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3章 乾道六年,八月 3
“算不上,老奴未成家。”她雖然說的漫不經心的,甚至臉上還有一絲笑意,但怎麽看都覺得有些酸楚。
聽人說,這李家待下人極為苛刻,重要的親信之人都是捏著把柄叫人示忠。李家發家不早,想要快速提高門戶,總要有些非常手段。
我也沒再多問什麽,隻是安靜的坐在交椅上等待。
此刻,容夫人的聲音漸漸微弱了下來,一直重複著說,“阿娘,姑姑,我不行了,我堅持不住了。”
一盆盆的熱水送進去,一盆盆的血水送出來,一個人能有多少血啊,我感覺她都要流盡了。
“幾時了?”我又問。
“已經到酉時了。”春媽媽隻站在那,這麽長時間,也夠她累的了。其他使不上力的人也都陪站著,一個大氣也不敢出。
我房裏有丫頭來請我回去,話裏的意思是王爺還沒回來,我不必在這煎熬。但我拒絕了,我就是想在這呆著,要不然回去我也是坐立難安。
如今白日天時短了,入了更天就黑了下來,裏頭已經用上了參湯,我漸漸也覺得這不是在虛張聲勢了。
“王爺怎麽還不回來,有沒有派人去打探一下?”我站起來在房中踱步,卻沒有人回答我。
“大夫人,我家夫人叫您進去。”裏頭一個丫頭跑了出來,帶著一身的血腥氣。
“我?”我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
“對,您快一點吧!”丫頭都急了。
我瞥眼看了看春媽媽,春媽媽便扶著我一同跟進去了。進到帷幔裏頭,見容夫人隻穿著單衣,汗濕的透透的,頭發淩亂不堪,下身已經被鮮血染盡了。她站在床上,上身用綢帶捆著半吊在床頂上,雙腿岔開,雖然有丫鬟扶著,但晃蕩的基本站不住。
“你,發誓!”容夫人幾乎是不容剝奪的命令口吻對向我。
“容容,你要幹什麽?”原來李婕妤也不知道她要幹什麽,我見著李夫人,她也是一臉懵逼的樣子。
“發什麽?”我也懵逼啊!
“春媽媽。”李容容又扯開了。
“是,老奴在。”春媽媽慌忙的跪了下來,我這一見,自己腿也軟了,差點也要跟著跪下來。
“你也發誓。”李容容同樣命令的口吻。
“老奴發誓,定待世子高於一切,如有違背,叫老身天誅地滅。”春媽媽好有眼色啊,我他娘還真是什麽都不明白呢!
“不夠。”李容容說著已經快有氣無力的翻白眼了,“要她,天誅地滅。”
“給她切兩片老參含在嘴裏。”我知道怎麽能吊住人的一口氣,百年野參的名貴不是隨便說著玩的。
“對,此法可行。”底下邱太醫附和了我一句,但他也明白這是最後的辦法了。
“是,老奴對世子如有半分不忠不盡心,叫老奴的女兒天誅地滅不得好死!”好狠啊!
不過這是不是現場打臉,才跟我說沒成家的。難道沒成家就有孩子了?
“到你了。”李容容嘴裏含著參片,話都說不清了。
可是,我憑什麽啊?
“用你韋氏一族發誓,你會待這孩子視如己出!”李容容目光灼灼的看著我,好像我不答應,她便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好。”答應她又如何,他是王爺的孩子,我根本就不會動什麽壞心思的。
我剛要伸手指天發誓,李容容忽然又改了,“不,用王爺發誓。”
“容容,不得如此。”李夫人先攔住了,王爺是皇子是親王,怎可被用來立誓。
我抬臉看著李容容,李容容也看著我,她這是什麽意思?
