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愚蠢就是原罪（第二更）
公叔平走進大廳之中，發現大廳中並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大廳的上首擺放著一張桌案，自己的父親公叔痤就那麽靜靜的半倚半坐著，眼簾已經閉合，看上去似乎是在假寐，又或者已經是真的入睡了。
在聽到了腳步聲之後，公叔痤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注視著麵前的公叔平。
雖然麵前的父親早已經是老朽之身，但是當麵對著公叔痤的目光之時，公叔平心中的無盡怒氣突然間就變得消失無蹤，剩下來的隻有骨子裏便留著的那股近乎於是本能的、對父親的畏懼和惶恐。
噗通一聲，公叔平雙膝跪地，道：“父親，不孝兒前來領罪。”
公叔平的聲音十分的嘶啞，聽起來猶如烏鴉嘶鳴，在這空蕩蕩的大廳之中漾出些許回聲，顯得頗為刺耳。
公叔痤的目光落在了公叔平的身上，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
畢竟虎毒不食子，看著公叔平的這般狼狽模樣，公叔痤未免也有些於心不忍，於是便揮了揮手。
“來人。”
權力的一個好處就在於，隻要你擁有著足夠的權力，那麽想要做的事情往往就都非常容易便可以實現了。
一刻鍾之後，煥然一新的公叔平就重新出現在了公叔痤的麵前，重新拜見了自己的父親。
“兒見過父親……嗝。”
此刻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大廳之中整整一十二盞青銅鹿首燈被悉數點亮，讓整座大廳都顯得亮堂堂的，甚至容不下一絲絲的黑暗在其中。
讓公叔平心中有些嘀咕的是，自己的父親這一次竟然又是那副將睡未睡的狀態。
如果他真的已經如此疲憊，為何不去休息，卻一定要強撐著和自己做這番交談呢？
突然，公叔平的鼻子微微一動，然後用力的嗅了一下。
空氣之中隱約有種奇特的味道，這種感覺……似乎是藥味？
父親剛剛喝藥了？
公叔平心中疑惑剛起，公叔痤的聲音也正好響起了。
“你可知你今日錯在何處？”
既然是認錯，那麽首先要認識到錯誤，然後是反省錯誤，最後是總結如何去避免未來再犯下類似的錯誤。
對於這一套流程公叔平還是非常熟悉的，畢竟他以前也不是沒有做出過錯事，也不是沒有被公叔痤懲罰過，隻不過這一次公叔痤的怒火之盛和懲罰之烈，都遠遠出乎了公叔平的意料之外便是了。
就在剛才吃飯換衣服的時候公叔平得到了一個消息，自己身邊曆來跟著的幾名貼身跟班和謀士，都已經被父親通通拿去喂了老虎了。
這是往常怎麽也不可能出現的事情。
既然知道了自家父親是如此的盛怒，那麽公叔平在應對的時候自然也就顯得特別的小心，也早就打好了底稿。
“回父親，兒今日錯就錯在不知道父親已經在君候的麵前保舉了吳傑，仍舊執意和吳傑……”
“蠢貨。”這是公叔痤給公叔平的定語。
這句話一說出來，公叔平的話自然也就無法繼續下去了。
這名一直以來人生都算得上順風順水的貴族公子哥有些迷惘而疑惑的跪在那裏，完全不清楚為什麽自家父親竟然會給出這樣的一個回答。
公叔痤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這個咳嗽是如此之猛烈而持久，甚至讓公叔平產生了一種自己的父親會不會因為咳嗽而當場去世的錯覺。
就在公叔平都已經有些按捺不住，準備站起來去找個醫生過來的時候，公叔痤的咳嗽終於止住了。
“你可知道你蠢在何處？”
公叔平低下了頭，老老實實的道：“兒確實不知。”
公叔痤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子，原本絳色的衣袖如今已經染上了滴滴紅點，映在老者眼簾之中顯得頗為觸目驚心。
