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消失的敵人(下)
耶空的灰眼睛穿過藍色的人潮、煙霧和火焰,把視線凝固在一個普普通通的藍勳軍官身上,整個戰場在他眼前消失了,蜂擁而上的重步兵隻是佛牙揮動路徑上小小的滯礙,名刀發出喜悅的鳴叫,割裂鎧甲、襯衣和血肉,把邪惡的黑火留在敵人的靈魂中。
“這次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我要幹掉你一萬次……”錫比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跟在托巴與埃利奧特身後,衝向南方人一往無前的背影。
“這次發病為何這麽嚴重?”玫瑰騎士皺著眉頭,“難道耶空閣下找到了什麽線索?……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他繼續深入,戰鬥施法團與兩大軍團的主將都在前麵,如果他進入峽穀,就絕對無法挽回了。”
約納氣喘籲籲,用長劍無力地格擋敵人的攻擊,“鏘!”重步兵的大劍將他手中劍高高彈起,幾乎脫手。小螞蚱從後麵趕來,抄起蛇弓刺去,噗的一聲,弓端的尖錐透過披風,深深紮入藍勳步兵沒有防護的腰椎,立刻將敵人的一切行動能力扼殺。
“菜鳥老兄!注意點!”錫比甩甩手,瞪了他一眼。
一個黝黑的火球靜悄悄地從頭頂劃過,降落在敵兵密集的地方,引發一場無聲的爆炸。違反物理原則的黑色衝擊波緩慢地掃過藍勳軍團,重步兵的鋼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蝕、風化,抬起右腳前進的士兵,腳掌落地時,整個身體像沙粒的雕塑一樣砰然破碎,化為漫天流散的飛灰。
與月暈曼陀羅具有相同氣息的詭異魔法,墮落暗火係法師傑夫塔出手了。
身經百戰的藍勳士兵並未因同伴的大量傷亡而稍作退縮,更多的步兵向這邊聚集過來,約納剛抓住機會做了兩個深呼吸,眼前再次出現敵人雪亮的劍鋒。
“埃利……”剛發出半聲驚叫,一道Z字型扭曲的灰色影子穿過戰場,兩名士兵毫無防備的喉頭同時掠過雪亮的刀鋒,動脈血帶著他們垂死的怒吼射出血管,約納感覺臉上一熱,伸手一摸,滿手滾燙的血漿。
“繼續前進,不用擔心兩側。”西格瑪·樹蛇出現在獨角獸左側,就算勻速奔跑,他的身子也不停地擺動、扭轉、忽前忽後,看不清確切的位置。
“西格瑪!”盡管這是第一次見麵,但約納在通過別人記憶看到的戰鬥場景中,對這名潛行技術高超的盜賊印象深刻。
“幹草叉的朋友。”盜賊簡短地致以問候,身形一隱,化為曲折的灰色閃電。
約納的右邊響起動力彈的呼嘯破空聲,奧密克戎·洞馬正努力奔跑著,動力釋放者挽起衣袖,高舉雙手,手心每次亮起光芒,就有一顆念動力彈咆哮著離開主人的手掌,化為死亡盛宴的通告。
“奧密克戎……”約納盯著不擅於移動奔襲,腳步顯得有些踉蹌的長袍法師。
埃比尼澤的叛徒從亂七八糟的蓬亂胡子裏露出一個微笑。
托巴一馬當先,沉肩撞翻兩名擋路的重步兵,大腳丫子從敵人的頭盔上碾過,他焦急地用雙手圍個喇叭型,喊叫:“耶空!停下來!”
