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空屋的留影(下)
站在台子上,顧鐵差點碰頭,罵道:“小日本,真是小日本……”
他坐在椅子上,不舒服地挪動屁股,在寫字台上摸索著。桌麵是一整塊核桃木,刷了層清漆,台麵沒有機關,抽屜沒有夾層,長穀川崩阪的辦公桌看起來一點秘密都沒有。
顧鐵卻嘴一歪,笑了:“日本人最會玩這一套,哼哼哼。”
他因TTDS毒氣而變得過分敏感的神經沒有放過任何線索,指尖在觸摸桌麵的時候,有極其輕微的麻痹感,那是手指與台麵之間產生微小的耦合電容導致的,換句話說,這張樸實無華的核桃木台麵,其實是一個巨大的電容操作麵板。
想到這一點,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在公共場合,用虹膜、聲音信號驗證身份不大現實,在沒有視覺圖像出現前對麵板進行盲操作,又證明這台電腦的權限驗證方式不是複雜密碼,最大的可能,就是手勢控製。
顧鐵歪過身子,把視線放到與桌麵齊平,借著頭頂的白色泛光觀察寫字台。台麵上落著一層薄薄的灰塵,在人體皮膚與桌麵接觸較多的地方,由於微量油脂的存在,塵埃的厚度顯得不那麽均勻。在雜亂無章的操作痕跡中,有一組重複過多次、所以顯得相當清晰的塵埃印跡,那是由一個中點出發的十條放射線。
“切。我就知道。日本鬼子。”顧鐵啐了一口,雙手放在桌上,捏成一個圓圈,然後伸展十根手指向西麵八方劃出直線。
不用多說,這是一朵菊花的圖案。日本人在骨子裏喜愛菊花,奈良時代鑒真東渡把菊花帶到日本島,到鐮倉時代,定十六八重表菊為皇室家徽,明治9年又設立大勳位菊花大綬章,是日本國最高等級的勳章。哪個小日本要不喜歡菊花,倒顯得民族性格不正常了。
果然,輕微的風扇旋轉聲傳來,一台個人電腦啟動了。寫字台上方的空間明亮了起來,嵌在天棚裏的全息攝像頭投射出DOORS操作係統的歡迎界麵。這是量子網絡興起、個人電腦式微之前微軟公司推出的第一代三維全息操作係統,當然,也是最後一代。
IPU組織成員通常非常抗拒量子終端機,出於安全考慮,通常也不使用聯網的個人電腦。像巴爾文德拉召喚顧鐵參加行動,就是采用原始但有效的郵件寄送。這台電腦同樣沒有聯網,而且使用自定義組件,在歡迎界麵建立了常用管理功能區。
隻看了一眼,顧鐵就出了一身冷汗。
三維投影顯示,這個車廂有著極其嚴密的安全防護措施,如果開啟防衛機製,任何不經身份認證擅自進入車廂的人都會遭到攻擊,隱藏在牆壁和地板中的攻擊係統有五六種。
就以第一道攻擊為例,“單分子聚合網”是近幾年剛剛從實驗室走向軍火市場的高新武器,由於科學研究表明“單分子線”這種產物不可能在自然環境中長時間存在,單分子聚合網就作為妥協的成果應運而生,收到攻擊指令後,車廂側壁遙遙相對的兩個單分子噴嘴會建立若幹條空間電荷路徑,噴出甲基矽酸分子,讓矽基分子排列成單分子線結構,數十條單分子線構成單分子聚合網,雖然存在時間隻有短短的幾十分之一秒,但已經足以在噴嘴甩動的幾米距離內割裂一切物體,把入侵者切成整整齊齊的碎塊。
這個過程需要用到大量的電力,但對功率動輒上萬千瓦的氫燃料電池機車組來說,足可以應付。
就算第一道防線未能消滅敵人,微型電磁軌道炮、真空衝擊彈等恐怖的武器還在後麵虎視眈眈,更別提一個熟悉的名字:TTDS神經毒氣。
倘若入侵者福大命大,居然能走到車廂中部,那麽埋在地板下的一顆EMP炸彈與一顆鋁熱彈會把整條列車連同入侵者一起,從數據和肉體兩個方麵,徹底消滅。
顧鐵癱坐在椅子上,一陣後怕。
幸運的是,防衛係統並沒有開啟。從痕跡上看,在綁架顧鐵以後,長穀川崩阪甚至沒有進入這節車廂。——他究竟在哪裏?究竟想做些什麽?
