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6章 乾道六年,六月 18
羅纓見我隻是看著斷掉的玉簪發呆,惱怒異常的她扇了我一巴掌還是不解氣,搶過我的簪子就給用力的摔在了地上。
刹那間,那玉簪崩裂開,被摔的粉碎,連個樣子都沒有了。
“啊!你幹什麽?”我也紅了眼,吼了一聲,爬起來就要跟羅纓動手。太過分了,大不了魚死網破。
這時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王爺上來一把就鉗製住了我,“韋捷,你冷靜點。”他到底是個男人,人又比我高大的很,我一下子被桎梏著,怒氣衝衝卻動彈不得。
“我冷靜,你應該叫你的心上人冷靜點吧,你們就合起火來欺負我!”我不顧一切的咆哮,嘴裏的鮮血還在噴薄而出,發出的聲音都是含糊不清的。
“惠寧,你今日還要護著她嗎?她就是個養不熟的狼崽子,根本就不會跟你一條心。你答應我的,你信誓旦旦的答應我的,難道現在就要反悔?”明明是我吃虧,結果羅纓卻咄咄逼人了。
王爺被羅纓一質問,猶豫著到底鬆開了手。我還巴不得解脫,衝過去就要跟羅纓廝打起來。
可我到底是太弱了,就連羅纓也打不過。我竟也從來沒發現,原來羅纓這麽強悍!她把我的短弓搶了過去,一腳就給踩斷了,這般幹脆,愣的我心都碎了。一口氣憋著上不來,猛地吐了一口血。
我無力的癱坐了下來,腦袋暈暈沉沉,眼睛看到的也是花的,就連自己說出的話,聽到的聲音都感覺好遙遠。
“韋捷,你沒事吧?”王爺想上來拉我,可是伸在半空中的手又縮回去了。
“滾開,誰要你在這做老好人。”我也不要他為難了,你倆既然統一戰線,又何必拉扯我!
羅纓見我態度不善,上來又給了我一巴掌,還是同樣的左臉。哈哈,她家的惠寧容不得他人褻瀆半分,除了她自己。
我看著我斷掉的弓箭,真是欲哭無淚,我今天也不知發什麽神經,真不應該帶回來的。
“幹什麽,這麽快就放棄抵抗了,你的恨,你的狠呢?”羅纓冷笑的問我。
誰還不會冷笑啊,我也就笑了兩聲,便按捺下所有的怒火和不甘。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自己爬了起來。桌上有冷茶,倒了一杯和著血咽了下去。
唉,算了,人都已經死了,還留著這念想幹什麽?我怎麽這麽弱,在強權強人麵前,毫無還手之力,就我這樣,我能護得了誰啊?我也去死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王爺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就走了。他要是不在這,羅纓大概還不會真的對我動手。可是他也是挺難做的,這也一直就是他的秉性。
羅纓還站在這,看著一地殘痕。明明是她自己滅掉了一個男人所有的誌氣與尊嚴,卻還要將這一份無力感推到別人的身上。這人也是一樣的複雜,既怕自己的男人分了心,又怪無辜的人不動情。
我渾身疼,還得要再緩一緩,端著茶杯的手不爭氣的發抖。
“你又何必叫王爺難做,乘著他不在,隨你怎麽弄我,不是更好?”我說。
“唇亡齒寒,如果連韋家人都放棄你了,你就沒想過自己的後路?”羅纓問我。
“我不過是個傀儡,從前是,現在也是。”我無所謂。
“那為什麽她李鳳娘能把自己活成一個對弈者,你卻不行?”
“對弈者?”我笑了笑,“人家是立誌要當莊家的,我怎麽能玩的過她?再說,我要是她這樣的,你能容得下我嗎?”
“這麽說,倒是我的錯了?”
“對呀,你就是小氣又自私,你自己的男人你自己死守著好了。我就是要說對不起,那個人也不是你!”
“看來,你真的早就知道了?”
“怎麽,一家人就必須團結一致嗎?那麽慶王殿下和恭王還有肅王可是真真正正的親兄弟,不一樣的各懷鬼胎?什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沒有你們這些背後的肮髒齷齪人,說不定人家真的能做到和和氣氣談笑風生呢!”
