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雷鳴之光(上)
緋紅色的鳥形紋身顯然出自古老的刺青手法,借著火光可以看出穿透真皮層的細密傷口,那是沾著紅色顏料的鋼針刺入皮膚的特征,現代激光紋身技術不會留下這樣醜陋的疤痕。
用兩根折線代表翅膀,十二個小紅點代表尾巴上的羽毛,兩個三角形表示鳥兒向不同方向扭轉的兩個頭顱。不需要是什麽專家,顧鐵從紋身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圖案就能分析出,這絕對不是出於美學意義的作品,最有可能的,就是宗族或組織的標誌。
他掏出剛買不久的手機,從不同角度拍下鳥形紋身的全貌,然後再次觀察敵人的臉。出自東北亞的典型蒙古麵孔,臉型扁平,上眼瞼布滿褶皺,眼眶較高,外眼角高於內眼角。顧鐵用衣角墊著手指,輕輕推起屍體的嘴唇,在變成青紫色的上嘴唇下看到一排不甚整齊,但保養得當、潔白而健康的牙齒。
他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哈雷摩托車,蹬起破自行車潛入叢林。哈雷·戴維森摩托車V缸發動機獨特的馬蹄聲能讓敵人在一公裏外鎖定他的位置,就算再惦念這輛絕版的巡航摩托,顧鐵也沒法置生命安全與不顧。在夜晚的森林裏快速無聲移動,沒有比自行車更好的交通工具了。
“轟隆!”
身後傳來震耳欲聾的崩塌聲,火焰翻滾升起在高空,照亮重重樹影。小木屋終於倒塌了。在這一瞬間的光明中,顧鐵隱約看見東北方向有兩個黑影正向這邊接近,他立刻跳下自行車,從兜裏掏出發膠和打火機。發膠是顧鐵在度假小屋化妝師時給染過的頭發定型用的,順手就揣進口袋,一同順走的還有一次性打火機和一盒萬寶路特醇香煙。
打火機點燃發膠噴出的氣霧,霎時間引燃地麵的枯枝敗葉,一場不大不小的火升起在林間,顧鐵用腳踢起濕漉漉的下層枝葉蓋在火苗上,讓燃燒不完全的著火點散發出濃重嗆人的煙霧。然後他悄悄蹬起自行車,借濃煙的遮蔽反方向脫離。
如果來敵是那具屍體的同伴,一定也配備有紅外夜視儀,在熱輻射頻譜非常穩定的夜間森林中,移動的人體在熱成像設備中像紅色靶心一樣顯眼。要對付熱成像儀不外乎兩個方法:第一,將自身的紅外輻射波段調整到與背景相似,融合到背景頻譜中,這需要半導體材料加上紅外隱身塗料表層的高科技外套來實現;第二,進行紅外幹擾,模糊背景輻射。這就是顧鐵設置第二著火點、製造煙霧的原因所在。
一邊借著林間的暗淡星光緊張穿行,顧鐵一邊皺著眉頭思考事件來龍去脈,梳理一下脈絡,首先IPU激進派“一億玉碎”的領袖長穀川崩阪出於不可告人的個人目的將自己綁架到波蘭,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其次,日本內閣情報調查室的外勤人員堂而皇之出現在波蘭東北的這個小城市,通過火車尋找長穀川的蹤跡,如果這是反恐行為,他們為何不與GTC特勤組合作?GTC的波蘭基地兵強馬壯,聽到瘋子長穀川的消息,一定像嗅到肉味的獵狗一樣緊咬不放;再次,裝備精良、身上有雙頭鳥紋身的日本人襲擊了護林員艾德的小屋,焚燒房子,並在被擊倒後立刻服毒自殺,如果他們是在尋找長穀川的蹤跡,那根本沒必要除掉無辜的大胡子,艾德對瘋子的存在毫不知情,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幫日本人在找自己。
三起事件不可能孤立存在,越深入思考,顧鐵越覺得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這時火場的方向響起槍聲。清脆的突擊步槍點射聲,是FAL係列步槍,與自殺的敵人同樣型號。顧鐵捏閘刹住自行車,疑惑地回頭觀望,他們在與誰戰鬥?難道猜錯了,他們目標不是自己?
“砰!砰!”
