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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此生無憾

  宴席如常,主賓分坐,交杯換盞。


  隻是每個人心中都藏著一絲小心,致使氣氛甚難融洽。


  倒不是相公們隱藏的不好,心事浮於表麵,而是陸秀夫、陳宜中等人故意的。


  沒錯,就是故意的。


  既然對麵要在宴席之上做文章,那就總需要一個契機,一個順理成章的氛圍。


  於是,我就偏不給你這樣一個契機,大夥兒都別別扭扭,飯都吃不好,酒也喝不順,我看你怎麽張這個嘴。


  好吧,隻能說陸相公他們有些天真,可也是被逼的沒辦法。


  陸秀夫始終認為,日子過的好好的,咱們就這麽一團和氣下去不好嗎?搞什麽教改?

  他們在把氣氛往尷尬上搞,趙維、王應麟這邊其實也別扭。


  而且,在坐的各位之中,屬他們這一波最糊塗,了解的情況最少。


  趙維這邊,知道張師父要在這裏把教改的事兒捅出來,卻不知道張師父背地裏還找了呂洪生,更不知道通過呂洪生之口,相公們已經知道教改這件事了。


  也就是說,從趙維、王老爺子的視角來看,陸相公、陳相公還什麽都不知道。


  他們的任務不但要把教改提出來,還得讓陸陳等人聽明白,而且不至於一聽就炸。


  是的,他們還要考慮相公們的接受能力,要防止過取激進,造成陸、陳等人馬上跳出來,站在對立麵。


  這其中的難度,對氣氛和時機的要求就更高了。


  於是,就出現了甚為搞怪的一幕。


  那就是,請客的一個個低眉臊眼,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而被請的這邊卻徹底放開了矜持,趙維、王應麟輪番上陣活躍著氣氛,甚至是沒話找話。


  但是效果不太明顯,收效甚微。


  趙維這邊滿心奉承,“嶽丈大人久不在朝,自是不知,陸相國之棟梁,付出良多!”


  那邊陸秀夫不鹹不淡,就回了四個字,“我輩本分。”


  沒了。


  這樣尷尬的對話比比皆是,讓這宴席都顯得難以下咽。


  且不說雅間之內什麽樣,就連站在門外候見的呂洪生都替寧王一係尷尬。


  做為知曉一切的他,隔著門也想象得到,寧王等人的嘴臉。


  心中暗爽,張相公果然還是張相公卻是讓寧王連開口引話的機會都沒有。


  呂洪生很自然的把這一切的功勞都歸就於張簡之。


  原因也很簡單,最不加掩飾製造尷尬氣氛的就是張簡之,陸相公和陳相公那隻能算是小兒科了。


  要知道,陸陳二人礙於麵子,還回複幾個字兒。


  可是張簡之,從進了這個屋開始,一言不發,練起了閉口禪,連趙維敬酒都坐那一動不動。


  這讓原本還有幾分不確定,對張簡之抱有懷疑態度的呂洪生幾乎篤定,張簡之是真的和寧王掰了!


  同樣疑惑的,還有陸秀夫和陳宜中。


  在他們的分析之中,這場宴會是張簡之導演的。


  可是,咋越看越不對勁兒呢?


  他們有意把氣氛搞尷尬,而張簡之好像比他們還賣力,根本就不開口。


  什麽情況?

  陸相公有點懵,判斷錯了?張簡之真的反對教改?

  帶著這樣的疑問和煎熬,酒宴不知不覺就已經過去了一半兒。


  這絕對是大宋有史以來,最無趣的一場文人盛宴。


  最後,趙維實在憋不住了。


  寧王本來就是暴脾氣,什麽特麽玩意!?都不說話?都繃著,都給我出難題是吧?


  好,那就撕破臉算了!

  猛然起身,來到雅間的格窗之前,順手一推,把窗戶打開了。


  而且是打開一扇還不算完,又推開第二扇,第三扇……第四扇.……

  宋朝的石木高樓,除了梁柱便是排窗,要是把所有排窗都推開,就等於是拆了臨街的一整麵牆壁。


  原本將街市喧鬧還有雅間靜謐隔絕開來的兩個世界,瞬間變的無遮無攔。


  相公們被寧王這個舉動搞的一怔。


  街市上那些還未散去的文人百姓更是驚訝,這.……這就開始敞開門吃飯了?

  短暫呆愣,待反應過來,本來在玉林齋樓下聚集的人群呼啦一聲,瘋了似的朝玉林齋對麵,還有兩旁的商家湧去。


  瘋了一樣擠上各家二樓,登時宴上的相公們被圍觀了,像一群猴子。


  這還不算完,趙維推了窗又去開門,門的這一側同要的結構,排門一開,南北通透。


  不但門外的呂洪生等人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雅間之內,連帶著整個玉林齋都成了最佳觀影位置。


  隻可惜,為了迎接這場大宴,玉林齋今天不對外營業,樓上樓下隻有趙維他們這一桌。


  但是,沒關係啊,趙維門都開了,這點事兒還辦不到位嗎?