羅纓聽我如此說,伸手又要來打我。
我昂著頭給她打,尊嚴什麽的我早就置之度外了,就連這條命也不過是活一日算一日。
臨到半路,羅纓又頓住了手,衝著我半冷著臉,“你這份寵辱不驚的氣度可真叫人佩服!”
“辱是常事,寵就算了。我才是真的爹不疼娘不愛,嫁了個夫君一心一意的隻撲在別人的身上。就算當擺設,還總是叫人看不順眼,每天還要看個下人的眼色惶惶度日。”
“這話你以後還是少說,王爺待你如何,你不是不知道,沒必要一天到晚含酸的說給人聽。”說羅纓是下人,她竟然也不在意。對呢,我說她什麽都行,就是不能說她的惠寧一點不好。
“含酸?真是好笑了,難道我還嫉妒你不曾?”
“你是不嫉妒,可別傷了好人的心!”
“……”就算王爺是好人,與羅纓比起來我也是無足輕重的。
“怎麽,無話可說了?你是個明白人,可你也該掂量掂量,哪怕是一份真心,你也該付出了。”
“我可不是認同你,隻是難聽的話我說不出,我說不過你,不代表我就服你。”
“好,那我們打個賭。”羅纓自信滿滿。
“不賭。”我沒那個底氣,因為沒有值錢的賭注。
“沒關係,我不跟你計較輸贏,隻要你自己能明白。”
我皺起了眉,冷哼了一聲問,“那要賭什麽?”
“今天晚上有很重要的事情,有可能徹夜都脫不開身,你猜王爺會不會忙裏偷閑,特意跑回來看你?”羅纓這是要跟自己賭吧?
很重要的事情?王爺不在家嗎?那麽羅纓也會不在家嘍!我卻隻關心這個。
羅纓說完就走了,並沒有等我回答。
我自己去將那斷掉的弓箭收拾了起來,連同那粉碎的玉簪,撿了幾塊還算完整的,用一塊帕子給包了起來。
秋穗過了一會兒先進來了,看見我這狼狽樣也沒說什麽。估計羅纓已經走了,佩蘭她們幾個也進房來收拾。那隻野雞嚇得不輕,還拉了兩攤屎在地毯上,可它很乖覺,竟然沒有發狂的要逃走。
“它要走就讓它走,若是不走,就給它口吃的,先養著。”我說。
“傷的嚴重嗎?要不要叫朱太醫來看看?”佩蘭看著我的臉問。
我張了張嘴,活動了一下下頜,還是麻麻的,嘴裏一股腥甜味,連牙齒都在發酸。羅纓的手真狠,她是怕手輕了王爺不心疼,還是自己真的有氣,恨不得真的將我給打死?
我自己去鏡子前看了看,挨了兩巴掌的左臉腫的不像樣,連嘴看著都是歪的。磕破的玉簪劃破了我的頭皮,摸了一下,也出血了,腫的鼓鼓的一塊。本來就沒什麽看頭,這一下好寒磣啊!
終於明白,從葛嶺的初陽台下去的時候,韋抉叫住我,抬頭看的那三人都是一副複雜的表情。原來他們都已經猜到了,回府上我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韋抉是真的擔心我,恭王一向假情假意,那麽趙恪呢?也是知道我今天肯定不好過,所以是在心疼我嗎?
“看個毛線的太醫,去,拿酒菜來,我要吃爛蹄兒。”死不了的,乘著還能喝酒的時候多喝一點吧!
“這麽熱的天,吃的油膩膩的,你又這樣了,少用一點吧?”佩蘭勸我。
“死也要做個飽死鬼啊,要不然下輩子投胎總是吃不飽,一生忙忙碌碌就為了一張嘴了。”
“夫人就是愛瞎說。”秋穗想安慰我,但見我這受罪的樣子,也是無話可說了。
我就在自己的房裏,吃吃喝喝坐了一個下午。這還是有史以來我最安靜的一頓飯,連人也不要在我房裏伺候。我喝的是清酒,裝了四個酒壺,鎮在冰水裏, 自斟自飲,好不愜意。沒有歌舞也沒有個食伴,我就這麽一口酒一口菜,一直用到了外麵點燈。
腮破了,舌頭也疼,左邊有一顆牙齒鬆動了,咀嚼的時候半張臉都在拉扯著生疼。所以雖然一大桌子的好菜,也隻能挑一些爛肉囫圇的咽下,酒也是不過牙齒,直接進了喉嚨就下去了。
然後我就去睡了,沒有洗澡也沒有換衣,臉上的血跡都沒有擦幹淨。
六月的天,連風都是火辣熱烈的,而一向怕熱的我卻忽然覺得好冷,嚴實的裹著被子,安靜的睡著了。
不要做夢,不要想任何的人,就讓我這麽渾渾噩噩的活著吧!