藍勳士兵源源不斷地湧來,南方人聽不到室長大人的呼喚,在火與風裏飄揚的紅發像一張旗幟,被藍色的潮水襯托得越發鮮明。
“……血液!血液!血液!”沉寂已久的言靈術士開口了,尖銳的聲音響徹戰場,受傷的藍勳士兵驚恐地發現傷口流出的血液變成了一條鮮紅的緞帶,正回應著哈薩爾欽的呼喚,飛速抽離主人的身體,向空中飛去。步兵們哀號著,試圖伸手抓住飛舞的彩帶,但血帶抽走了他們身體中的每一點力量,渾身蒼白的敵人一個個倒下,即使最微小的傷口,也能讓最後一滴血流幹。
血帶在空中匯集,糾纏起舞,幻化成一個湝湝流動的血紅色大球。毫無征兆地,血球破裂了,一場瓢潑的血雨降下大地,淹沒了血液主人屍體無神的眼睛。
“室長大人,衝過去製服他!這是最好的時機了!”玫瑰騎士舉槍推開一名敵人,用盡全身力氣喊道。
櫻桃渡殘存的最強戰力聯手開拓出一條血與火的通路,“了解!”托巴大踏步追趕耶空的腳步,揮拳將一切膽敢阻攔者徹底粉碎。
南方人出現在幹草叉小隊的視野裏。他已經停下腳步,正呆呆地立在一具屍體前,名刀佛牙深深刺入屍體的胸膛,將死者與大地釘為一體。
“耶空!”室長大人抓住一個頭顱,最後一名橫亙在他與耶空之間的敵人上半身猛地按進地麵。他正要伸手去拍南方人的肩膀,“等一下!”玫瑰騎士加快腳步趕上托巴,橫槍阻攔。
“怎麽了?”巴澤拉爾農民站直身子,吐出一口熱氣,疑惑地撓撓頭。
“耶空閣下……已經沒事了。”埃利奧特神色疲憊的臉上,浮現出溫暖的笑容。
持劍伽藍顯得有些遲疑,慢慢地蹲下身子,注視著那具屍體。從裝備和身形上來看,耶空刀下逐漸變冷的屍體,正是剛才揮劍擊破言靈術士哈薩爾欽風鐮法術的那名低級軍官。
“搞什麽,搞什麽?”錫比追上大夥,縱身跳上托巴的肩膀,舒舒服服坐了下來。室長大人一聲悶哼,露出一瞬間痛苦的神色,“大叔,怎麽了?”小螞蚱睜大綠眼睛。
“沒事,俺被小蚊子叮了幾下,撓撓就好了。”托巴憨笑道,悄無聲息地收縮肌肉,把後背一道猙獰的傷口藏在錫比視線之外。當全力攻擊的時候,身體無法提供足夠防禦刀劍的肌肉力量,他難以避免地受傷了。盡管收縮血管可以止住流血,但被切斷的肌肉和筋膜像嬰兒的嘴一樣外翻,這道傷口放在幹草叉小隊任何一個其他人身上,都足以致命。
“哦。別逞強啊,大叔,哪裏不舒服就趕緊說。”錫比上下左右看了幾眼,沒發現室長大人身上的受傷處,拍拍他的大腦袋說。
這時,耶空伸手拉開低級軍官的披風,從側麵解脫胸甲的金屬搭扣,取下前半片鎧甲和襯裏牛皮,一用力,撕開軍官的襯衣,露出胸前的肌膚。
約納不解地問:“埃利,他要做什麽?”
“我們不知道,約納閣下。”玫瑰騎士如實回答,“但很顯然,他恢複神智了,等他完成行動,我們立刻離開。”
軍官屍體的左上側胸口出現一個緋紅色的鳥形紋身。線條簡單、振翅欲飛的雙頭鳥,用紅色顏料深深地紋在皮膚上,看起來鮮豔欲滴,彷佛剛剛用血畫成。
持劍伽藍古井無波的臉上居然出現了興奮的表情。他伸出手指,蘸了屍體傷口流出的血,慢慢送到嘴邊。“近了……很近了……”南方人簌地站起身來,握緊刀柄,名刀佛牙發出喧囂的震顫,徑自從屍體中緩緩升起。
不知為何,約納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很近……在哪裏?”耶空手握長刀,環視戰場。
每個與他視線交匯的人都選擇了回避。持劍伽藍的眼神呈現寂寞的狂熱,像燃著火的冰,像散發寒意的火。他的傷痕累累的身體不住微微顫抖,不知因為亢奮,還是久戰的疲憊。
“喂喂,咱們走吧。”托巴走過去,試探地衝耶空說。
“走?去哪裏?”南方人反問。約納從未見他如此正常地進行一場對話。
“回家啊,回櫻桃渡。”室長大人露出笑容,“咱們已經做到所有能做的了,現在回家去,好不好?”
耶空低下頭,出神地望著佛牙的刀刃,“不,我必須去尋找,很近了,我能感覺到……”
“找什……”托巴沒能完整地發出這句詢問,他的聲音被一種低沉的鼓聲打斷了。
咚,咚,咚,咚。
地麵發出震動,擂鼓一樣的沉重敲擊聲有節奏地響起,藍勳兵團的進襲停止了,殘存的重步兵在峽穀入口兩側慢慢排成隊列,放下劍與盾,低下頭顱。龍騎兵也在外圍聚集起來,“下龍!”喬普出現在騎兵的後排,舉起騎槍發出指令。“嘩啦啦啦”,騎兵整齊劃一地跳下坐騎,站在地行龍身邊,用手臂將戰龍的粗壯的脖頸壓向地麵。
親衛團團長跳下“珍珠”的鞍鞽,撫摸著氣喘籲籲的黃金地行龍,“幹草叉的朋友們!還有不知名的襲擊者!看來我們沒有機會好好打一架了,對不起!”
“為什麽……對不起?”約納感覺到疑惑。
咚,咚,咚,咚。
大地的雷鳴聲越來越響,站在前排的藍勳步兵摘下頭盔架在腋下,臉上布滿敬畏與惶恐。埃利奧特忽然轉身大喊道:“哈薩爾欽閣下!無論如何不要出手!不要離開岩洞!替我們保護龍姬小姐的安全!這是我們一生的托付!”
忽然變得寂靜無聲的戰場,唯有火焰燃燒劈啪作響,玫瑰騎士的聲音回蕩在滿目瘡痍的奇跡草原。沒有回音,言靈術士沒有做出反饋,埃利奧特反而放鬆般地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