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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論兵

  萬曆元年的一月二十六,皇帝在南海子校場大閱京營。因京營隊列散漫,製軍禮不肅。皇帝震怒之下,京營掌營加上曾巡視京營的給事中被一體斬首,震動天下。


  因廷鞫時間較長,本來安排的薊鎮和京營火器、車營作戰演示未閱而罷。朱翊鈞殺人立威後,大駕返城。陪同眾臣在回去的路上,基本都想明白了此次大閱為什麽沒有外藩使者一起觀閱。


  朱翊鈞回宮後,將大閱情形細細的跟李太後講了一遍。李太後聽了,心中怦怦亂跳。


  朱翊鈞今日之措置,已經遠超她治政能力的極限,她也分析不出來對還是不對。最後隻能道:“皇帝既然和張先生早有籌劃,卻做的甚好。此後辦事還是要多和張老先生商量。”朱翊鈞答應了。


  此事之後,李太後一般不在朝政問題上發言,隻有朱翊鈞追問時,才說說自己的看法,語氣都怯生生的。朱翊鈞判斷,帝位已穩,或可稍微破點小格。


  返宮第二天,朱翊鈞即傳旨兵部和順天府,配合南海子駐紮的戚繼光點選京營之兵,凡戚繼光挑中的,留下。未挑中的,一律發路費遣返各衛所。


  經戚繼光帶領薊鎮軍官點選,六萬六千京營兵,僅八千符合要求,其餘五萬六千兵盡數讓兵部和順天府安置。


  順天府尹施篤臣磨不過戚繼光,無奈上奏疏道:“臣承旨供給京營,配合戚繼光點選兵士,並不畏難。然京營之兵來自京畿、北直隸等各處衛所,遠的也有遼東等處。臣查兵部選簿,人名不符者十之五六,多為不事生產者。若不分良莠,盡數返衛臣恐各衛所依前占護,有生亂召危之憂。”等等。


  張居正接了奏疏,也是頭大。京營這些年從各處衛所抽兵,根本敵不過各衛都司和千戶或明或暗的抵製,再加上自身有意吃空餉——選簿和人對不上的情況竟占了一半,都是從京畿附近自己召的兵,為了校閱或者裝樣子。


  這些人若按選簿所記,打發到衛所,衛所根本不會接,因為在選薄上的兵都在給千戶家種地呢,根本沒離開。這些僅僅頂著名字的閑漢去了,哪個理他?時間一長,必生變亂。


  若不打發去衛所,這三萬多閑漢放到京畿地麵,去年的嚴打成果立即化為烏有。張居正跟呂調陽商量半天,想出兩個辦法:一是出一筆耕牛種子錢,把他們連家帶口打發到邊鎮墾荒;二是直接分到工部或內府,讓他們修建道路或者務工。


  兩件事都要請旨,張居正就奏請朱翊鈞聖裁。朱翊鈞覽奏後,批到:“如議辦理,若仍有安排不了的,都到京畿皇莊和皇廠安置。”


  朱翊鈞說是有安排不了的他再接,但特權哪能不用?同時囑咐了司禮監和張鯨等人,先去南海子挑人。有那能種地的,選到皇莊開荒種地;不會莊稼把式的,挑身強力壯的到張鯨處務工。張鯨掌管的“大明內府工商集團”,過了年就開始擴大生產,不但消化了不少內廷閑人,還挺缺人手呢。


  張居正見朱翊鈞拿出皇莊的地安置京營兵,對呂調陽歎道:“皇上真英明之主也!”呂調陽想起前幾代皇帝的做派,對比朱翊鈞一年來的勵精圖治,也覺得這一屆的皇帝還行。


  結果等皇莊和張鯨選完了人,三萬多人剩下的居然不到一半,這事就好辦多了。而張居正對皇廠吸納人口的能力大吃一驚,對朱翊鈞開辦皇廠的抵觸之心又低了低。


  待戚繼光在南海子操練了幾日,朱翊鈞叫了他再次覲見。同時把張居正和譚綸、英國公、司禮監張宏、禦馬監張鯨等人喊到武英殿,一起研究京營複建之事。


  張居正的意思是仍將京營置於五軍都督府之下,要從邊將和外地衛所中武職選擇可用的,並令兵部廣詢博訪,不拘資格,但有才勇可取者、疏名具奏。然後以此為骨幹,再建京營。


  譚綸完全讚同張居正意見,以為武宗時外四家雖然後期也糜爛不堪,但現在京營已經全部推倒重來,必不會走到過去的老路上。朱翊鈞聽了不置可否,又問英國公和戚繼光的意見。


  英國公此次回家之後。對自家的兩個兒子嚴令道:“我百年之後,咱家不得有子孫參政事或兵事,隻做禮儀、伴駕等事,若有違反,非我張溶之子孫!”兩個兒子已知今天在校場發生的事,差點嚇尿了,聽了之後直點頭,並建議張溶將這條寫入家訓家規。


