大胡子聽到這個問題猶豫了一下,端起鐵盒左右?量,終於敗給了金槍魚伏特加的威脅:“好吧,退役以後雖然還有保密協定,但上校應該不會因為一次閑聊天就槍斃我。……我是GROMT-12小隊的狙擊手。”


  居然是狙擊手?顧鐵重新打量這個外表粗獷的家夥,使用大號雙筒獵槍打遊擊戰的狙擊手倒是另類,相比之下濕婆精英小分隊裏的意大利人喬倒顯得像個教科書似的狙擊手典範。


  “T-12是小隊的編號?T是什麽意思?”顧鐵追問。


  艾德沒有被欺騙,豎起手指頭說:“第一個問題已經結束,現在換我問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大胡子的眼神中還殘留著些許不信任,這是因為以落難遊客形象出現的中國人出現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改變,前一刻還狼狽得像個乞丐,後一刻就出現一大堆追殺者,又掏出小手槍來幹掉裝備精良的敵人,這簡直是電視劇中的情節嘛。


  “我是什麽人?我是顧鐵啊,真名實姓,不是筆名,不是藝名。”顧鐵誠實地回答,知道對方能從自己的眼神中看出自己並沒撒謊。“我現在是個無業遊民,那些端著步槍的日本鬼子是什麽人,我一點都不知道,真的。”他補充道,國際語沒有“日本鬼子”這個詞,顧鐵說成了“日本鬼魂”。


  “為什麽是鬼魂?”艾德果然沒有領會,狐疑地問道。


  “這是下一個問題了。”顧鐵哈哈大笑,“現在回答我,T-12的T是什麽意思?”


  艾德歎口氣,警惕地看看四周,放低音量:“T是海外部隊的意思,在雷鳴部隊的近70支小隊中,有12支是專門在海外執行任務的,我們小隊就是其中之一。你知道,波蘭政府的財政狀況一直很糟糕,為了補貼波蘭陸軍軍費,12支雷鳴小隊在世界範圍內承接各種雇傭兵任務,從暗殺、清理到保衛、護送,我們的口碑非常好,當然,不是以‘雷鳴’的名義出現在國際雇傭兵市場上的。”


  這個回答讓顧鐵頗感意外:“波蘭都窮到這個份上了?這要讓聯合國知道了,可是一出大笑話。”


  艾德搖搖頭,不願再說下去,他挖了一勺果醬送進嘴裏,問:“你來波蘭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顧鐵撓撓頭,決定說實話:“是這樣,我本來在白俄羅斯和一位非常動人的小姐共度良宵,——我的娜塔莉亞,不知她現在怎樣了——忽然間有個瘋狂的日本人衝進來打倒了我,把我塞進一列飛馳的火車,準備運往華沙。我醒來後跳車逃走,然後就遇見了你,至於我為什麽要來波蘭……我哪知道!問那個日本瘋子去!”


  大胡子難以接受地張大嘴巴。“愛信不信。”顧鐵沒好氣地加了一句,從懷裏掏出那張上麵有很多個零的支票遞給對方,“這是給你的補償,原本是為了感謝你的午飯,現在看來,連你的木屋也一塊賠了。”


  艾德接過支票,用粗手指頭挨個數零的個數,抬起頭來一臉震驚:“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都說了我是顧鐵!”中國人煩躁道,“該我問了,你退役前最後一次執行任務的內容是什麽?”


  這是顧鐵一直壓在心裏的一個問題。精銳特種部隊成員退役後不可能默默無聞地窩在森林裏養老,而艾德與他的未婚妻馬列安兩人對GTC的仇恨也值得深究,這裏麵,肯定有個故事。


  果然,一聽這話,大胡子立刻端起鐵盒來,咕嘟嘟喝了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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