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7章 乾道六年,六月 9
他聽我這樣說,忽然就笑了,而且笑的很開心。這是我見過他所有次的笑容裏,最放開的一次。怎麽,我講了一個很可笑的笑話嗎?明明我是一臉的認真,難得的正經。
“韋捷,你根本不懂男女之間的那點事情。原來就是個花架子,不過是表麵輕浮!”
我被他嘲笑的紅了臉,卻隻顧著正經事,異常嚴肅的問道,“那你體驗過了?”
“沒有!”他立時就不笑了,笑容還來不及收斂,我見他的眼睛還帶著光彩。
“哈哈!”我拍著自己的大腿,恨不得就地坐下好好的笑一場。
“韋捷,這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沒有誰委屈了誰,本來就是你情我願的成就一番美好。”他說著便伸手纏著我的雙肩,人也慢慢的向我湊過來。
一切發生的太快,還來不及容我想明白,難道這次我真的夢想成真了?隻是我整個人都僵住了,突然腦抽的問了一句,“你也要親我嗎?”
“對!”他回答了一個字後,忽然眉心顫抖了一下,“也?還有誰親過你?”
我翻著眼睛,竟然認真的想了起來,“很多啊,恭王親過我,我家王爺也親過我!我親過的人就更多了!”好驕傲啊!
其實在我腦海裏這些不是多重要的場景。觸到心底的,是我家夫人從前也愛跟我玩親親的,還有侯爺,還有祖母……還有,我第一次猝不及防的親了南榮,然後她毫不客氣的甩了我一巴掌。
還有,我也親過你的,你忘了嗎?第一次的時候,你差點把我給掐死,第二次你直接把我給狠狠的摔了下來,屁股到現在還疼著呢!
抓著我肩的手突然的丟開,他一下子就變了臉色,“為什麽趙愷也親過你?”
我家王爺是我的夫君啊,很意外嗎?我以為他糾結的會是恭王。
“你該離你家王爺遠一點了。”他說完這句話,人突然定住,目光所及,我看到羅纓正站在門口,朝著我們這邊望來。
從他這一次跟我說話時,原來我已經走到了慶王府的門口。三年多的時間,我一次次的從這個門出去然後又自覺地回來,以至於這條路已經在我腳下生了根,即使閉著眼睛也能摸清。
那麽,羅纓是什麽時候看見我們的,她又聽到了多少?
“羅姑娘!”趙恪先開口。
“四皇子!”羅纓也回了一句。
兩人具是長身站著,目視對方,一動不動。明明看著輕風細雨般的溫潤和氣,卻殺氣騰騰的好似在攪弄風雨。
“哈哈!好巧啊!”不用想也知道我笑的有多難看,連嘴角上揚都勉強不起來,竟然有種被抓奸在床的感覺。隻是為什麽這種心虛感會對向羅纓?如果遇見的人是我家王爺,我又會是什麽感覺呢?
聰明如羅纓,隻要一眼就能看透方才的我了。與趙恪相處,我沒有半點隱藏,是個傻瓜也明白,我心心念念的人多半是他了。那麽贈我玉簪的人也一定是他了,那麽三年前劫殺我的人呢?
“是呢,是很巧,四皇子要不要進來喝杯茶?”羅纓問趙恪,目光不偏移絲毫。
“羅姑娘客氣了,小道今日這身裝扮不合適,等時機成熟了再登門不遲。”趙恪說著轉頭來衝我眨了眨眼,樣子做的有些矯枉過正了。所以我隻好嫌棄的白了白眼,等回過眼神來,他人已經走遠了。
“還不進來!”羅纓的語氣好冷淡,還帶著命令的口吻。
我隻好乖覺的跟了上去,心裏打定了注意,無論羅纓問我什麽,我都絕口不說。
可是羅纓開口的第一句竟然是,“四皇子要被封王了。”
難道他真的要還俗了?
