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誰打頭陣
王老爺子自是不能辜負了盛情,半推半就被謝疊山和文天祥攙扶出了寢居之所,來到了後院香閣。
一進門,趙維與張簡之已經分立兩旁熱情相迎。
趙維通過張簡之的一番話也想明白了,既然非做不可,那還藏著掖著幹嘛?反正這回要是自己好不了,身邊的人也沒好下場。
那就來吧!
隻是可憐了老嶽父,人到扶桑還不足一個時辰呢!
王應麟則是看張簡之也在,很是意外。
說起來,他和張簡之才算是一個時代的人,且都是大儒之尊。
隻不過,年輕時二人的際遇不同,王應麟高居中書舍人之時,張簡之還鬱鬱不得誌。
現在正好反過來了,張簡之已經貴為當朝宰相,而他王應麟卻一心養老了。
與張簡之抱手相對,二人皆是感慨。
“五十年前,同榜登科……還都是意氣少年郎啊!”
張簡之也笑,“一入風雲歲月催,王兄亦是疲態盡顯了啊,卻是不知可有當年意氣乎?”
王應麟則是無奈擺手,“不提也擺,不提也罷,應麟卻是沒有兄長的豪氣,已然看淡了。”
“看淡好啊!”張簡之虛扶王應麟,讓入座中,“不似為兄,卻是怎麽也放不下。”
一旁文天祥好不尷尬啊!
我也是新回來的好嗎?我幹的事兒比王應麟多,怎麽?你們都當我不存在唄?
不過,文相公也隻是心裏惡趣味的吐一下槽。
不說別的,就謝疊山找上他時的那個語氣,文天祥就斷定,這什麽接風宴肯定沒那麽簡單,說不準就是場鴻門宴,自己還是老實些吧!
眾人分賓落座,王應麟和張簡之還在敘舊。
王老爺子看著這麽多大儒名臣圍繞在趙維身邊,心裏高興。
還是那句話,他王應麟麵子再大也不能讓這幫人深更半夜的專程相聚,還不是看女婿的麵子?
不由得對張簡之客氣道:“拙婿本為頑劣,幸得兄長抬愛,悉心管教方有今日成就。來,應麟敬兄長一杯!”
得,老爺子進入角色賊快,已經把自己定位成主人了。
張簡之正愁怎麽把王老爺子套進來呢,一聽這話差點沒笑出聲兒。
你看看,自己鑽進來了。
舉杯道:“哪裏的話,寧王能有今日成就,可非我張簡之的功勞,更非疊山先生,文公之功勞。”
(文天祥想哭,終於想到我了.……)
張簡之繼續,“這都是他一心上進,心係家國的結果啊!”
看了眼趙維,“寧王..乃不世之才!”
說的趙維快把腦袋埋到褲襠裏去了,既不能拆穿,又不忍心眼瞅著老丈人一步一步入局,隻能裝傻。
以前別人說他張師父不是好人,他是不信的,認為那是偏見。
今日算是見識了,張師父陰起人來,那真是一點都不帶手軟的。
這邊張簡之誇了趙維一句,還沒說完呢,“王公新到,自是不知,朝廷近來為諸多難題所擾,我等朝臣枉稱棟梁啊,一群人居然無計可施!”
“哦?”
王應麟大驚,扶桑宋廷不是說萬事順意嗎?怎麽遇到難題了?
文天祥那邊也急了,大宋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麵,文相公欣喜之餘,自然也是患得患失,生怕這太過不真實的成就,哪天分崩離析,又亦回從前的絕境。
現在得知遇到難事,心都揪到了一塊兒。
“什麽難題?君實、任忠都束手無策嗎?”
王應麟也想問呢,什麽難題?卻是被文天祥搶了戲,隻能直勾勾的看著張簡之,等著他解答。
張簡之當然是順杆兒就爬,趕緊把那三大難題一股腦的拋出來。
結果,王應麟和文天祥聽罷,果然是眉頭不展,甚是愁苦。
王應麟沉吟道:“確是不小的難關啊!”