  大喝一聲,“沈福海何在!?”


  隻見沈福海小跑著奔了過來,“小人在呢,殿下有何吩咐?”


  趙維,“去,把樓門給我打開,把人都給我放進來!”


  趙維的動靜可是不小,不但整個玉林齋聽得見,連街對麵,還有玉林齋兩旁的吃瓜群眾都聽了個真切。


  隻見這幫湊熱鬧的,又是先呆了呆,隨後又瘋了似的從剛占下的好位置往玉林齋跑。


  瘋了一樣擠進玉林齋,瘋了一樣尋得最佳觀影位置。


  而他們剛剛空出來的臨街位置,自然也有別人來填滿。


  隻是一眨眼的功夫,玉林齋、玉林齋對麵,還有兩旁,可以說是人山人海萬眾匯聚。


  而所有人的焦點,就在這雅間之中。


  裏麵的相公們別說說什麽、做什麽,嗬嗬,放個屁外麵都能聞著味。


  對此,趙維甚是滿意。


  心說,小樣兒的,給我拉臉色看?你們忘了本王以前是混蛋嗎?什麽事兒幹不出來。


  回轉身形,正對上相公們鐵青的臉色。


  “殿下這是……”


  陸秀夫都無語了,虧他幹得出來!


  這回好了,根本不用鋪墊,趙維要是想,隻要照稿子念就可以了,同樣可是天下皆知。


  而且,現在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一個態度,都會無比清晰的傳達到百姓之中。


  這讓陸秀夫等人更加的被動。


  幹笑兩聲,強忍不適,“這又何必?”


  趙維一翻白眼,特麽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都屬驢的!

  到現在他哪裏還看不出,陸相公應該是提前知道了一點什麽,現在是有意不想他把教改的事兒擺上台麵。


  深吸口氣,颯然一笑,“怎麽?相公不喜歡?維是覺得有點悶,想透透氣!”


  “.……”


  “.……”


  眾人麵麵相覷,無言以對,確實.……有點悶。


  隻見趙維坐回桌前,環視當場,“酒也喝了,歌舞美伎也看了,多年未敘的舊懷卻是也敘的差不多了吧?”


  “那咱們就來說些正事吧!”


  場中氣氛再次一沉,而四下圍觀的百姓文人卻是心生好奇。


  寧王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正事兒?


  很多心思活絡的瞬間意識到,今天的大宴可能遠沒有看到的那般簡單,也許會有大事發生?


  無不豎起了耳朵,隻等寧王再種出一個大瓜來。


  卻是沒等寧王開口,王應麟清咳了一聲,接話道:“說起正事,老夫雖新到此地,卻還真有一件事要說。”


  王老爺子雖然對趙維激進的做法也有些措手不及,但是,已經到這一步了,趙維把舞台都搭好了,無論如何也該他們上場了。


  卻不知道,激進的還在後麵。


  王應麟一開口,趙維馬上一擺手,把老嶽父生生堵了回去。


  “嶽父大人,還是我來吧!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沒什麽好遮掩的了,誰來開這個頭都一樣!”


  言罷,看向四下百姓和文人。


  朗聲道:“大夥兒可能還在好奇,混蛋寧王這又起的什麽幺蛾子?”


  “莫急,本王細細道來!”


  “事情是這樣的.。”趙維踱步席間,“數日前,本王自北方而歸,相公們就與本王商討了朝廷近來麵對的幾大難題。”


  “分別是:漢夷關係、人才不足等務。”


  趙維簡單把事情經過說與眾人,聽得在場的有誌文人、聰慧百姓都是連連點頭。


  隻道相公們還是高瞻遠矚的,這些問題現在都不顯眼,可是放眼將來必成大患。


  一個個麵有憂慮,都為大宋的前途開始擔憂起來。


  而趙維繼續道:“這幾個難題甩到了本王身上,自要認真對待,盡力解決。”


  “經過數日苦思,本王還真就想到了解決之法。”


  “那便是……應時而變,施行教體之改!”


  千呼萬喚,不管多少人不願意,不希望,可是在這一刻,趙維終於把這顆驚天炸雷昭告天下了。


  陸秀夫想阻止,陳宜中也有拍案而起喝止寧王的衝動。


  可是,礙於這麽多雙眼睛看著,礙於趙維撕破臉也要營造出來的氣氛,他們真的是不敢妄動。


  而且,即便他們想動,也動不了。因為在桌子底下,張簡之一手一個,死死的摁著二人。


  也不知道這老東西哪來那麽大的勁兒,陸陳二人掙紮了好久,愣是沒掙脫。


  “張簡之!”陸秀夫徹底急了,“這.……這便是你要的民勢?”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趙維已經在陳述教改的細節,他們再出來阻止那就和之前說的一樣,是和百姓做對。


  但是,心裏那個恨啊,全都發泄在了張簡之身上。


  “張簡之,你好陰險!”


  隻見張師父眯著眼睛,隻盯著趙維那邊,看都不看陸秀夫和陳宜中。


  突然,露出一個駭然的陰笑,牙縫裏擠出一句,“別動,誰動……誰不得好死!”


