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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短暫的告別(上)

  “叮。”


  約納回憶中的世界像玻璃般破碎,炎熱而帶著血腥味道的空氣湧入鼻孔,占星術士學徒睜開眼睛,發現剛才漫長的回憶,隻是短短的一個瞬間。然而一瞬間又發生了多少事情?


  托巴還在與龍象的鼻子角力,埃利奧特防禦著骨刺的攻擊,天空已經明亮起來,夕陽再次映紅奇跡草原。龍象的背上,已經分出勝負,勝利者抬起十碼長槍,槍尖上掛著一具修長的軀體。


  “很可惜。我欽佩你們做出的努力。”以撒基歐斯如天神般端坐,雙手各握一柄銀槍,右手的槍因對抗月暈曼陀羅的威力,槍尖鏽蝕剝落,像經過百年的風吹雨打;左手的槍指向晴空,沉重的武器像澆鑄在銅像手中般紋絲不動,持劍伽藍的身體被刺穿了,低垂著頭顱,紅發遮住眼睛。名刀佛牙插在風暴騎士身前,深深沒入騎獸的脊背,傷口流出龍象鮮綠色的血液。


  “耶空!”小螞蚱與約納齊聲驚叫。


  “沒有死。”埃利奧特低聲說道,他挺直脊背,啪的一聲打開麵甲,露出決絕的表情:“我們會做出最後一次攻擊,趁這個機會離開。機會渺茫……但是……”


  玫瑰騎士的話沒有說完,獨角獸猛然抬起脖頸,發出淒厲的長嘶,七彩光芒再次出現在獨角尖端。


  約納懂得,玫瑰騎士今天已經一再耗費生命能量施放魔法,身體早已超出負荷,強行施放法術無疑是自殺的行為。三位一體的共生模式中,任何一個個體的死亡都是共生體的死亡,約納不想知道是人類、獨角獸還是小精靈先瀕臨崩潰,這樣殘酷的問題,他根本不想觸及。


  占星術士學徒一直期盼奇跡出現,但奇跡般的月暈曼陀羅僅僅曇花一現,墮落暗火法師傑夫塔是否認出了自己?他是否在通過這種方式保護自己,表達對往事的愧疚之情?當年的紫火降落後,又發生了些什麽?自己身上到底流著怎樣的血液?這一切,與背叛者的預言是否都被命運的鎖鏈捆在一起,成為宿命的因果?約納沒有時間考慮這些問題,他腦子裏旋轉著一萬種逃生的念頭,卻沒有一個辦法可以解開如今的死局。


  骨刺從盾牌的空隙中毒蛇一樣鑽出,約納奮力用劍一擋,骨刃在他手臂上留下深深的傷痕,鮮血流出,卻並不感覺疼痛。


  “還沒死?”風暴騎士挑起眉毛。


  耶空緩緩抬起頭顱,灰眼睛裏燃燒著一場海嘯。“好近……好近……”持劍伽藍口中喃喃,猛地伸出雙手握住槍身,直視以撒基歐斯的眼睛,一彈指錯目,南方人的瞳孔已經變成懾人的金紅色。“觀想佛部諸尊加持行者,速得身業清淨,罪障清除,福慧增長……”耶空雙手虛心合掌,食指在中指上節,拇指在食指下節,結出佛部三昧印,口念古老佛國的神秘梵文:“唵,怛他蘖都納婆嚩也,婆嚩訶……”


  千萬道霞光自持劍伽藍的背後升起,又化作一輪光耀萬丈的太陽,太陽緩緩沉入耶空的身體,讓他的全身放射出內斂的金紅色光華。整個空間因絕大的願力而發出震顫,空氣中充滿不安的氣息。


  “什麽把戲?”以撒基歐斯微微皺眉,丟下右手損壞的長槍,拔出象牙柄長劍。


  “玖光……三昧耶散華……綻!”


  萬股霞光從耶空處發出,籠罩向風暴騎士周身,“不管是什麽戲法,沒有我斬不斷的東西!”年老的騎士大喝一聲,揮劍迎向耀眼的光輪。


  什麽都沒有發生。


  沒有碰撞,沒有爆炸,沒有被截斷的能量之流,霞光悄然隱沒,兩人之間的空間重歸於寂,耶空從槍尖滑落,半跪在龍象的脊梁,捂住腹部的傷口,不住喘息。


  以撒基歐斯疑惑地端詳佩劍的劍刃,確實沒有斬破實體或術法的觸覺。是施法失敗了嗎?風暴騎士沒有多做無謂思考的習慣,左手腕一顫,十碼長槍再次刺向持劍伽藍的胸膛。


  雪亮的槍刃在距離耶空半碼的地方刺中一層金紅色的薄膜,噗的一聲,以撒基歐斯臉上浮現疑惑,明明有擊中的手感,但卻並非刺入血肉,長槍像被什麽堅韌又粘稠的東西包裹。


  光焰升起,持劍伽藍的左側虛空裏射出一支金紅色的銳利槍尖,呼嘯著刺向風暴騎士的胸口。


  “什麽?”


