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2章 乾道六年,六月 24
我家侯爺被二叔一問,也有些怔住,我在他愣神之際,猛地把他推開。
侯爺踉蹌著腳步往後退去,顯得有些倉惶。我忘了,他是中年得女,如今也有些歲數了。就是野心太大,雙眼間透著太直白的欲望,讓人忽視了他已經到了該沉澱的年紀。人家說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他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站起身來,然後整理了一下衣擺,忽然豪情萬丈了起來,念道,“古來聖賢皆寂寞,但願長醉不複醒,人生得意須盡歡,與爾同銷萬古愁。”
“什麽呀,你這詩都念道狗肚子裏去了。”二叔這個時候還隻是想著打哈哈和稀泥。
“侯爺,這世上有幾個聰明人啊,不要總嫌別人蠢。”我說完看了看二叔,“侄女這就跟您說再見了,反正我們也不常見。”隨後自顧自的歎了一口氣又念道,“金陵有女子,十五心已死。”
我出去後,沒有立時看見秋穗,轉了一下眼,才發現秋穗已經跑去了另一頭。
“你幹什麽呢?”我對著秋穗喊了一聲,不知道她在做什麽鬼。但我要從這邊的樓梯下去,不走那邊。
秋穗慌張的露出半張臉來,我眼神一錯,看見了一個穿玄色衣袍的人。能把這麽沉悶的顏色都穿出幾分騷氣的,也就隻有恭王了。
果然恭王探出臉來朝我笑,他帶著烏紗襆頭帽,身上是方心曲領的玄色紗,領口下大朵的金色牡丹。衣擺袖擺全是用的金線滾邊,腰束金玉大帶,掛著白玉雙佩,腳穿革履。裏襯又是用的紅綃,所以於華貴之中更加的添了一層陰柔。
“二嫂!”恭王朝我走來,我才看見他那烏紗帽上竟是繡著金鳳。
“三叔,這般愛你家鳳娘,都把她戴到頭上來了。”我調侃了一句,轉身就要準備走,此時遇上他,傻瓜也能猜出他的滿滿惡意。
秋穗小跑著到我身邊來,神情依舊帶著幾分慌張。大概是怕我誤解了,越想表現的無恙,越是有些引人遐想。但其實她沒必要心虛,恭王的為人我還是知道一些的。真要有什麽,他是絕不會叫人看見的,如此也不過是故意為之。
“二嫂,先別急著走啊,去我那邊,咱們接著喝酒!”恭王說著就上來拉我,舉止間絲毫不礙著叔嫂的避忌。
原本我也是不計較的,喝酒吃飯什麽的又不是一次兩次。可是這邊的門後還有我家侯爺看著呢,何況我也答應了我家王爺,跟恭王保持距離。
“別,今日不便,改……”恭王要來拉我,我本來是讓開他的,可是他毫無預料的突然伸手把我給攬住了,我瘦小的身子一下子就拱進了他的懷裏。
“滾開!”我惱怒了起來,原先的好心情都消失殆盡了,不爽的上去就朝著他踢了一腳。
可我忘了恭王的本事了,他要誠心叫人難堪絕對是輕而易舉,我這一腳還沒碰到他,他竟然伸手將我的大腿給抱住了。
“做什麽?你快放手!”我壓低著聲音喝令他,十有八|九,我家侯爺和二叔就在門後邊看著我呢。
“那你到底去不去?”恭王還是不放手,明明把我挾製的動彈不得,外人看來還以為我們多親昵。
“我不去,你那點齷齪心思我還看不穿?都是你害的我。”對啊,就是你啊,我如今的慘烈局麵不都是被你給逼的,我就是心再大,我也懶得跟你廢話了。
“呀,你看穿了我的什麽齷齪心思?”我被他擁在懷裏,他一低身,整張臉離得特別近,好似要過來親我。此刻,我可是忠貞烈婦,誰也別想沾染我!