“此三務看似是前瞻之舉,著眼將來。可是老夫以為若置之不理,早晚是大禍,甚至就在不遠!”
文天祥也道,“這是沒辦法的啊!大宋能有今日局麵,還不是寧王擱置爭議才闖出來的?有隱疾留存也是在所難免。”
卻見張簡之淡然一笑,“二位不要著急,剛剛不是說寧王才華過人嗎?”且聽老夫說完。”
繼續道:“這三大難題一直未得良方,直到昨日寧王自北方戰場凱旋而歸,還未得半日修整,便被陸相、蘇相把難題一並推給了寧王。”
“啊!?”王應麟一聽,登時臉子一板,慍怒厲喝:“這個陸君實,拿人當牲口使喚不成!?”
好吧,朝中那些什麽小陸啊,小蘇啊,都是小輩!
蘇劉義更是王應麟親手教出來的,正經的親傳弟子。
指著趙維,“賢婿莫怕,明日老夫與你做主!哪有這麽幹的?再結實的兒郎也要被他們生生使壞了!”
趙維那邊一個勁兒縮腦袋,張簡之又是急忙阻攔。
“王公聽我把話說完可好?這些難題寧王上午拿在手中,下午就有了對策,正與為兄,還有疊山先生,商量詳細的言略,王公與文相這不就到了?”
“所以,你們說,寧王是不是不世之才?哪裏是老夫教的好?這份貪天之功,老夫可是不敢冒領的。”
瞥頭謝疊山,“疊山先生,你敢領嗎?”
謝疊山一聽,怎麽又扯我身上來了?
把腦袋搖的生風,“不敢!!他……都是他自己的主意!”
“.……”
“.……”
王老爺子和文天祥,兩人張大的嘴巴,對視無語。
解決了?有點神了吧?
這三大難題,剛剛張簡之可是說的清楚,別說朝中相公沒招兒,他們聽了也沒有良策,著實是為難。
怎麽趙維就.……上午接的任務,下午搞定。
嚓!王應麟暗罵,他咋不上天呢?
正要問問,怎麽解決的?
可是,張簡之好像認為這個話題到這兒就結束了,舉杯勸酒,引眾人歡飲。
文天祥見此情形,皺了皺眉頭。
他是知道這一宴有鬼的,而且張簡之把話頭引上三大難題,文天祥就判斷應該是這個事兒了。
料想裏麵有什麽爭議,或者衝突,需要他和王應麟的助力,這才有了深夜之宴。
正等著下文呢,卻是沒了下文。
文天祥有點猜不透了,在桌子底下扯了扯謝疊山的衣角,讓其附耳過來,小聲道:“為了這個事兒?”
謝疊山對文天祥沒什麽好隱瞞的,也不需要他入甕,點了點頭,“正是!”
文天祥登時懂了七八分,心中一沉。
張簡之為了這個事設的宴,到了關鍵卻不直說,那就隻有一個可能,這事大了去了!
不但寧王加張簡之這個參知政事,還有謝疊山這位名儒都壓不住,甚至可能加上王應麟和他文天祥也會因此而受到牽連。
文天祥凝重了起來,什麽事兒這一屋子人都辦不了,還有可能受牽連呢?
文天祥不動聲色地暗自凝重,若說之前還有幾分看戲的閑趣之心,現在卻是全神灌注,隻等張簡之揭曉答案了。
王應麟老爺子這邊卻是和文天祥完全不同的心境。
他可不知道這是給自己設的局,現在是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心裏跟貓抓似的。
暗罵張簡之不厚道,有你這麽聊天嗎?討人嫌呢!說一半兒不說了,活該你被所有人嫌棄。
可是,張簡之不說不行啊,王老爺子會睡不著覺的。
“這個.……”打斷張簡之的閑聊,“應麟且問一句。”
看向趙維,“你是如何破局的啊?”
趙維……趙維無語了,真不忍心。
可張簡之哪管你忍心不忍心?就等你這句話呢!
