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勇敢的逃兵(上)
短暫的喘息時間是如此珍貴。
直到此時,眼睛看到的殘酷景象,耳朵聽到的垂死呻吟、鼻子聞到的焦臭味道、舌頭嚐到的鹹鹹血腥、身體感到的酸軟無力,與幹涸的精神之池帶來的陣陣頭痛一齊傳入約納的大腦,同時接受到諸多信息讓年輕的占星術士學徒感覺強烈的惡心,他捂住嘴巴,強忍嘔吐的衝動。
錫比跳下托巴的肩膀走來,拍拍他的腦袋:“老兄,新手都這樣,沒什麽的。吐出來會舒服一點。”
“我沒事……”約納想裝作若無其事,但一秒鍾後,腹部開始痙攣,豐盛的早餐以不那麽雅觀的形態猛烈噴射出來。
“嘔……”約納滾落在地,深深埋下頭。
小螞蚱輕輕拍打他的後背,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切,還裝樣,現原形了吧?我第一次殺人的那天,當時一點事都沒有,回到營地以後,差點把腸子都吐出來,還好有個做過醫生的大叔送給我瓶止吐藥。”
托巴吐出嘴裏的草藥,把粘糊糊的綠色糊狀物敷在獨角獸的傷口上,騎獸渾身的肌肉顫抖一下,埃利奧特悶哼一聲,卻開口道:“室長大人,接下來的形勢就不樂觀了。騎兵、步兵、法兵,混編的敵人非常難對付。”
“你說該怎麽辦?另外,你為啥不給自己來個治愈魔法呢。”巴澤拉爾農民細心地塗好草藥,抽出自己的棉布腰帶,為騎獸腰側的傷口緊緊地綁了兩圈。流血被抑製了,獨角獸歪過腦袋,親昵地蹭著托巴的大臉。
“大叔,這樣一看,你的腰圍比那匹馬還要大。”錫比走到龍姬身邊,輕輕抱起東方女人的上半身,評論道。
玫瑰騎士笑了,“室長大人,今天已經不能再施放魔法了,事實上,接下來的幾天內,我們都不能施放任何魔法。”
托巴怔怔地望著他,埃利奧特微笑著搖搖頭:“還是關心一下眼前的局勢吧。接下來我們要做的,是衝進藍勳兵團的隊伍中去,與他們展開混戰,遏製法兵的遠距離攻擊。然後,趁著戰局的混亂,向奇跡草原北側撤退。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一個奇跡了。——我們唯一生存的希望,是在以撒基歐斯出現之前撤走,放慢步子,在黃金鐵錘之後回到櫻桃渡。”
托巴睜大眼睛:“埃利,俺不明白。現在天還沒黑,如果咱們放棄的話,紮維人在午夜之前就能趕到櫻桃渡,那這個任務不就失敗了?咱們需要把他們拖延到明天呀。”
埃利奧特用沉靜的眼神望著龍姬,女人在錫比懷裏沉睡著,表情如此安詳。“室長大人,龍姬小姐與我們有必須要去的地方,但無論如何,不值得大家為此付出生命。趁她沒有醒過來,撤退吧,事後我們會向她解釋。”玫瑰騎士淡淡地說,眼神卻堅定。
托巴有些拿不定注意,求助地望向約納。占星術士學徒擦一擦嘴角的汙穢,泛起苦笑:“托巴,我聽你們的。小螞蚱說的對,我隻是個菜鳥罷了。”
“誰都敢叫我小螞蚱啊,菜鳥?!”錫比怒吼道。
耶空在一邊揮舞長刀,甩出刀刃上的鮮血,佛牙表麵的黑色火焰完全消失了。南方人蘸了一滴鮮血,用舌頭舔了舔,心不在焉地望著遠處樹梢上盤旋的一群紅頭黑羽的鳥,不知在想什麽。
“那是什麽鳥?”約納不禁隨著看去,問了一聲。
“土著人叫做麻麻嘎特的鳥類,在科倫坡方言裏,那是‘死亡骨髓’的意思。‘死髓’,西大陸人這麽叫它。”玫瑰騎士悠然把視線投向天際,“每當有人即將死去,‘死髓’就會聚集起來,不斷盤旋,直到屍體冰冷。它們以人類屍體的眼珠和腦髓為食。雖然名字和習性都很可怖,但在我們祖先的家鄉,聖博倫紅土平原的部分山區,它們是將亡者的靈魂帶回天界的使者。‘死髓’選擇的屍體,一定是有權利進入天界與諸神對話的純潔靈魂,當他們吞下死者的眼珠和腦髓後,會展翅高飛,一直飛上雲端那個傳說中神居住的世界去。”
約納想起來了。幼年的時候,他在家鄉見過這種鳥,也聽母親說起過“死髓”的故事。靈魂使者也許隻是美好的神話罷了,小約納不止一次看到風燭殘年的老人,望著墳場祭壇上空飛翔的“死髓”,眼中露出向往天國榮耀的遙遠期盼。
獨角獸忽然抬起頭顱,用尖角指向峽穀方向,眼瞳中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四蹄不住刨動地麵。超凡的元素感應力使它察覺到異常的元素聚集。
“室長大人!各位!戰鬥施法團在準備攻擊魔法了!”埃利奧特立刻大叫道,“室長大人,做出指示!”
托巴猶豫了一瞬間,“按埃利說的做,咱們衝進去,然後向側麵退走!”