“有些人封王就是容易啊,投個好胎就行了。”我冷嘲熱諷,但不知道現在掩飾還來不來得及。
“那也是人家的先祖打江山拚來的,不像後來的那些阿諛奉承之輩,憑借的裙帶關係也能封王封侯。”羅纓一樣的冷言冷語。
我被激的急了,一下子放淡了想要跟韋家決斷的決心,“我們韋家也是一樣流血流汗的好嗎?我太姑奶奶在金賊那裏受了多少折磨?可不是一朝一夕啊!你們隻知道動動嘴皮子,說些舍身取義的風涼話,真要發生在自己身上還不知道怎麽懦弱呢。我太祖父和祖父他們不也是果斷的擁護著太上皇登基,一路艱難逃亡,才有了如今的這份安逸?這一路也不知吃了多少苦,要不然也不會那麽早的就絕了性命。我……”
我家侯爺為了保住這一份榮耀,連人性都不要了,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子女也一樣的成了家族的棋子。
羅纓冷哼一聲,懶得跟我爭辯。
我心裏的火氣下不來,上去就拉著她的衣袖,咄咄逼人的問他,“打江山了不起嗎?不也一樣的杯酒釋兵權!從來都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我給自己留一條後路,表明了不會跟你爭,隻是向你示好,向你示弱有錯嗎?”
哎呀,我真是被自己的機智給折服了呀,吵著吵著,又把我對王爺的用心不專給轉圜了回來。我雖是一顆棋,但我也是一顆有用的棋子啊,至少我能擋下韋家人想要走的這一條路。何況現在,他們也是羅纓的棋子罷了。
但我二哥變節的事情可是絕口不能提呢。恭王也是了解我的所處,所以才有恃無恐的叫我知道了事實,並且任由我糾結著。我是慶王妃,站隊在我家王爺身邊無可厚非,可是他卻要逼得我保持中立。
隻是我想要什麽,大概誰都不清楚吧,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就好像我家王爺一樣,猶豫著糾結著,委屈著自己又成全不了別人,到最後隻落得一個老實人的名聲。不過,這是後話了。
果然,羅纓怔了怔,又恢複了從前愛教訓我的口吻,“杯酒釋兵權的真實性還有待商榷,你身為慶王的王妃,更加不能以訛傳訛。聖上和皇子們也都是太祖的血脈,他們根正苗紅,容不得他人置喙半分。”
“是,你說的都對!”目的達到,見好就收吧。
羅纓看著我,笑了笑,掙脫開我拉著的衣袖,自己還整理了一下衣衫,“韋侯爺快來京中了,書信來說,不日就將從江寧府啟程。這會兒,隻怕已經在路上了。”
這麽熱的天也不歇歇,這熱鬧可不是那麽好湊的。連我自己也是九死一生,差點都被人舍棄了呢!大概接到書信的時候,羅纓還在掙紮著自己的決定,見我回來了,也就順應了天意。
可這天意也是被人篡改了的,若是趙恪不那麽快的送我回來,等我自己回過神來,這慶王府早就已經換了一番天地。
真頭疼,又多了一幫左右我言行的人。還好我家夫人不來,麵對侯爺,至少除了厭惡和憎恨,其他再不想談,所以情感還沒那麽交雜。
回到院裏後,看見秋穗和她的娘正跪著。我一向走路喜歡在前頭,見到她們腳步頓了一頓。羅纓在我身後,我轉臉看了一下她,她便低身從偏廳進了自己的房中。
不過是要收服一個使喚丫頭,她沒必要連這種小事都要插手,我天生反骨,最反感別人管教太多。所以聰明如羅纓,樂的送我一個人情。
見到羅纓直接走了,明顯跪著的兩人更加的沒了底氣,頭都低的看不見了。
“喲,這跪了多久了?暑熱的天,連我這大院裏,刮來的風也是熱的。濕氣大,花草多,一樣的會被蚊蟲叮咬。”我這樣說著也往自己的身上抓了抓,方才雖上了些藥,這包還是沒退下去呢,也還是又疼又癢。
佩蘭就在外麵,見我問,連忙說,“跪了快一個半時辰了,怎麽勸也不肯起。夫人這是去哪了?”
