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4章 乾道六年,六月 16
“韋兄過獎了,該是我要謝你才是。”他對韋抉竟是難得的好臉色,就是敷衍都帶著真誠,我可沒見他對聖上或者誰有這樣的姿態。
“客氣客氣,按理來說,我該謝你才是要緊。”韋抉也謙虛起來,這下倒是有些誠意了。
“這可使不得,事情沒辦成,我可沒臉要別人道謝,何況我有自己的主張。”
呃……我聽不懂,他們是在打什麽啞謎嗎?
“韋捷,你和虞家小姐先回去,我們這還有事要做。”韋抉話鋒一轉,就要我走了,然後又轉身謙遜的對著恭王,“恭王殿下遲一步吧?”
恭王抬抬眉,表示無所謂。就是身邊無人,他也有自保的能力,沒什麽好怕的。何況是他自己過來的,顯然已經知道了韋抉和趙恪都在這,憑他的腦子自然有辦法周全自己。
“三哥,你……”就這麽匆匆見了一麵,我還什麽話都沒說呢。你又會去哪啊,我該怎麽才能知道你平安?
“回去吧,路上小心!”韋抉朝我揮手,肢體動作是要我即刻離開的意思。
虞雙兒也來拉我,直接將我拖了下去。
“韋捷!”我已經到了下麵,韋抉又叫我。我抬頭去看,那三人都在低頭俯視我,個個麵色凝重,表情複雜。
“有什麽大事發生了嗎?”我自言自語。
虞雙兒轉臉看看我,對我的態度比先前好多了。隻是她一樣的生無可戀,對她來說大事已經發生了,並且不可逆轉。
一路無話,我也覺得沒意思,恰巧因為眼神太好,我在遠處的林子裏發現了一隻野雞。現成的工具,忍不住手癢,所以就拿了弓箭瞄了過去。
“這弓箭打不好吧?”因為沒有箭頭,力道大了,會射的一地雞毛,那肉放不出血,也不好吃。
“我打它的腦袋,把它敲暈了就行。”就是離得有些遠,跑過去拾還要費腳力,好熱,都不想動。
“你有幾層把握?”虞雙兒的意思是,要是我不行就別浪費這麽好的雕翎箭了。
“十層吧?”我用一個不確定的語氣表達著自己的謙虛。
“到底幾層?不行讓我來!”虞雙兒又發現了我的朽木不可雕,厭惡之心浮上了眉梢。
“十二層!”說完我的箭矢已經射出去了,遙遠處的一點彩色立即不見。
“還真給你打中了。”虞雙兒這語氣感覺像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走吧,去拿回來。”我說著就跳下石階往小路上過去了。
“算了吧,那路不好走,又遠還熱,別再真的碰上了毒蛇。”
“那你回去吧,我自己去。”要是夢生在就好了,不要一會兒她就能將箭給撿了回來。
虞雙兒到底不放心我,還是跟了上來。
沒走兩步,連看得見的小路都沒有了,樹林裏依舊藤蔓雜草叢生,很是不好走,擔心著有蛇蟲猛獸,也是萬般小心。還好沒有迷了方向,這一帶也不算什麽崇山峻嶺,所以還是很好辨認的。
那野雞真是被我給打暈的,找到的時候它還有些暈暈乎乎,捎動著爪子已是快要醒了。
“韋捷,你可以啊!”虞雙兒檢查著野雞,發現真的沒有其他的傷痕。
“那是自然,射石飲羽,百發百中。”我又飄了。
虞雙兒見我鄭重的將雕翎箭撿起,認真查看無恙後才小心的放回了箭筒,終於對我有些意外的感觀。
“雖然是挺寶貴的,可你也不像是個會惜物的人,這對你有什麽特殊意義嗎?”
我不想聊這個,岔開話題,“你跟韋抉在一起都聊些什麽啊,他是個風箏,勒不住的。”對於感情也清淡的很,比我還無欲無求,隻要對方過得好就好了,自己怎麽樣的無所謂。
“你可能不太了解你的三哥。”虞雙兒沉吟了一下,“他是個真英雄!”