“疼嗎?”王爺真的來了,穿著一身華服,頭上戴著玉冠,腰上纏著金帶,還帶著一臉的酒氣。手裏還拿著兩個剝了殼的雞蛋,燙燙的,在我受傷的左臉上輕輕滾動著。
我愣了愣,以為是在夢裏,鼻頭一酸,眼淚就要下來了。我本來是趴著睡的,將左臉對在了外麵,此刻連忙轉過臉去,立刻就忍不住哭了。
那一年我偷親了南榮,她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事後我生了氣,發誓再也不理她。晚上她來看我,給我敷藥的時候,也是這般克製卻又異常心疼的問了我一句,“疼嗎?”
“王爺,你真的找到她了嗎?”我沒動,依舊背對著王爺。
“對!”王爺回答我。
“水晶棺能真的叫屍身不腐嗎?”又是一年酷暑時節,若是讓她入土為安,那她該早就化為塵土了吧?
“嗯!”
“王爺……”我頓了頓,還是說,“若是哪天我死了,你有機會幫我收屍的話,就將我跟她一起火化掉,將那骨灰撒到大河裏。天下的水都是相通的,我能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韋捷!”
“不要叫我韋捷,我不是,這個姓名隻叫我徹頭徹尾的厭惡。”
王爺的話音裏帶著含糊的哭腔,“對不起!”
我立刻回身,顧不得滿臉的淚水,隻是拚命的搖頭,“不是的,王爺你是好人,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好人?”王爺抽噎了一下,忍不住又笑了,“你為什麽覺得我是好人?”
我回答不出來,總不能說他待我好就是好人了,那不是跟楊國忠評判人的標準是一樣的了?
“那你說說看,為什麽覺得對不起我?”王爺這次是真的笑開了,仿佛知道我的答案一定會很有意思。
我能怎麽回答?說我辜負你的好意,不值得你鄭重的抬舉?
“我跟恭王走太近了。”我小聲的說,“其實在之前,我就已經見過韋揕了。”
“那以後不許再走的太近。”王爺的口吻裏帶著霸道,竟然不追問我。
“好。”不理恭王我倒是能做到的,除了差了一個可以喝酒的人,並不會覺得遺憾,反正他不是好人。
另外一個也是壞人呢,可我卻舍不得不理他。
“那你要不要彌補我?”王爺的霸道之氣剛淡了一點,立馬又起了狎促的意思。
“什麽?”我裝不懂。
“給我啊!”
“……”王爺,你這話說的也太直接了吧?
“算了,不逗你了。”王爺說著摸了摸我的頭,正巧碰到了我有傷的地方,但我忍著疼,沒表現出一絲的不悅。
“睡吧,我還有事。羅纓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做你自己就好。”你當然可以不放在心上,挨打的人又不是你,我都成了她的發泄包了。你該知道我有多窩囊,要不是為了還你一份情,我真有可能跟她魚死網破。
王爺已經準備起身離開,我又多了一句嘴,“王爺,羅纓知道你來看我嗎?”
“我不知道。”王爺笑了笑,問我,“怎麽了?”
“那你別告訴她,永遠都別跟她提。”我已經輸了,那就做隻鴕鳥吧!
“我也有句話要跟你說,是個秘密!”王爺已經走到了紗屏的外麵,人也沒進來,就站在那邊。我還一臉意外的等著他的驚天大秘密,看他的樣子仿佛是件好事情。
“有時候我雖然看著挺生氣的,但其實我並沒有很生氣,尤其是對你!”
“呃……我知道!”我又不是不會看人臉色,真生氣跟假生氣難道我分辨不出來嗎?
好失望啊,就這句廢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