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7章 乾道六年,九月9
我能去的,也隻是這三年多來最熟悉的慶王府。我應該謝謝我家王爺,能給我一個安息之所,那麽其他奢侈的東西還是不要想了。就算心願得以實現又能怎樣,不過是多拉一個人陪同著入地獄。而我那麽喜歡他,應該要成全他的大德。
“小姐!”夢生追了過來,我轉身看了看,就她一個人。
“你怎麽這麽傻,陪著我淋雨有什麽意思?”就是為了叫我心裏頭難過,我不願折騰她,也就不會再折磨自己。
“姑娘,剛剛有人跟著你。”雨水淋的夢生眼睛都睜不開了,可是她這樣說,我卻一點都不會懷疑真假。她的表情說明了嚴重性,如果跟著我的人是趙恪的話,或者是她覺得安全的人,她不會這麽警惕戒備。
“你看清是誰了嗎?”我問。
“不像人。”夢生的臉色有些慘白,不知是被凍的還是嚇的。
“是那隻鬼嗎?”那個在春雨樓門口突然一現的鬼東西,難道它的目標是我,是又有誰要來殺我嗎?
“要不要去追?”上一次夢生也是這樣問我的,看夢生勢在必得的樣子,應該不難追,大概是那鬼身上的味道太突出了。
可是夢生沒什麽武力,要是動手的話隻怕要吃虧的,我不能叫她去冒險。我這身後還有司空和司徒,可惜不能把他們叫出來問問。但敵人已經動手了,我再不反擊很有可能會被殺的措手不及。畢竟我在明處,還是個特別招搖的存在。
“若是這人再出現,你們去追!”我根本就看不見那兩人在哪,可是命令下的很清楚。
“司空領命。”話音剛落,就有人回複我了。既然已經出了聲,那下一個出麵的肯定就是他了。
我怕又要折損一位,所以補充了一句,“若隻是殺手,直接了結,不必回我。”上次抓陳豔豔那是不得已,羅纓慘死,我誓要手刃仇敵,雖然我不能把幕後真凶怎樣,但動手的人一定要以命抵命。
“姑娘,我可以現在就和他一起去。”夢生是看不見我身後的影衛的,可是她卻知道。我沒有問過她,大約從一開始她到臨安府來的時候,韋撫就告訴她了,那個時候他們應該都是一起來的。畢竟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夢生也是我的護衛,不要一不小心露了端倪,自己人跟自己人就動起手來了。
有夢生領路自然是事半功倍,而且現在出現馬腳不去追,等到危險再次來的時候,那就被動了。所以縱然有些不安,我還是點頭了。
“夢生,你要小心,不敵就別逞強,一定要回來。”叫夢生冒險真的很不明智,明明她才是我想守護的人,如果她出了事,我該怎麽辦?
“是,小姐!”她還是習慣把我說的話當成命令去執行,從前我跟她說話都特別小心,她聽不出玩笑話,什麽都當真。可有時候也會覺得這樣很好,至少她還聽話。
我看著夢生奔跑在冰涼的雨中,還沒來得及眨眼人就不見了。我拍了拍踏雪,說了聲,“回去吧!”
差一點就說成“回家”了,可是慶王府不是我的家啊!我沒有家。
“哎呀,這怎麽弄的,不是派了車去接娘娘了嗎?怎麽淋著雨就回來了?這寒雨可涼,仔細傷了身子。娘娘這身子本來就弱,還吃著藥調理著呢,怎麽也不知道愛惜?”
門房上的人看見了我,趕緊去通知人,不一會兒袁總管就親自撐著油紙傘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袁總管和袁媽媽是一路人,一樣的嘴碎愛嘮叨,大概也正是如此才比旁人多了一點人情味吧!
不過從前也沒見他對我有多少體貼嗬護,沒事還會訓我兩句,拿出長者的架勢來。現在反倒殷勤的有些過了,大約我被王爺抬舉著,又實實在在的成了當家主母,連他們也一樣的巴結了。凡是有所求,人總會心虛的矮半截,他們袁家在府上這麽多年,把柄也是一堆呢!