“明白!”玫瑰騎士高聲指揮道:“室長大人,拜托你背起龍姬小姐,充當中軍。錫比小姐和耶空閣下兩翼護衛。占星術士閣下,上馬。你還可以嗎?”
約納抓住鞍鞽,奮力翻上獨角獸的脊背,“我可以的,埃利!”
“好的。”埃利奧特回身看他一眼,嘴角泛起笑容,“我們是前鋒,隻能前進,不能後退。”
“很榮幸能與你一起作戰,埃利。”約納再次握緊長劍。
“不,榮幸是我的,閣下。”玫瑰騎士扭頭直視如海潮一樣無邊無際的敵人,慢慢舉起長槍,槍尖越接近天空,手指就越發堅定。“——我們向前衝!”
“上啊!”
獨角獸高高揚起前蹄,踏出泥土的波浪,耳邊的風吹起頭發,占星術士學徒覺得血液中有一種什麽東西在蠢動,在變化,在沸騰。
幹草叉的夥伴們剛衝出十碼,一顆突煙冒火的流星就從空中墜下,在他們剛才所處的位置掀起劇烈的爆炸。戰鬥施法團的火係魔法師們開始召喚火流星法術,無數顆巨大的流星帶著毀滅一切的橙色火焰劃過天空,草原中央降下一場滂沱的火雨,在地麵的劇烈震顫中,泥土與殘屍翻卷上半空,“席瓦的眼淚”不再是一片寧靜的草場,這樣的景象,更接近地獄。
沒有人回頭。如果身後是確切的死亡,那麽身前就是確切的希望。
錫比奔跑在側後方,張開嘴巴,喊了一句什麽,一連串的爆炸聲將她的話語聲遠遠吹走,約納隻看到小螞蚱的綠眼睛牢牢盯著他,眼眸透明得像世間最清澈的綠水晶。
前方的藍色海洋動了。列成方陣的藍勳軍團整齊地向前跨了一步,豎起盾牌,邊緣鋒利的紋章大盾在斜陽中閃亮。
能衝過去嗎?踏過重步兵的屍體?還是像飛蛾撲火,在盾牆上撞得粉碎?約納心中泛起無數個念頭。
第一排藍勳步兵半跪於地,第二排站直身體,盾牌形成犬牙交錯、隱藏危險的鋼鐵城牆。
能衝過去嗎?踏過重步兵的屍體?還是像飛蛾撲火,在盾牆上撞得粉碎?約納猛然發覺,盡管心裏閃過無數個念頭,但沒有一個讓他感覺到恐懼。毫無恐懼,隻有灼熱的血液在體內翻滾。
一道低低的影子穿梭而出,霎時間出現在隊伍最前方,耶空將佛牙收回刀鞘,雙手蓮華合掌,小指藏在掌心,結出天鼓雷音如來手印,“玖光……寶幢杵……破!”
刻印寶幢自虛空裏出現,攜九龍十象之力撞上藍色的盾牆,“咚!”像鍾聲敲響,口噴鮮血的重步兵栽倒在地,六麵扭曲的盾牌飛向天空。
在寶幢光華燦爛的碎屑與撞破盾牆的清音裏,持劍伽藍像利刃一樣切入藍潮的缺口,屈低身體,左拳撫臍,右手施願,結出寶生羯磨手印,玖光秘術自未知世界召來南方古國的暴虐之力,金紅色光焰將他的雙臂纏滿,也將藍勳士兵驚恐的眼睛照亮。
“玖光……明王槍……”耶空伸出雙手,在身穿厚重裝甲的敵人做出反應之前,按在兩名士兵的胸膛上。
“攻擊!攻擊!”無數個聲音叫嚷著,四處充滿劍刃的閃光。
“……雙連射!”
“噗噗!”抵近射擊的明王槍毫無懸念地穿透重重精鋼甲胄,將兩名重步兵的胸膛洞穿,飛速旋轉的光矛並未因藍勳士兵的身體而減速,帶起兩具沉重的屍身射向前方。
“……四連射!”
攻擊並未結束,耶空手掌一錯,又兩支金紅色光焰之矛帶著尖嘯飛出,破開屍體的腹部,畫出血肉飛舞的輻射線。幾聲悶響中,兩名步兵的屍體撞上後麵的同伴,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四支明王槍從不同角度擊潰防禦,洞穿了他們的身體。
“……六連射!”
持劍伽藍再次雙手射出光矛,玖光秘術撕開鋼鐵和肌肉,強大的衝擊力推動四具屍體倒向藍勳隊伍的核心,更多的士兵試圖擋住他們,身子被沉重的屍身撞得一晃,接著一股灼熱的疾風就釘在甲胄上,穿透身體,痛徹靈魂。
“……射!射!射!再射!……十八連射!”耶空癲狂地用盡最後一分力量,把燦爛燃燒的生命化作漫天赤矛的浮光。
最前的兩具屍體被攪成粉碎,無數名重步兵被同伴的屍體碰撞、擠壓、遮蔽視線,淪為十八連明王槍的下一個祭品。尖銳呼嘯的光矛為耶空打開通路,“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持劍伽藍忽然大笑起來,笑得如此劇烈,以至於身上臂上每一條猙獰的疤痕都在隨之抖動。他眼中燃燒著狂野的烈焰,鏘地抽出名刀佛牙,俯身向前衝鋒,刀刃在身後地麵割出泥土翻滾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