  以撒基歐斯抽回左手長槍,側身躲避,虛影之槍射空了,他再次挺槍刺去,奇景於是再次發生,長槍進入耶空身前半碼的空間內就不見蹤影,一次同樣的攻擊反彈出來,險些擊中風暴騎士的肩膀。


  這是浩瀚博大的南方佛國“玖光”秘術係統裏最為特殊的一個術法,耶空奮起最後一絲力量發出的秘術“三昧耶”意味著平等、本誓、除障、驚覺,在散華護體的短時間內可以將強大敵人的攻擊全部反彈,當然與此同時,施術者本人也無法發起攻擊。


  耶空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步步走近以撒基歐斯。風暴騎士皺起眉頭,高舉長劍:“非常有趣的障眼法,如果刺不透的話……就將你切成兩半!”


  曾經斬斷約納的“灼熱之光”與奧密克戎·洞馬最後一發動力彈的長劍向耶空當頭劈下,持劍伽藍並沒有停下腳步。劍刃深深陷入金紅色薄膜,再次消失於奇妙的小空間內,一把同樣形狀的利刃割破以撒基歐斯頭頂的空間。


  “喝!”


  風暴騎士大喝一聲,用左手矛抵擋頭上的虛體劍鋒,右手繼續加力,想把玖光秘術連同耶空一起斬為兩段。他越用力,頭頂的壓力就越大,年老的騎士幾乎是在跟自己的強大力量直接對抗。


  埃利奧特的身體在顫抖,獨角獸發出的光芒越來越亮,一個魔法即將被搖搖欲墜的玫瑰騎士施放。這時托巴忽然出現在他身後,豎掌如刀,輕輕在他的脖頸上砍了一下,埃利奧特悶哼一聲,委頓在鞍鞽上。施法被打斷了,獨角獸回頭驚疑地盯著室長大人,小精靈從腰際盤旋而上,露出兩顆亮晶晶的小黑眼珠。


  “托巴?”約納驚叫一聲。


  巴澤拉爾農民揮拳彈開兩支骨刺,低下頭,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占星術士大人,俺要先說聲抱歉了。”


  “什麽?”


  托巴俯身用粗壯的臂膀抱住獨角獸的腰部,不顧騎獸倉皇的掙紮,吐氣開聲,立起身來,把埃利奧特與獨角獸整個抱在懷中,對昏迷的騎士低聲說:“俺能做的,隻有這麽多了,希望你不要怪俺……”


  室長大人大喝一聲,渾身散發出炙熱的蒸汽,手臂上浮現猙獰的青筋,他旋起身子,奮力把玫瑰騎士向北方投擲出去,巨大的力量讓托巴的腳深深陷入泥土,風聲呼嘯裏,獨角獸和它的主人像在虛空飛馳一樣升入高空。噗噗,龍象的兩支骨刺同時紮進他的後背,托巴的身體微微一顫。


  “你膽敢!”


  以撒基歐斯大喝一聲,耶空卻再逼近一步,幾乎碰著風暴騎士的鼻尖,三昧耶散華讓年老的騎士陷入狼狽的境地,不能贏,不能輸,不能戰,不能逃。


  “大叔,你做什麽!”錫比圓睜著綠眼睛,托巴拔出體內的骨刺,一步跨到她跟前,伸手拎起小螞蚱的脖頸,愛憐地望著她:“小螞蚱,你可別到處惹麻煩了,以後誰來幫你打架呢?”


  “你放什麽狗屁!放我下來!”錫比手腳亂舞,捶打著室長大人的胸膛,綠眼睛溢出眼淚:“如果你敢丟下我一個,大叔,我絕對不會饒了你……”


  托巴並沒有說再見。他掄圓手臂,將投擲標槍一樣將小螞蚱扔向遠方,眨眼間半精靈弓箭手就飛越了藍勳步兵和地行龍騎兵的潮水,落向無風無浪的草原。


  “停下!”


  渺小的敵人竟然在自己眼前做出這樣的舉動,讓風暴騎士怒不可遏,他大聲吼叫著,白發飛揚。喬普舉起騎槍,又猶豫地放下,軍團長大人的驕傲讓他不可能接受士兵的幫助,這事關騎士的榮耀。


  “托巴,你……”約納麵向巴澤拉爾農民的身影張大嘴巴,忽然身體一輕,眼前出現夕陽裏橘色的天空,“占星術士大人。如果有機會的話,俺還是想成為您的扈從,永遠在您的身邊保護您。”托巴咧嘴一笑,用左手摘下小圓帽,放在心口。


  “不……”


  占星術士學徒的聲音劃破長空。他旋轉著、翻滾著,眼前交替出現天空與大地,朦朧中看到巨大龍象的背上,耶空身上的光焰正在急劇減弱,以撒基歐斯的憤怒即將擊潰三昧耶散華的屏障。


  托巴蠻橫地抓住兩支骨刺,用力把它們從騎獸身上拽了下來,踩著龍象慘呼的臉跳上它的脊背,向耶空和風暴騎士衝去。因為劇烈運動,自我止血的傷處已不能保持血管緊縮。室長大人的背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正在噴出鮮紅的血液。


  以撒基歐斯的臉上確實出現了吃驚的表情,不知垂死的奧密克戎·洞馬看到了嗎?


  喬普似乎抬起頭來,向自己露出笑容。


  意識漸漸模糊,烽煙四起的戰場飛速遠走,要飛到哪裏呢?


  一直到天的盡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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