“袁伯伯,仔細腳下,我都已經淋濕了,也不在乎多淋一會了。”我笑著下馬,將韁繩給了人,自顧自的就往府裏走了。旁人要來給我打傘,都被我給退下了。
回到後院,一眼就看到王爺正站在穿廊上,他身量高,下放的竹簾幾乎擋住了他半個身子。我也不慌忙,慢慢的走過去,靠近的時候恰巧有一片樹葉掉在了王爺的腳下。下雨之前刮了風,院子裏的殘花斷枝還沒來得及被清掃,廊下各色菊花開的正嬌豔,一眼看去,唯獨沒有瑤台玉鳳。
“‘秋色老梧桐’,王爺這是在欣賞秋景嗎?”就算要欣賞景致也不必這麽筆直的站著吧,感覺是在等著訓人。
聽見我說話,王爺也隻是撇臉看了我一眼,用清淡的語氣問候一句,“回來了?”
好廢的話,可我還是心虛的笑笑,說了聲,“是啊!”
王爺轉回臉,依舊平視的目光看著遠方,我隨著他的眼神看去,隻看見一片青瓦下的格子花牆。
“王爺,我就說你不懂得享受生活,這樣的天在這裏,應該找一個躺椅倚著,泡一壺茶熱兩杯酒,然後……”
“然後拉著彈弓打雀兒玩?”我還沒說完,王爺就接了我的話,明明是打趣人的話,他沉寂著臉沒有一點要笑話的意思。
我忍不住白了一眼,把想說的話繼續想完,不是啊,彈雀兒是小孩子玩的了,我已然是個大人了。應該找個樂娘來彈琴唱曲兒,然後昏昏欲睡,索性就真的打個盹兒。眼看著天黑了,再用些酒飯,之後接著睡。
一覺就睡到了天亮,還做了個特別美的清夢,然後一開窗,發現是個晴朗的早晨。換上衣服,騎著馬兒,到園子裏去逛一逛,憐惜一下那些個被昨日秋雨摧殘蹂虐的花兒朵兒們。然後斟詞譴句,即興賦詩一首,千古名句便躍然紙上了。
“去吧!”果然王爺見我如此,揮了揮手。
可是我剛從王爺身邊走過,王爺卻反悔一般,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臂。
“你的手沒事吧?”他抓住的是我的右手,問的是我的左臂。
“沒事啊,我用的是這隻手。”揮杆的時候確實用了很大的力氣,我還在想著幸虧用的右手,若是左臂,還真有可能就那麽揮掉了。我這樣說的時候,掙了掙,想叫王爺鬆手。
“你勒韁繩的力氣也很大,以後小心點。”踏雪有靈氣,平時不用我指揮太多,隻是最後那一下,我要從馬上墜下的一霎。
原來王爺也看出來了,若不是李家小妹要來拉我,我完全有能力自救的,可我看著她要掉下,隻好陪著她一起下來了。
“行啊,我會小心的。”我敷衍的很不走心,隻想快點離開,這樣拉拉扯扯的真不太好看。
我又打了個冷顫,其實身上一點都不冷,那藥酒喝下去,心裏頭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我這樣做也不過是想表現的可憐兮兮一點,好叫王爺快點放我離開。
“沒有話要問我嗎?”王爺忽略了我的表演,低頭問我的表情像是踟躕了很久。
“那王爺有話要問我嗎?”我怔了怔,然後才反問。
做不到坦誠相對,還是少用謊言堆砌吧,要不然把隱瞞變成了互相惡心,那麽還有什麽意思呢?
王爺沒有回答,頓了頓,他又問我,“你上次說的,還要見嗎?”
“什麽?”這一次我還真沒聽明白王爺說的是指什麽。
“去見她!”王爺目光灼灼,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絲怒氣,原來他生氣是這麽的不動聲色。若不是觀察的太細微,根本察覺不了,就連他握著我的手腕上的力氣,其實都沒有太大的不同。
這還是王爺第一次主動提起南榮,如果他真的了解我的從前事,那麽自然知道我和南榮之間的感情。而我之前在王爺麵前表現出的一切都不加遮掩,現在一想,確實是太過直接了。王爺是因為這個在生氣嗎?那我以前說那麽多,卻絲毫沒發覺他的變化。
“行啊!”其實我不敢,卻又怕來不及。
“王爺,你沒騙我吧?”如果我掙紮許久,卻不過是一句謊言,那麽我該是個什麽樣的心情。
王爺還抓著我的手,聽我這樣問,整個人都怔了一下。我不明白這有什麽好愣怔的,從前我一次又一次的問,他都是信誓旦旦保證了的。
可是隻一會兒,我忽然又明白了,王爺大概以為我問的是旁的。
王爺沒回答,而我也並非一定要知道真相,所以我再次打了個冷顫,給大家都找了個台階下。
王爺終於放開了我,我立刻就跑進房裏去了,一抬頭看見佩蘭正拿著我的換洗衣裳以及洗漱用品等著我呢!