可是你自己問的,不是我逼著你說的。
“嗨!”一拍大腿,“瞧老夫這記性,卻是忘了與細說。”
王應麟登時露出就是嘛的神情,一臉期待,“兄長快說說,我這拙婿使的什麽主意?”
“他是這麽這麽這麽回事!!”
當下,張簡之竹筒倒豆子一般,憋了半個酒局的話,一股腦全倒出來了。
王應麟老爺子啊,比謝疊山之前強上不少,畢竟在朝為官的時間比謝先生長,職位也比謝先生高,這點政治敏銳性還是有的。
聽到一半兒,就覺得不對了。聽到一多半兒,汗就下來了。
可是沒招兒,張簡之語密聲大,就沒給王應麟喊停的機會。
一套長篇大論下來,隻見王老爺子呼吸急促,臉色煞白,腦門子上的汗珠子成綹兒的往下淌。
文天祥倒還好點,沒什麽表情,但是臉色也絕不算好看。
之前說過,這事兒聽都不能聽,聽了就算上船了。
走到這一步,張簡之也沒什麽可演的了,長出口氣,身子一軟,之前的那股子氣勢和雲淡風輕也沒了。
“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老夫也沒什麽可說的,隻是提醒大夥兒一句.……”
“這三大難題,確實不是小事,弄不好國之危矣,不亞於蒙元亡宋!”
“寧王的方略也確實是好方略,隻是要落在實處,尚需我等下大力氣,用大智慧。”
“所以,諸公怎麽想?今日開誠布公,都說說吧!”
話說的明白,難題是大難題,隻有寧王這招可以解。你們誰也跑不了,趕緊出主意。
張師父不裝了,攤牌了,直勾勾的看著王應麟,意思是讓王應麟開口。
可是,開口?
我開你大爺的口!
王老爺子萬萬沒想到,這酒局居然是這麽個酒局。
“我……”動了動發幹的喉結,王老爺子有點茫然。
看看張簡之,又看看謝疊山,想張嘴罵這兩個家夥太不是東西,坑他老實人唄?
又看看趙維,想殺了他。
最後,說出一句,“老夫……老夫想回中原了!”
好吧,王老爺子非常誠實,這是心裏最真實的想法。
扶桑呆不了了啊!馬上就天塌地陷啊!
“我……我還能回中原嗎?”
張簡之知道他這是驚詫之後的胡話,也不當真,配合的搖了搖頭,“晚了!”
“哦。”王應麟木訥應聲兒,“可惜了……”
也不知道他可惜什麽。
一幫人陷入沉默,就這麽坐著,半晌之後,文天祥突然噗嗤一聲笑了。
大夥兒看向他,文相公越笑越苦,越笑越不知味道,來了句,“天祥還琢磨,到底什麽事讓張相和疊山都要拉出這種陣勢。”
“不瞞大夥兒,天祥還想著,若是事不算太大,或者需要一個人扛下所有責任,那天祥自告奮勇當這個出頭的人,也不是不可。”
“隻要為了大宋好,天祥什麽都可以付出!”
“可是.……”
笑意全無,隻剩下苦,“可是萬萬沒想到,大到這個地步!天祥一人扛不動,咱們這一屋子人也扛不動啊!”
大夥兒不應聲兒,不是不認同文天祥的話,也不是覺得文相公說了喪氣話,反而是十分認同。
這可是動搖大宋朝延續了三百年的國本啊!
又是沉默,過了一會兒,文天祥蹦出一句,“會死人的!”
結果,王應麟接了一句,“會死很多人!”
謝疊山則是無奈一笑,“無管成敗,都要死人!”
張簡之卻道:“若是死人便可辦成,那老夫願占上一席!”
文天祥搖了搖頭,“若是不成,張相想不死都難!若是成了,那有些人也不得不死!”
謝先生,“履善說的是誰?”
文天祥,“此事一旦公布,那讚成的與不讚成的必是勢同水火。最後的結果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張簡之,“咱們的目的是把事辦成,誰反對,誰就要視之為死敵!?”