我抬眼看了看西廂房,兩間隻亮了一間。湘竹房裏要是點了燈,就奇怪了,人不在,丫鬟婆子肯定也都撤了。隻是春暉房裏也太亮了點,得點了多少燈燭,也不嫌熱。
正說著,兩個婆子抬著冰桶就往那邊過去了,這麽大一塊,一夜也化不了吧?隨即又有丫鬟將冰鎮的鮮果一樣樣往那邊送去,那飽滿紫紅的葡萄看著我都流口水了。
“王爺在那邊?”我問佩蘭。
佩蘭點了一下頭。
我拿眼睛掃了掃跪在院前的這兩人,繼續問佩蘭,“王爺說什麽了嗎?”
“王爺說,後府的事,夫人自己處置,不用過問他。”
哎呦,我家王爺給了我好大的麵子啊!
“秋穗,往日裏你最煩人玩這一套,今日你也要叫我為難?”我是個當慣主子的,知道怎麽居高臨下,神情語氣拿捏的恰到好處。
秋穗抬眼看我,眼中淚光點點,口裏支吾了一下,到底沒話說。
秋家大娘也抬眼來看我,神情裏倒是添了幾分意外,她認識的華國夫人隻怕還是從前那個一味裝傻嬌憨的小孩。可我最想隱藏的人已經對她露了餡,也就沒必要跟這些人做戲了。
“秋大娘,您是個體麵人,按理我不該駁了您的臉麵。我知道就是在王爺和三娘那邊,您也是一樣能討到人情。可是您獨獨的來求我,可見您待我的真心和敬意。”我說的不緊不慢。
“夫人如此說,老奴實在惶恐。”秋大娘五體伏地,給躬身站著的我行大禮。
“先別急,我話還沒有說完。”站著不動容易招蚊子,佩蘭和另一個丫鬟正給我打著扇。我嫌煩,抬手示意不用,自己走動了起來。
“你家這丫頭我是誠心要抬舉她的,破例提拔成了一等一的大丫頭。這事,除了她,咱們府上再沒第二個,我也是煞費了苦心才說服了三娘和王爺。連佩蘭都說不得她,平日裏可是她動不動的來教訓人。念她年紀小,失了禮也不會怪罪,眼不眼前的,什麽事都用不著她動手。就連德壽宮我都帶著她混了個臉熟,太後和太上皇那,她可是能被叫出名字的。你就問問,咱們王府裏,還有誰比她能叫我當一回事的?”
“奴婢有罪,是奴婢叫夫人失望了!”秋穗立馬叩首,對自己真是一點都不手軟,一次下去,額頭就被磕壞了。
我受過這種疼,心也跟著拎了起來,立即叫佩蘭去拉住。
佩蘭也忍不住說了一句,“姑娘別叫夫人難做了,王爺還在那邊呢!”
“秋大娘,下午時節,我說你和秋穗隻能留一去一,這本是氣話。你是你,她是她,縱然是親母子也沒有這個道理。可‘言必信,行必果’,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無理也能講出三分理,誰叫我是當主子的呢?
“老奴明白,老奴願意卸去內書房廚房掌事一職,交由能力更加突出者。這兩年老奴的年紀大了,那不成器的兒子也成了婚,這個小的也是不讓人省心的。身上的擔子重,也怕出了疏忽,負不了責任。原本也想開這個口,隻怕說我不盡興,隻顧著為自己打算,反倒拖了後腿。而今夫人如此說,實在是解決了老奴的一大難題。”
我冷笑笑,秋大娘今年怕還沒到四十歲,就推說年紀大了。一如三年前我的奶娘,她也不過才和這秋大娘差不多的歲數,隻怕還要小些,也是一樣的被逼告老解事。
“瞧您這話說的,倒像是我在逼您。您也知道我不是個當家管事的,一切都得要經由三娘。再說,您的存在與否跟我沒有任何的利害關係。”
“老奴明白,老奴隻求夫人能將這丫頭留下,她服侍夫人一場,縱然再不盡心,卻絕不敢有二心。若是頂著這莫須有的罪名出去,該叫她如何自處?原本也沒把她往精細裏養,不過是個粗使的丫頭,一直就是在這院裏伺候著的。也是夫人看得起她,才叫她有了些許臉麵。隻怪她自己不知輕重,一時得了意便忘了自己是誰。隻是不論做什麽,從此隻要她安心在夫人身邊,老奴隻當沒有這個女兒。這也就是夫人菩薩心腸,成全了老奴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