“走吧,熱水已經加好了,趕快泡一泡。”有人照顧著就是好啊,什麽事情都是事無巨細想的周全。
我被佩蘭拖著去了浴房,裏麵一片蒸騰的熱氣,浴桶裏滿滿的熱水,裏頭還放了驅寒的藥草。我脫了衣服剛要進去,結果腳一碰到那水立刻又跳出來了。
我喊道,“好燙,你這是要燙死豬嗎?”
“不燙,快點進來泡著,要不然這水不熱了,就沒什麽效果了。”佩蘭說著就要上來拉住我。
我趕忙躲開,光溜著身子隻是來來回回的跑動,不叫佩蘭抓住了。
“快點,要不然婢子喊王爺進來了。這可是王爺吩咐的,不把你逼出汗來,不能叫你出來。”佩蘭繼續追。
拿王爺壓我,我可沒那麽好騙。我向來最怕熱了,洗臉的水稍微熱一點我都要罵人,這麽燙的一大桶水,肯定會被燙成死豬的。
可是還沒等到我不依,浴房的門突然被人給推開了。我嚇的“哇啦”叫了一聲,還以為真的是王爺進來了,趕忙找了塊浴巾將自己的重點部位給裹住。結果定睛一開,原來是玉藻。
“沒禮貌,不知道敲門嗎?”以前我可沒這麽放不開,每次洗個澡都是十個八個的身邊人伺候著,完全無所謂。可是自從到了這慶王府來,就一直是那幾個大的輪流服侍我,佩玉她們三個走了以後,我就隻認佩蘭了。久而久之的我也習慣了,給別人看,我還真有些不適應。
“玉藻姑姑來的正好,她不聽話,幫忙搭把手,把她給摁進去。”佩蘭這是故意說的嚇唬我呢!
玉藻麵無表情的看了我一眼,不說話也不表態。若是以前她肯定異常的鄙視我,如今認了我這個主人了,再看不慣也隻能忍著。估計她應該後悔死了,說不定哪天就煩了,直接將我扼死了事。
我見玉藻如此,“嘖”了一聲,“佩蘭,你先下去!”什麽事啊,這麽急,非得要在人家洗澡的時候跑來說。
“不行,我要看著你泡進去了,我再走。”佩蘭,算你狠,真的服了你了,我認識的人中,就屬你最狠。
腦殼疼,請問被人無微不至的照顧真的很幸福嗎?那是因為你沒體會過什麽都被人捏的死死的感覺。我看了看玉藻,她還是不動,我又去看佩蘭,佩蘭還在堅持。
“玉藻,你轉一下臉,別看我。”我是真的扭捏的要命,玉藻能激發人的羞恥感,上一次王爺給我喂藥的時候我就已經極度的不自然了。那時候我以為是因為她見證了羅纓和王爺的過往,大家心裏難免有些膈應,現在看來好像也不全是這麽回事。
玉藻配合的轉了一下身子,將背對向了我。
我又去看佩蘭,佩蘭都要急了,“快點,別再磨蹭了,要是這水不燙了,我就再加滾水來。”
得了,刀山火海也要上啊……嗷……燙死了!
熱氣一下子就衝到了我的頭頂,如果有光打進來,肯定能看到我頭上在冒真氣。我這是已經練成了什麽頂級神功了吧,會不會一不小心就飛升了?本來我就喝了那藥酒,渾身的血都在湧動著,被冷雨激一激正好能緩解一下,現在隻覺得是在剛要減弱的大火上又添了一把柴,勢必要把我給燉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