所以,我就先上去咬他了。我張著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衝著他就咬了一大口。恭王吃痛,總算把我給推開了。
“韋捷,咱倆到底誰齷齪啊?”恭王捂住嘴,明明很生氣,卻還要表現的雲淡風輕。隻見他眉頭輕輕蹙了一下,很快就放開了。最怕這種人,永遠都是這副虛假的表象,看不見他的真心。
我不再理會他,總覺得他是在故意拖延我,所以我快速的就要離開。
“幹什麽啊,這麽怕我嗎,就算我不懷好意,我對你可一直都是……”
我聽他又在厚顏無恥,窩了一肚子的火,立時打住他,“你可拉倒吧,可別跟我說什麽真情真性真君子,我的處境還不都是你害的!”
完蛋,怎麽把心裏話給說出來了?唉,道行太淺了,什麽心思都藏不住。
“是趙愷他無能,他護不住你。你當初要是跟了我,我絕不會叫你受半點傷害,讓你們韋家有半分為難!”恭王突然收斂了那份散漫,沉聲說了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你瘋啦!”你這說的是什麽話?什麽叫我跟了你?我與慶王婚配,這裏麵和你有毛線的關係?
正在這時,楠梧軒的門突然被人給移開了,見到裏麵的人,我小小震驚了一下。
“恭王殿下!”我家夫人的身後站著豐澤郡主,兩位都是目光灼灼的看著恭王,隨後才淺淺頷首,以作施禮。
“姑母!”恭王的麵上又恢複了以往的笑顏,伸手拿起原先別在腰上的折扇,打開時還耍了一個特別漂亮的花式。
這一聲姑母,好像表的有些遠了,我家夫人明顯受不起啊,就連豐澤郡主也回避開了。
孟若台今天熱鬧啊,這東邊和南邊都被我家侯爺和夫人包下了,西邊無疑是恭王。那北邊呢?不會我家王爺也在吧?恭王剛剛那神經病一樣的話,難道是說給我家王爺聽的?可我家夫人為什麽會被逼出來,她在心虛什麽?
我家夫人的門都打開了,我家侯爺也藏不住了,此刻若還是躲著,實在是沒有一個侯爺該有的氣度了。大家都在麵麵相覷,尷尬又沒法逃避的不知如何。
我的眼光不自覺的落在了北邊的那一間,裏麵亮著燈火,可看不見有人影走動,也沒有絲竹管弦之聲。
我家侯爺和夫人的舉動已經夠奇怪了,我該怎麽做才能表現的不奇怪呢?跟父親和叔父密謀了一番,然後又去母親和姨娘那邊重述離別之苦?
頭疼,如今這場戲尷尬的有些演不下去了。
“羅青!”乍然被人叫出這個名字,我頭皮一麻,驚得一身冷汗。
恭王身後出現了一位手拿長劍的女子,她高挑的身姿也穿一身黑,但是形容要樸素利落的多。
“第五姑娘。”你怎麽知道羅青這個名字?是南榮告訴你的嗎?
第五姑娘和南榮是不太像的,雖然做派有著同一師門的格式。但第五姑娘一看就是個女子,而且不算出色,容易叫人忽視了她的長相,甚至記不住她的這張臉。我想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更適合在明處貼身保護人。
而南榮太容易奪目了,她的颯爽灑脫,她的仙姿佚貌,她的所有一舉一動,都叫人賞心悅目。並且真的是雌雄莫辯,陰柔與陽剛揉合的恰到好處,增減一分都不合時宜。
到底是我掰彎了她,還是從一開始就是她帶歪了我啊!呃……我不該這樣說的,想也不能這樣想。
“既然我家主人有請,羅青姑娘還是賞個臉吧!”第五姑娘怎麽好好的對我換了稱呼?是因為我家侯爺和夫人在場嗎?她……
算了,連第五姑娘都開口了,正好我也躊躇著該何去何從,不如就這樣吧。既然別人都逼著我跳入圈套,怎麽躲都是躲不掉的。
我低了低頭,避開了其他人的目光,直接就進了碧溪閣。
“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我又瞎念了一句詩。
一進去,姝娘歪躺在美人榻上,身邊一個丫鬟正搖著風輪,風輪的前後各放了一塊冰,她倒是舒服的了不得。
“怎麽哪都有你?”我忍不住白了一眼,此刻見到她的風騷樣突然有點嫌煩。
姝娘抬起身來,自己搖著團扇,輕顰淺笑,“一個是江寧舊友,一個是藍顏知音,叫我該怠慢了誰?你要是嫌我礙眼,要不我再走?”