“英雄?”過獎了,恐怕他受不住這個詞。他沒什麽風骨,也算不得是什麽好人啊。隻因無能為力的事情太多,他都不會挑頭做任何的事,如果他不是我的親哥哥,我真的覺得他是個十足的懦夫。
“你和他的階層不一樣,你從骨子裏就看不起他。難道英雄就非得要做什麽經天緯地的大事嗎?就非得要拯救天下拯救蒼生嗎?多少人求的不過是名與利,不求的卻又能無怨無悔的,怕才是真正的英雄吧,哪怕他隻是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
都說微不足道了,大約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把所有的光環都給放大了。
“我的優越感有那麽強嗎?會刺痛別人嗎?”以前傲視蒼穹的時候大概沒有,因為我完全不在意。現在也許真的有了,無論是謊言堆砌的身份還是傀儡的王妃,都讓我覺得自己顯得特別弱小而卑微。因為這一份心虛,反而會不自覺的刻意彰顯表象。
“其實也沒有,大概我對你有偏見。”一定是韋抉跟她杜撰或者美化了我太多的壯舉,所以她一直糾結著將聽見的我和遇見的我融合著。
“韋抉有沒有跟你講過一顆糖的故事?”我問。
“是你給他的那顆糖嗎?”
我就知道韋抉會對這件事情念念不忘,因為在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前,難得的一次有了一點良心。但對我來說,真的好惡心,好想忘掉。
韋抉雖是庶子,親娘又上不得台麵,甚至血統也總被人置喙。可是侯爺既然認了,也就會給他侯府公子的體麵。他有月例銀子,不管是親娘還是養娘也都會照應著他,也是有丫鬟婆子周身伺候的,生活上並不會真的那般捉襟見肘。韋家有私塾,他也一樣是公子的待遇,就算他不走仕途,該知道的禮義廉恥他是明白的。
不過這些都是基本待遇,其他的就沒有了,他上不了台麵,待客接物什麽的也輪不到他。惡奴欺主這樣的事在侯府內院經常發生,何況還有我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壞妹妹。
那年我還小,頭發總是毛茸茸的梳不好,私下裏會被人叫做黃毛丫頭。我是個惡小姐,尊我的人很多,敬我的隻怕很少,其實我自己也知道有些討人嫌,尤其是下人們。嘴巴是堵不住的,規矩再大,總會有人忍不住的議論,輪到我身上就沒什麽好話。
我也是個手狠的,一旦撞見,決不輕饒。能把人嘴打爛了,也扒過人衣服,也用鞭子抽過人,要了命的也有。這還是比較有理智的時候,有時候發昏了,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做過,像個瘋子。
那日韋抉就是在我異常惱怒的時候撞了過來,正好用來給我撒氣了。我讓人把他給按住,親手上去將他的衣服剝的幹淨,隻要他趕反抗,我的鞭子立刻就下來。然後我找了一把快刀來,要把他給閹割了。
我不是嚇唬他,我是真有可能下得去手的,因為這事我從前也做過。隻不過那人是咎由自取,他強要人家,對方還是個沒長齊全的女娃,這種猥瑣事絕對不會有誤會。我嫌髒,自己躲的遠遠地,讓別人來動手。結果那血噴的到處都是,離得那麽遠,我衣服上都沾到了。
那人吼了兩聲,然後就暈了過去。身邊人說不救估計會死,我就把他給送去醫館了,還是我出的錢。因為用到人參,市麵上根本沒像樣的,我還特意讓人從自家府上包了二兩送過去。
那天也是奇了,正待我要動刀時,忽然聽見有人喊府裏進賊了。那時候我的忘憂閣還沒建好,我是在侯府後院裏行事的,哪個賊人這般大膽,敢在我侯府行竊?原本是想著有人要救韋抉,故意慌張出的動靜,所以我還沒放在心上。
可是突然之間,我就見到了一個黑衣人,身後還背著一個大袋子。估計他是慌不擇路,一下子撞到了我這邊來。我身邊有一群人擁護著,手裏又拿著快刀,膽子又大得很,直接就第一個衝上去了。
那人見我衝過來,絲毫不為所動,正麵迎接我。我不過是個三腳貓,虛張聲勢的沒什麽真本領,他一抬手就把我的手腕給拽住了。順帶著還將我給攬在了身前,刀也架在了我的脖子上。關鍵是他要劫持就劫持好了,他還把我的衣帶給解了。
那時候天熱,衣服穿的少,我又是個怕熱愛省事的,長裙裏麵隻有小衣,沒有褲子。這一解,我的大半身子都露了出來,一雙腿白花花的,在這慌亂的場景裏特別耀眼。其他人怕被我事後算賬,囔囔著要挖眼睛,所以都不敢出頭,連看都回避著目光。
我當時已經嚇的“哇哇”哭了起來,那快刀抵在我的脖子上,稍一用力感覺脖子就要斷了。當時隻有韋抉,已經被我剝的赤條條的了,還跑過來想著要救我。
看韋抉這樣,我都有些不忍直視,可能那盜賊也有些看不下去,攬著我的手忽然鬆了鬆。我看準時機,一低頭就死死的咬住了那人,這種時候我也不可能嘴軟,肯定比獵狗還要猛。
那人被我咬的吃痛,“哇啦”叫了一聲,手中的刀也丟了下來。聽這聲音,原來也是個少年人,怪不得膽子這麽大,敢偷到我們韋侯府來!