兩聲雄渾的槍聲傳來,聽起來是某種大口徑武器發射低初速彈丸的聲音,顧鐵立刻想起初見麵時護林員艾德手中端著的那杆荷蘭·荷蘭(HollandHolland)牌12號雙管獵槍,“好樣的,大胡子!”一拍大腿,顧鐵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馬上抽出手槍,調轉車頭向槍聲方向衝去。
離火場大約五百米左右,顧鐵跳下自行車,潛下身形慢慢摸過去,突擊步槍的聲音還在斷斷續續響起,從他所處的角度看不到槍口焰,也無從斷定敵人的位置。前方的樹下歪歪斜斜坐著一個穿黑色作戰服的家夥,頭盔下的黑眼睛失去焦點,胸口的凱夫拉防彈衣被兩發12號獨頭鹿彈蠻橫地撕裂,盡管傷口沒有貫穿,但被強大動能折斷的尖銳肋骨刺入心髒,這名敵人早已失去生命。
兩發獨頭彈基本打中一個彈著點,對於平式雙管獵槍來說這是個了不起的成就,顧鐵心中忍不住給深藏不漏的護林員再加一分。
慢慢靠近火場,木屋廢墟周圍的樹木都已經開始燃燒,火勢熊熊,熱浪滔天,顧鐵感到自己的發梢在熱風中慢慢卷曲。槍聲在不遠處響起,“噠噠噠噠噠噠噠……”急促的連射掃得枝葉紛飛,一發流彈從顧鐵身旁半米處飛過,驚出他一身冷汗,“小日本瘋了!”他咒罵一聲,伏低身體。不管在哪國的步兵操典裏,步槍長連發的情況隻能在短時間火力壓製時出現,現在早已是精確打擊的時代,在個位數參與者的接近戰中,怎麽還會有這種二戰馬克沁重機槍掃射式的蠻橫打法?
“啊!”
在突擊步槍連發的密集槍聲裏,忽然響起一聲慘呼。槍聲停歇了,“放開我,你這魔鬼……”日語淒厲呼叫聲刺入耳膜。顧鐵站起來,從燃燒的鬆樹縫隙裏隱約看到一站一坐兩條人影,那個如天神一樣矗立在敵人麵前的大胡子壯漢,不是護林員艾德又是誰?
“艾德!是我,顧鐵!”老顧用國際語大喊一聲狂奔過去,“他的牙齒裏藏有毒藥,一定要阻止他自殺!”
“……顧鐵?!”大胡子愕然地朝他看了一眼,俘虜在他身下掙紮咒罵著。
顧鐵用衣袖遮住口鼻,突煙冒火衝向他們,等來到現場,沒來得及深呼吸,就發現那名敵人已經仰麵躺在地上沒有聲息了。艾德右手握著一根削得極其尖銳的木棍,像長矛一樣貫穿敵人的大腿根部,把襲擊者牢牢釘在地麵上,左手舉著那柄雙筒獵槍指著對方的頭顱。
“你怎麽來了?這裏很危險,快離開!”護林員緊張地四處張望,揮手想趕走顧鐵。
老顧走近地上的敵人,用手槍輕輕撥開他的麵罩,同樣是張日本人的典型臉孔,嘴唇業已變成青紫色,伸出口腔的舌頭卻紅得鮮豔無比。“完了,也死了。”他懊惱地跺腳道,一把抓住艾德的手臂:“你剛才在哪裏?他們一共有幾個人?”
大胡子上下打量顧鐵,一臉不可思議:“你怎麽變樣子了?你的頭發和胡子……你現在看起來是一名波蘭人!這是怎麽回事?”
顧鐵煩躁道:“有空再敘舊吧,快回答我的問題!”
“好,黃昏時我在屋子前製作蘋果醬,有四個持槍的人從南邊小路走來,對了,跟你來到我家的方向一樣;他們詢問我是否見過一個黑發的年輕高個子東方人,我一聽,就知道他們在找你,當時裝出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以為能騙過他們。但這四個人野蠻地衝進屋子,在髒衣籃裏發現了你換下的衣服,——那不是我的號碼。”護林員艾德一邊警惕地觀察四周,一邊回憶道,“他們開啟了步槍的保險,我立刻明白這些人不是警察或軍人,於是開槍打碎了一個人的頭顱,接著逃進森林中,有兩個人追在我屁股後麵,不過他們沒什麽林地作戰經驗,被我帶著兜了幾個圈子。後來,我發現屋子著火了,帶著他們兜回來,用陷阱困住一個人,開槍打倒他,接著潛伏起來給第二個人製造壓力,在他歇斯底裏開始胡亂掃射時,從樹上跳下來刺倒了他。後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