“我拒絕,你自己加把勁吧!”我說著轉身就出去了,逃一樣。
李容容在後麵喊,“韋捷,我就當你答應我了。”
我的心咯噔咯噔的,特別慌。
一出去,看見王爺正坐在我方才坐的那把交椅上呢。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一時心急忘了稱呼他一聲王爺了,而且很不得體的跑到了他的跟前,就差抓住他的胳膊了。
“夫人,夫人,咱們再加把勁,王爺已經回來了,就在外頭呢!”裏頭的人也在跟著報喜訊一般。
王爺看著我沒說話,用眼神示意我在旁邊坐了,並且朝我伸了手。我把手伸過去,他便隻抓住我的大拇指不停的摩挲著,低頭沉思,還緊緊的抿著唇。
我也沒說話,就那麽安靜的坐著,隻是我已經不慌了。裏頭還是忙亂亂的,走進走出的人都是腳下生風一般。幾個產婆喊了大半天,聲音也是嘶啞著,李容容隻是偶爾的低吟一聲。
大概過了有兩刻的時間,終於有人喊,“快了快了,就要出來了!”
“王爺,王爺……”容夫人顫抖著聲音又叫喊了起來。
王爺沒回答,但突然停止了摩挲,隻緊緊的抓住我的手。我的手都被他勒紫了,但我也顧不上了。
我怕她不信王爺在,朝著裏頭也喊了一聲,“王爺在的,第一次當爹,他隻是太緊張了。容妹妹你再加把勁,王爺定會護你做他的第一夫人。”我感覺我好有犧牲精神啊!
“王爺,王爺,你聽見容容在叫你嗎?”怎麽感覺她好像還是不信王爺在。
我轉臉去看王爺,王爺隻是低著頭無動於衷,可是他把我的手都快要勒斷了。
王爺,你為什麽不發出一點聲音啊,安慰她一下也好。
“王爺,你知道嗎?打妾身第一眼看見你,妾身滿心滿眼的便隻有你一人。妾身一點都不後悔,哪怕王爺對妾身隻有憐惜,妾身也滿足了。”李容容說這話仿佛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我聽的心裏都有些顫動。
“哇,哇……”終於聽見嬰兒的哭聲了,我激動的一下站了起來。
“恭喜王爺,賀喜夫人,真的是個小世子。”裏間已經有人跑出來報喜。
“走,王爺,快去看看!”我隻是好奇剛出生的嬰兒長什麽樣子,會不會真的很像王爺。可是王爺,這可是你的孩兒啊,你怎麽這麽淡定。
王爺還在抓住我的手,我走到了他的身前,想拉著他一同跟我去看。王爺卻隻是坐著不動,抬頭看我的神色滿是倉惶。
“王爺,你別緊張,沒事了,你看他哭的多響亮啊。”進去安撫一下孩子的母親,此刻的李容容,大概太想見你呢。
“慶王等一下吧,小世子還在清洗呢,裏頭血腥氣重,別衝撞了。”李婕妤見無事,也先出來了。看見我與王爺還手拉著手,眼底像是突然被刺了一下。
王爺見著李婕妤在,站起準備行禮,我立刻甩開了王爺抓住我的手,跑到裏頭去了。
裏頭現在看來就像是打了一場勝仗的戰場,雖然淩亂不堪,但是充斥著太大的喜慶。容夫人披上了夾衣,頭上也用灰鼠的抹額帶起,雖然臉色蒼白滿是疲憊,但這笑大概是一個女人此生最美的時刻了。能與之媲美的,應該是洞房花燭夜,揭開蓋頭見到自己如意郎君的那一刹。
隻可惜這兩樣,我永遠也不會有了。
雖然很累了,容夫人還是強撐著坐起,親自抱著自己的孩子。
“他長的好像王爺啊!”我感歎。
從前我要是聽見人這麽說,一定會忍不住的笑噴了,剛出娘胎的娃娃,哪裏就看出來像他的父親。可是我現在見著,真的覺得他很像,尤其是額頭,還有眉頭皺起來的樣子。雖然這個娃娃眉毛淡的還不太明顯,可是就是覺得很神似。
大概是在母體裏捂的時間長了,他通身還有些泛著不正常的白,但哭了幾下,竟是一點點回過來了。頭發上還沒洗幹淨,沾著一點白色的東西,鼻尖上也有點點白,人家說,這就是小寶寶成熟的標誌。
“給你抱吧!”容夫人把孩子往我麵前送了送,一說話大概嗆了風,輕輕的咳了一下。
我趕緊揮手,這麽金貴的小東西我可不敢碰。
“抱抱吧,你才是他的嫡母。”容夫人這話怎麽說的跟賭氣一樣,很想說你要有心也快了。
我看李容容也累了,抱過來也好叫她休息,所以便沒矜持,俯身就接了。這小家夥一到了手上,立時就覺得雙臂沉沉的。