韋抉撿起了地上的刀,對著那人叫他把我給放了。其實那時候應該叫我鬆口才對,他疼的鬆了背在身後的包袱,發狠要來打我。韋抉的刀舉的微顫顫的,一看就弱的很,眼見著我就要挨打,他隻好閉眼衝了過來。
然後,好弱啊!我被那人拍了一腦袋,瞬間覺得暈暈的,鼻血都流了出來。韋抉上來護著我,明明刀在他的手裏,卻被那人砍了一刀。
還好隻是胳膊上,一點皮外傷,但那陣勢還是挺嚇人的。韋抉膽小,出了一點血,好似嚴重的不得了,感覺他都快嚇尿了。我也沒好意思盯著他的敏感部位看,當時他正是半大的孩子,身體處於發育的時候,扭捏的帶著不言而喻的隱晦。
最後府上的守衛趕來,我和韋抉被人護下,就看見一片刀光劍影,炫目的我 都來不及害怕。危機關頭,那小賊四麵受敵,竟然也能不急不緩的耍著自己的章法。
“放他走!”我在能做主的人到來之前發了命令。
當時趕過來的守衛太多了,他不可能以一敵百,車輪戰也會把他耗死。我怕那小賊被逼急了,要下殺手,這些守衛都是入籍的士兵,傷亡大了怕不好交代。府裏見不得光的事情太多了,也怕事情鬧大,就算是侯爺過來,他也會做得隱秘。
我能攬下罪責,旁人就會聽我的,放人走對他們沒壞處。
“我隻放你一次,你最好別再來了,東西你也可以帶走。”從心為慫嘛,不必逞一時的義氣。我覺得我放走他是明智的決定,放虎歸山也比捅了耗子窩好。此人是誰?為何光天化日膽大包天的來侯府偷盜?年紀輕輕身手就這般了得,那他是否還有同黨?
好吧,其實當時我並沒有想那麽多,我隻是覺得他快輸了,純粹想放他走。免得他被抓住了,肯定各種嚴刑拷打,到時候被折磨的不成樣子,實在是可惜。若再是個硬骨頭,侯爺可不是個善茬,手段極其的殘忍,叫他求死不能。
“多謝!”那人在走之前還跟我道謝,偷來的東西也丟下了。
打開來看時,不過是幾冊孤本的書籍,還有一些名貴的藥材,並兩匹青布,以及三百兩黃金。早知道就給他好了,辛苦他收羅了來。
第二日我去看韋抉,他包著傷口在屋裏養傷,十三娘想來看他,路上遇見我,急忙忙的又折回去了。見她畏畏縮縮的樣子,我惡上心來,叫人去雞圈裏包了一團爛雞屎來,外頭換成了放糖果用的油紙袋子,包裝的很是好看。
我本來就是應祖母的吩咐去謝謝韋抉的,所以不可能空著手去。對於他當時為什麽會和我在一起,又為什麽會赤條條的,大家肯定心知肚明。可是韋抉不敢給我告狀,其他人也一樣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更是不會有什麽虧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