轉了一圈,顧鐵在一個小房間裏發現了設備儲藏室,從頭上到腳下武裝自己,握緊雷明頓M887戰術散彈槍,顧鐵惡狠狠地把12號散彈一發一發塞進彈倉。
再次回到電腦前,顧鐵用虛擬鍵盤調閱計算機裏的信息,長穀川崩阪把個人情報隱藏得很好,幾乎找不到任何關於一億玉碎與他自己的數據,若不是牆上克裏姆特的油畫和菊花的手勢密碼,根本沒法確定這究竟是不是一億玉碎的移動要塞。
“等一下……這是什麽?”
一個隱藏文件夾跳了出來,以錄像帶的模樣浮在空中,顧鐵打開了它,裏麵是一係列視頻文件。隨便打開一個,立刻一出活色生香的成人電影出現在眼前,三維投影中的男女兩人分毫必現,令人驚訝的是,場景竟然就是車廂裏那幾間臥室中的一間。
“這個混賬倒灶的老流氓!”顧鐵罵道,連續點開幾個文件,場景是不變的,男女主角卻各不相同,看來這個IPU組織的作風問題不大端正,尤其還有個窺陰癖的流氓領導人。
文件的最末一個,現實日期是五天前,顧鐵不抱希望地打開它,居然看到長穀川崩阪本人出現在投影中。長相平凡的日本人獨個兒躺在床上,蓋著又輕又軟的蠶絲被,雙手交疊在胸前,閉著眼睛。
“有病啊!這有什麽好拍?”顧鐵煩躁地拖動進度條,一個小時過去了,瘋子長穀川的動作都沒有變,正當要關閉視頻的時候,日本人忽然渾身顫抖一下,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
顧鐵停下手,盯著投影中的男人。
長穀川的身體因為驚恐或痛苦而劇烈抽搐起來,冷汗立刻濕透了薄被,他不斷在床上扭曲、翻滾,發出意義不明的嚎叫,由於聲音還原度很高,那種歇斯底裏、飽含苦痛的哀號令觀看者也不禁渾身泛起寒意。
整整十五分鍾時間,日本人一直在持續抽搐、尖叫,沒有人闖進屋子來幫助他,想必此時車廂中隻有他一個人。顧鐵盡力分辨他喊叫的言語,但長穀川沒有說出一個有意義的字眼,起碼在顧鐵所熟悉的七八種語言裏,不會有那樣淒厲的發音方式。
終於,毫無征兆地,長穀川平靜了下來,重新恢複平躺、雙手交握在胸前的姿勢,如果不是濕透床單的汗跡、折斷指甲的血跡與撕壞的薄被,幾乎看不出曾經有一場劇烈的發作。
顧鐵覺得後背一陣冰涼,喃喃道:“這是搞什麽……如果是做惡夢的話,我也經常有,可這麽劇烈的反應,還有自殘……”
畫麵中,長穀川崩阪驀然睜開眼睛。他遲鈍地擺動頭顱,把流血的手指舉到眼前,然後慢慢坐起來。日本人緩緩抬頭,用一雙無神的眼睛望向鏡頭,那是一具失掉了靈魂的屍體才能擁有的死寂眼神。
顧鐵覺得長穀川在瞪著他,不由得大叫一聲,推翻椅子站了起來。
日本人盯著他,用極其遲緩的語速講道:“他又來了。距離上次,已經二十五天,我以為他不會再出現,可是他真的出現了。他……”長穀川頓了一頓,臉露迷茫,“……他究竟是什麽人?怎麽可能有那樣的人存在?那不是人類能夠做到的……”
顧鐵急速喘了幾口氣,看著視頻裏長穀川那失掉一切希望的死灰色眼睛,這與此前在莫濟裏的安全屋裏見到的,幾乎是兩個人。
“這次,他給我一個明確的指示,讓我去一個地方,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出乎我的想象,因為我沒有任何這樣做的理由,而事情涉及我的一個朋友,——應該說,一個從未謀麵的戰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按他所說的去做……”長穀川崩阪像是在對顧鐵說出心中的恐懼與疑惑。
顧鐵握緊散彈槍,用力到指節發白。難道這件事本身不是長穀川的用意?是有人脅迫他去做的?又有什麽人能夠脅迫到IPU最激進組織、擁有上千名悍不畏死、裝備精良行動隊員的一億玉碎的最高領袖?
視頻中的長穀川停了半晌,像是在回憶什麽,接著用一種毫無生氣的強調自言自語著:“也許,這都是我的錯……從最一開始我就錯了。我根本就不應該使用植入芯片,不應該登陸那個見鬼的遊戲……盡管那名GTC工程師臨死前保證‘世界’客戶端絕對不會暴露玩家的身份和位置,我絕對不會因此泄漏行蹤,但誰知道,‘他’竟然會在那個世界找到我……”
“這與‘世界’有關?”顧鐵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