  “!!!”


  “!!!!”


  陸秀夫和陳宜中徹底驚了,嚓,他居然威脅我?


  “你也一樣。”


  兩人還沒回魂,張師父又開口了,這回對著的是楊亮節。


  一雙老目滿是戲謔與陰寒“你敢動,楊家滅門!”


  “我……”


  楊亮節居然出了一身的冷汗,生生把抬起來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這一刻的張簡之像一隻惡狼,誰也不敢惹。


  此時,趙維字字鏗鏘的陳述著教改之方,什麽小學,中學、大學,什麽全民教育,人人皆可讀書.……聽得四方民眾眼神各異。


  普通百姓自不用說,每一雙眼睛都在發光。


  讀書啊!


  無論貧富都可讀書,都必須讀書!

  不分文武都要上學,那是多麽美好的景象?


  從他們簇擁而來,像朝聖一般觀看這場文壇盛會就知道,百姓是多尊敬讀書人,是多向往讀書人。


  如今寧王告訴他們,他們的子子孫孫,甚至是他們自己,也可以走進學堂,讀書識字。


  那種心情,是誰也理解不了的。


  然而,文人們的眼神卻是各異。


  愛國者隻論此務對國家有沒有好處,而私欲者、庸俗者已經慌了。


  他們理解不了寧王的大愛,更理解不了,憑什麽誰都可以讀書?

  是的,憑什麽?

  我們寒窗苦讀,耗盡無數家財,我們幾代人、十幾代人捧卷冥思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榮耀。


  我就該是大宋被尊敬的人,被仰望的人,憑什麽?

  憑什麽那些隻識田畝,滿身油臭的苦力窮人,隻因為你趙維的一句話,一個教改,就能和我們一樣?

  憑什麽我們用幾代人才供養出來的進士、舉人,隻因為你趙維的一句話,一個教改,就什麽都沒有了?

  憑什麽可以與皇權比肩的士大夫,締造了大宋三百年輝煌的士大夫,為大宋立下汗馬功勞的士大夫,隻因為你趙維的一句話,就要灰飛煙滅!?


  這些人.……眼神漸冷,滿是陰寒。


  一股憤怒、暴虐的情緒在積蓄,越來越高漲,越來越濃厚。


  不知何時,噴薄而出。


  趙維還在繼續陳述著他的教改,百姓的熱切與文人的憤怒一絲不落的印在他的眼中。


  可是,趙維沒有停,也沒有顧及文人的感受。


  因為這是沒辦法的事,任何一個時代,任何一項改革,都無可避免的要犧牲一些人,無所謂公平。


  要恨就恨好了,要報複那就是報複,他不在乎。


  每個人的社會屬性不同,擔負的使命也不同。


  他趙維來到這個時代,使命是救宋,是不惜一切代價的改變這個時代。


  這就是他的社會屬性。


  不是回來裝逼的,也不是回來做一個千古完人,萬古流芳的。


  必要時,他可以做某一個階級,某一些人的敵人,甚至是罪人!

  把想說的話,醞釀好的教改方案,一一陳述。


  直到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從那種豪邁豁出去的激情中退出來,趙維才發現,四方民眾,文人與百姓已經呈現出兩極之分。


  文人們,腰杆挺的筆直,拳頭握的死死的,幾乎每一個讀書人的眼中都有殺氣。


  而百姓.……

  百姓在顫抖,樓上樓下,街前街後,所有看到希望的百姓都在顫抖著,無措著。


  然而眼中,卻比火還要熱,看趙維如同聖人臨凡。


  他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來。


  在寧王說出這番教改之方之前,他們是百姓,祖輩是農民,後輩也是農民。


  祖輩是木匠,後輩毫無疑問也將是木匠。


  商人就是商人,窮人就是窮人。大宋再好,留給他們改變生活的契機也是鳳毛麟角。


  這就是階級!

  士大夫是階級,富人是階級,窮人也是階級。


  那層看不見的鴻溝,生生世世攔在他們麵前,跨不過去,也逃不掉。


  但是,在寧王說出這番話之後,那道鴻溝變淺了,也變窄了。


  窮人、富人、士大夫,都可以通過讀書決定自己的命運,祖輩是農民,後輩也許可以不再做農民。


  這是希望,比什麽都珍貴的財富。


  不知是誰,突然打破了四方的寂靜,用撕心裂肺的呐喊崩碎了所有人的情感閘門。


  “給寧王磕頭了!”


  “寧王爺……菩、薩、在、世啊!!”


  噗通.……

  一片匍匐之聲伴隨著呐喊,震在相公們的心裏,也震在趙維的心裏。


  “給寧王磕頭了!!寧王爺,菩薩在世!!”


  震天的呐喊聲中,趙維笑了。


  心中忽有明悟,也許這才叫救宋!

  以往那隻能算是救趙宋王朝,他現在幹的事兒,才是救萬民。


  哪怕隻辦成這一件事,也是此生無憾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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