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因為這些紅點，還是因為自己這個兒子的後知後覺和愚蠢。
“你當然可以去打壓吳傑，但是你不應該和龐氏女在一起，更不應該和龐氏女一起去打壓吳傑。”
……
“如果讓君候以為我龐氏和公叔氏有聯手的可能，那麽就是我龐氏和公叔氏的末日了。”這句話是同一時間的另外一個地方，龐涓親口對自己師弟孫臏說的話。
孫臏思考了片刻，十分認真的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所以師兄在衝突之中選擇退讓來避免君候的猜忌，師弟也是能夠理解的。可是那吳傑後來提出退婚，師兄為何又答應了呢？”
也就是孫臏這個和龐涓朝夕相處了十幾年的師弟能夠向龐涓提出這樣的問題了，甚至連龐涓的親弟弟龐奮都不敢這麽問，因為龐奮知道那樣迎來的隻會是自家兄長的無盡怒火。
孫臏問出了這個問題，龐涓確實沒有發怒。
不但沒有發怒，這位大將軍還十分認真的回答了自己的師弟。
“師弟以為，若是我拒絕了吳傑的要求，這樁婚事還能夠繼續下去嗎？”
“當然是……”孫臏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話頭。
“看來你明白了。”龐涓緩聲道：“若是我執意繼續，那麽自然是可以的。但那樣一來，豈不是讓別人覺得我龐氏一族求著吳氏一族成親？婉兒或許有些愚蠢，但她畢竟是我龐氏之女，她的顏麵也是我龐氏的顏麵，我焉能讓她、讓整個龐氏受此奇恥大辱？”
“至於那個吳氏嘛，嘿……”說到這裏，龐涓大將軍露出了一絲再明顯也不過的冰冷笑意：“隻不過是一隻小小螻蟻罷了，便是有著太子保又如何？他今日得罪了公叔痤，又得罪了我，隻需要日後略施小計，這一族在魏國之中除名，不過是遲早之事罷了。我又何必執意在君候麵前殺人，給君候落得個壞印象？”
孫臏眉頭皺起，看著麵前的師兄，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但平心而論，孫臏也覺得自己師兄的這種做法和心理，也不是全然無法理解的。
可是吳傑……
不知為何，吳傑當初說的話突然在孫臏的腦海之中閃過。
“當心你的師兄，他以後會害慘你的。”
……
“不，這不可能！”
孫臏搖了搖頭，用力的將這些想法從腦海之中驅逐出去。
“師弟，你怎麽了？”
當孫臏再度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自己的師兄在關切的看著自己。
這樣的眼神，孫臏在過去的十幾年裏，曾經無數次的從龐涓的眼底見過。
很溫暖，猶如兄長一般讓人信賴的眼神。
雖是師兄，但師兄弟相互扶持相互照應，在老師的門下學藝十幾年，感情又豈是簡簡單單一個師兄弟的稱呼便能夠完全包含的？
孫臏心中疑慮盡去，反而生出了幾絲羞愧之情。
自己竟然對師兄產生了懷疑，這簡直、簡直是……
孫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猶豫了片刻之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師兄，那吳傑並非常人，吳氏一族畢竟也是吳起之後，師兄還是不要小看啊。”
“小看？”龐涓哈哈的笑了起來，突然伸手拍了拍孫臏的肩膀。
“若論戰陣之道，師兄自然是不如你的。可若是論及這權謀之道，嘿……你且安心看著，看著師兄如何將今日所失掉的顏麵，將來十倍百倍的找回來便是了。”
孫臏還想要說些什麽，卻被龐涓平和而不容置疑的打斷了：“說起來你也是剛剛凱旋歸來，且去好好休息罷，師兄明日再給你好好的慶賀一番。”
孫臏畢竟拗不過龐涓，隻好起身離開。
隻是在走出大廳之後，看著頭頂的燦爛夜空，孫臏心中卻不覺生出了幾絲愁緒。
“吳傑啊吳傑，你明明是如此機敏之人，卻為何，為何執意要和我師兄做對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