李夫人到底不放心,冷著聲音提醒了一句,“仔細點。”大概她還沒抱呢,對李容容主動示好的舉動很是不滿,如今李容容是最大功臣,也是腰杆最硬的一個。
“哇,他好重啊,有沒有給他稱一下?”我一說話,這孩子竟然把目光對向了我。
“回大夫人,剛剛稱了,足足七斤八兩呢!”底下一個穩婆回答我。
“這麽重,怪不得折騰的你阿娘夠嗆。”這孩子還在盯著我看,這麽近的距離大概也是能看見的。
“咳咳!”李容容咳嗽了兩聲,對著李夫人說,“阿娘,我好累。”
“累了就快躺下睡一會兒。”李夫人扶著李容容躺下,一麵還給她掖緊了被子,就這麽一動,她又咳了一下。
“她怎麽老咳嗽,房間裏有風嗎?”我一邊問,一邊朝著四周看看,門窗都嚴嚴實實的關著,並沒有一絲的風。
“哪有老咳嗽,不就才咳了兩聲嗎?用得著大驚小怪!”李夫人突然不加掩飾對我的反感。
“阿娘,別為難她,叫阿爹還有姑姑也別……”容夫人大概是太累了,說話都有氣無力的。
“哎呀,孩子啊,你這手怎麽這麽涼?”李夫人也驚叫了一聲。
朱太醫和邱太醫還沒走,聽見我們說,兩人異口同聲的叫了一句,“不好!”
兩位太醫匆匆的趕進來,一人把脈一人掀開了蓋在容夫人身上的被子。本來身上的血衣已經被換掉了,可是此刻,李容容幾乎是躺在了血泊裏,那血根本來不及往下滲透。
“啊,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李夫人突然失控的大喊了起來,更是因為她見到李容容的眼睛忽然白了,朱太醫去翻動,她竟然沒有一點反應。
“要不要紮針試試?”邱太醫問朱太醫。
朱太醫嘴巴動了動,李容容已經沒心跳了,但這話他不能說,所以隻是附和了邱太醫一句,“隻能如此了。”
“王爺,王爺……”我抱著小世子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想要去找王爺,但是我不敢動,生怕一個不好會摔著了小世子。懷裏的孩子好乖,他還在看著我,沒有哭。
“為什麽會這樣,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不是說要苦盡甘來了嗎?”李婕妤又匆匆的趕了過來,一眼看見我杵在那,上來一把抓住了我,“你跟她說了些什麽,你們做了些什麽?”
我還抱著小世子,不敢亂動,任憑她如何推搡揉捏,我都沒有還手。吼的聲音太大了,小世子終於被嚇著,“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春媽媽,把孩子抱下去,叫奶娘喂奶吧!”我把孩子給了一旁的春媽媽,剛剛要不是她護著我,隻怕我要被李婕妤給推倒了。
一聽見說要給孩子喂奶,李夫人突然嗚咽了起來,跪坐在李容容的身邊,隻是淒楚的看著她,“從昨夜就說肚子疼,我還嫌她從小被我養的太嬌慣了,受不得一點苦。從那會兒到這半夜,半粒米未進,就是要走,也要吃飽肚子啊!餓著肚子投胎,下輩子是要受苦的呀……”
“人呢?能主事的人呢?就這麽放著不管嗎?不給我們李家一個說法嗎?”李婕妤見隻有我一個人,忽然又變得歇斯底裏起來,幾乎前功盡棄,不生氣才怪吧?隻是委屈了我這小身子骨,快要被李婕妤給蹂躪壞了。
“婕妤娘娘請自重,我家夫人乃兩皇親封的一品國夫人,二皇子慶王的王妃,上有太後皇後,婕妤娘娘身為庶母,還輪不到您的管教。”羅纓不知什麽時候進來了,一把推開李婕妤拽著我衣襟的手。
“你……”突然見到羅纓,她顯然氣憤以極,隻是羅纓的氣場太強了,竟然噎的她一時無法應對。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背後的齷齪。隻是這未免也太不擇手段了,去母留子,你們也能做得出,就不怕遭報應嗎?”李婕妤毫無顧忌的嘶吼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