我毫不掩飾的冷笑一聲,她見我不說話,屁股動也沒動一下。我隻好拿著一張蒲墊往風輪最近的地方坐過去,指著那個丫鬟命令,“再搖快點。”
“過來,讓我來。”恭王特別殷勤的走過來,將那風輪搖的“呼呼”的響,就他這本事,搖一個時辰都不帶累的。
我將臉對上去,張大著嘴在那邊“啊噢”的叫著,不一會兒涼氣就帶走了我臉上的汗水。
“喝點冰鎮的葡萄汁,桃汁也不錯。”恭王又親自給我端到近前來,就差喂我了。
我喝了一點葡萄汁,感覺齁甜的,碰到我那壞了的牙齦,鑽心的疼。而且我的腮和舌頭還沒全好呢,吃點東西也還疼。昨晚——那啥的時候,又受了傷,嗚……當時都出血了,隻是我沒在意,睡到夜裏,咽吐沫的時候才發現一嘴腥甜。
我把果汁給了秋穗,她那小臉紅彤彤的,額前的碎發全都被汗水貼在臉上了。見到恭王,她好像有些無所適從的感覺,上一次遊西湖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她一個小孩子,慌張些什麽?這裏麵的事情,按道理她不應該知道多少的。
“有胡瓜汁,挺清新的,味道不錯。”姝娘介紹。
我果真去嚐了一點,發現味道真的好清新,又沒有甜味,到了心裏特別暢快。
“你剛剛說那話是什麽意思?”我有些欣喜的問恭王,還有些好奇這裏麵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沒你什麽事,別問!”恭王的臉上依舊嬉笑著,似乎情緒沒有絲毫的改變,可他的話不容剝奪,也別自討沒趣的套近乎。
我去看姝娘,姝娘朝我抬抬眉,那意思是她也不知道,但她不敢興趣。
“怎麽,跟你家老爹聊的不開心?”姝娘問我。
“開心,我開心的不得了。多年未見,感激涕零,悲喜交加,樂而忘憂,欣喜若狂,心花怒放,笑逐顏開,皆大歡喜,含笑九泉……”
“估計悲喜交加是真的。”姝娘見我這樣歎了一口氣,隨後就漫不經心的搖著扇子,自顧著欣賞自己的一彎雪臂,以及套在手腕上的碧玉鐲,再次凝眉歎道,“好重啊,奴家的手臂都抬不起來了,還是老主顧大方呢,一來還想著照顧舊交的生意。”
“如果以後你可以有權任性了,你會不會殺了她?”我指著姝娘一本正經的問恭王。
恭王也學著我一本正經的樣子,點了點頭。
“我以為你會認為我這個問題是個坑,不予回答的。”既然都暴露的差不多了,不如就開誠布公吧。
“我也想有一天可以做到人莫予毒啊。”恭王陌然淺笑,神情變得有些懶散了。
禍從口出,當著外人的麵,這話他不該講的。可是,他僅僅是任性呢,還是有了把握,無所謂了呢?
“我能走了嗎?”我問。
“別,再留下來陪我一會兒吧!”恭王說著伸手搭在了我的肩上,那樣子特別的……賤吧嗖嗖。
“我有好東西給你吃。”恭王像個獻寶的小孩,剛興興的要起身去拿,卻被我一口拒絕了。
“不吃,我牙疼。”
“那酒呢?”
“我累了,不想喝。”
“那讓姝娘彈一曲?”
“白日裏聽了一整天了,腦殼疼!”
“那我抱著你,你睡一覺再走吧!”
我本來想問他為什麽,為什麽要留住我?可是話到了嘴邊,我隻罵了他一句,“滾!”
“那你和我們家第五川星聊聊吧!”恭王很不在意的提了一句。
我的腦仁在瞬間緊繃了起來,我沒聽錯吧?她叫川星,和川薑有什麽關聯?
我去看第五姑娘,她明顯的也怔了一下,隨後隻是放空著眼神,明顯不想搭理我。
當著一票人的麵,我不敢表現的太震驚,我與南榮的事情旁人隻怕並不清楚。但事無絕對,隻要有心去查,大概也容易發現一些端倪。恭王是要試探我,還是純粹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