  此刻聽皇帝問起,張溶義正言辭的開始發表意見。那話說的雲山霧罩,嘮叨了一通一點幹貨沒有。總結起來就兩句:“皇上英明,聖謨深遠;首輔高見,老成持國。”


  戚繼光見皇上看向自己,趕緊道:“臣武夫也,如何得預大政?皇上如何說,臣如何做罷了。”張居正聽了,下意識點點頭。


  張宏和張鯨也未說出新意,張鯨多說一條為派中官到衛所檢驗兵馬,被朱翊鈞給直接打斷了。


  朱翊鈞道:“由京營觀之,除九邊外,這天下所有內地之衛所,俱都不堪大用了,可是?”張居正和譚綸對視一眼,都點頭稱是。


  朱翊鈞道:“朕欲振興武備,若都像京營般從頭來,可行否?”


  張居正等聽了都搖頭。朱翊鈞問道:“為甚麽不可行?”


  張居正理了理思路,回奏道:“皇上,現今武備之大弊有三:一是衛所和地方犬牙交錯,不相統攝,錢糧、刑名各自總理,這固然能寓兵於民,但時日一久,兵戶繁衍生息,各衛都以民政之事為重,兵備不免廢弛,此其一也。”


  “內地升平已久,法令益馳,都司衛所之中,遍布紈絝。他們個個沉迷於絲管娥姣之際,肌節駑緩,智識遲鈍,焉能有戰心戰力?此為其二。”英國公第一次參加朱翊鈞主持的小會,見張居正如此說都司衛所,聽得呆了。


  張居正接著道:“仁宗以後,文臣臨鎮,參讚軍務,清理邊儲。隨之而來的,是介胄之夫,低聲下氣。時日已久,文武拮抗之勢傾倒——戚繼光等輩,天下無事時視之為牛馬,有事時又勒令其舍生!待之益薄,責之益厚,此皇上上次所言“國朝武將不易”之謂也。文武地位殊異,非一朝可解,此為弊三。”戚繼光聽了,眼圈又有點發紅。


  張居正最後總結道:“皇上欲振奮武備,須把兵製、選將、衛所、地方、轉運等途多管齊下,都為興革,才有可能。但此時國事如稠,臣等哪裏敢如此孟浪?”朱翊鈞聞言,歎了口氣。


  朱翊鈞道:“是啊,太倉庫能跑耗子——”眾臣聽了皇帝說笑話,趕緊湊趣做出微笑表情。


  朱翊鈞接著道:“若想興革也沒那個條件。而兵事中還有一大難題,為兵不識將、將不知兵,要想能打仗,非得這兵由將官一手訓練出來方可。”說著指著戚繼光道:“如戚家軍。”


  戚繼光趕緊跪地道:“都是皇上之軍,臣焉敢稱此號?”張居正在旁邊道:“元敬不必如此,以後你多親近皇上,即知皇上是沒有這些忌諱的。”朱翊鈞聽了點點頭。


  朱翊鈞接著道:“此次看到薊鎮軍容,朕生出一個想頭,能否將天下之軍都練成戚家軍一般?”張居正、英國公等聽了,心說好久沒見皇上做小兒語了,將那笑意憋在肚子裏,臉上一本正經的聽著。


  朱翊鈞道:“朕想如果每個軍將都有戚繼光的本事,都如他一個方法練兵,這不就行了嗎?”


  張居正等聽了,都看向朱翊鈞,等他說出想法。朱翊鈞笑道:“京師武學,現在盡是些學業粗糙、負材矜氣之輩,中式則為武舉,不中則依然齊民。朕欲革之,新建京師武學堂,專門訓練天下衛所之將——朕當親為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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