張師父可是狠茬子,他要是真這麽認定了,那就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了。
此時,張簡之說的殺氣騰騰,另外幾個人卻是沒人反駁。
因為,如果不抱著這股一往無前的氣勢,那最後死的肯定是他們幾個。
而且是人死道消,教改也連帶著消散於風中。
王老爺子已經清醒過來,接受現實了。
他人到了扶桑,原來等著他的不是閑雲野鶴的養老,而是血腥戰場。
出聲道:“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主要還是怎麽開這個頭。”
第一步最重要,一步邁出去,不單沒有回頭路,而且決定的以後的路要怎麽走。
怎麽開這個頭?
謝疊山皺眉,心說,還能怎麽開?正常程序,把教改的方略寫成奏折,遞到政事堂,然後逐級按照朝堂慣例往上走唄!
先是政事堂的文吏篩選,相公批閱,再抵天聽,聖目親舉,最後朝議。
這一套流程下來,快則三兩天。可是這事兒不可能快,每一級都是地震,等到朝議那一步,徹底掀蓋子,起碼半個月,甚至更長。
謝疊山覺得這是最好的結果,正常走奏折上報,由小而大,各方都有一個緩衝時間,他們也好隨機應變。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這個奏折由誰來遞。
趙維肯定是不行的,如果由趙維遞上去,那就沒退路了。
畢竟他們這些人的核心不能出事兒,或者還沒到趙維上陣的時候。
想到這兒,謝先生出聲道:“不用考慮了,還是我來吧!”
掃視眾人,“各位職權都比枋得重要得多,且枋得說到底就是個教書先生。由我來出這個頭,最為合適。就算上來就被打下去,對咱們損失也最小。”
謝先生這是自告奮勇了,趙維的心揪揪著。
此時此刻,說心裏話,趙維想哭都沒有眼淚。
入朝這麽多年,他才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政治無情和殘酷。
依人性而言,他怎麽忍心看著嶽父、至友,還有恩師,陪他冒這個險?
可是理性告訴他,不做不行!
因為他身在這個位置,恰好又有教改的見識,他不去做,大宋就沒人去做,國家就不能向好。
所以,身不由已,滿是無奈。
全都是無奈!
謝先生已經發話了,開始大夥兒習慣的再次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還是文天祥。
他沒說同意不同意,而是把目光看向趙維。
“殿下,天祥隻問一句,這教改之方,你有把握嗎!?”
趙維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沉重點頭,“有!我沒法馬上解釋給文相,但是,維敢百分百的保證,有把握!”
“那就好.!”文天祥似是褪去了心中最後一絲疑慮,坦然一笑,“那就好啊!”
“既然如此,我等自是全力以赴,疊山打頭陣就不合適了。”
不等謝先生反駁,文天祥止住他道:“你剛剛也說了,你在我等之中職權最小,這不是什麽好事。”
“位微言輕,到時一個小小的朝堂文吏都可以不顧忌職位的攻伐於你,應付得過來嗎?”
“所以,這一場不出手則已,出手就不能是你謝疊山,你不夠格!”
話說的不好聽,但卻句句保護謝疊山。
一旁王應麟也道:“履善說的在理!罷了,還是老夫來吧!”
颯然一笑,“老夫就賣一回老臉,這朝中還得有一半兒算是我的門生吧?我看他們哪個有臉罵自己的老師?”
“別!!”張簡之第一個不同意。
“王公後麵還有大用,可不能一上來就打下去,還是我上吧!”
一攤手,“反正老夫已經是奸學魁首了,和儒學沒多大關係,他們要罵就罵去好了,老夫不怕罵!”
別看剛剛如何,可是現在,對於誰第一個出頭的問題,幾個人卻是爭了起來。
文天祥麵色凝重,“大夥兒別搶,這事提出來了,那就誰都有機會。”
“哈!!”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了,是啊,別搶,誰也跑不了!
文天祥繼續道:“我覺得,疊山不行,王公也不行。至於張相,除了寧王,張相乃是咱們之中唯一在朝中最有權柄的,若是有個閃失,那朝中無人的尷尬是萬萬承受不起的。”
“所以這第一陣,就由我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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