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1章 乾道六年,六月 3
當日這紅玉簪被憐香偷去,後來我也沒在意,想來還是羅纓收著的。
“恭王對夫人倒還真是情真意切。”嗬嗬,羅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誰讓我這麽招人喜歡呢?”我繼續得意的笑,“你說當日怎麽不把我配給他呢,每日裏吃酒耍樂彈琴說愛,倒是能成就一段風花雪月。”這話怎麽像是羅纓故意叫人說給我聽的呢?
我還在坐著,羅纓已經起身,她俯視著我,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懶得理她,繼續低頭拉琴,曲調一變,已是淒淒切切起來。
羅纓轉身離開的時候,我在她身後喊,“我要吃雞腿,鹵的又香又入味的大雞腿,我要吃十個!”
午膳的時候,佩蘭真的給我用一個大瓷盆,端來了十個連著胯的大雞腿,那壯觀的場景跟上一次的牛肋骨都要差不多了。這麽熱的天,誰還吃得下這油膩膩的?我不過想解一解這夢裏的莫名其妙。
隻吃了一點雞皮,我就吃不下了。牧雲過來跟我一起用飯,讓她把我吃剩下的一個雞腿給吃了,她不要,也是要吃雞皮。
佩蘭沒辦法,隻好收下去。她們底下的這些丫頭也都是些嘴刁的,未必肯吃,於是我又囑咐,“送四個給五娘去,就說六娘托夢給我了,要我好好待她。閑了就來坐坐,閑話家常,別一個人悶著。”
佩蘭看我這故作老練的一本正經,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我原本也覺得自己挺搞笑的,可是突然想到了湘竹的死,心也不自覺的沉重了起來。她那時狠命的拽著我的腳踝,幾乎是要把我一同拖入地獄去,可是臨了她又放了手,衝著我笑了起來。她不一定能殺我,可她放棄了對我的詛咒。
太多人的性命低階如螻蟻,隻怕黃泉裏還有我一筆詳細的帳,我沒必要放在心上的。
隻喝了一碗綠豆湯,我就沒吃了。陪著牧雲玩了一趟,然後就去歇午覺。房裏被打掃過,床上更是沒了昨晚的痕跡。天越來越熱了,幹脆換上了涼席涼枕,被子也是薄薄的羅衾。
紗帳又換了一種,用手摸來很軟和,不像之前的還能發出“沙沙”的聲響。而且顏色也換了,是天青色的,可能天熱了,換了一種冷淡色調,看起來也不會那麽的容易燥熱了。
因為我這裏是正屋,所以在建的時候就注定了會比別處更加的高大和寬敞,加上三麵通風,其實沒那麽悶熱。房裏四季焚香,也招不了蚊蟲,她們底下人最重視這些,灑掃的會更加的勤快。
本想要牧雲跟我一起睡,我還想著以後在房裏都要她跟我一起睡。反正她還是小屁孩,什麽也不懂,就算我囈語或者哭喊,她可能比我睡的還死。這樣王爺到我房裏來也就不方便了,尤其是悶不哼聲的搞突襲。
可是娟姑姑說不合規矩,可能因為我和王爺是夫妻,先前都知道我們還沒有圓房也就不講究。但昨晚她們都以為事已成,所以便不能叫別人睡了。
“可牧雲不是我的義女嗎,這也要避諱?那要是我以後生了孩子,也不能跟我睡在一張床上嗎?”我問的沒羞沒臊的。
“多少義女都是假的,咱家王爺誰見了不叫爺?就是小戶人家的使喚人,見著主君主母不也一樣喊爹娘?”娟姑姑難得的跟我說了一句敞亮話。
“這麽說等牧雲長大了,我真的可以替王爺把她收做房裏人嘍?”我抖著腿,還是沒心沒肺。
“夫人要真有這個打算,我也不把她照著大家小姐來培養了。隻要叫她知道,她不過是夫人的一個奴才,隻一心服侍夫人就好了。”娟姑姑這冷言冷語的,是生氣了嗎?
“那還是等我有了親生子再說吧,說不定我舍不得給王爺,想把她給我兒子了。所以還是要知禮守禮的好,有個大戶人家的範兒,免得我這個當婆婆的看不上。”我說的一本正經,好像真的就生了個兒子出來了。
“姑姑快別跟她扯了,她說什麽都是一樣的臉不紅心不跳的。”佩蘭過來服侍我安歇,實在受不了我口無遮攔。
一直睡到日落西山,也沒叫人,我自己爬了起來。換了一身外出的衣裳,看著像是男裝的扮相,但依舊畫眉點唇,一看就是個小女子的模樣。
走出外間,隻有一個丫鬟在,看見我倒是嚇了一跳的樣子,“夫人什麽時候醒的,怎麽沒叫人?”肯定知道我醒了,隻是我沒叫人,她不好進來。
“你佩蘭姐姐呢?”我問。
我本是隨口一問,她的反應竟然有些遲疑。這就可疑了,我一向對這些又是最敏感的。
“不知道就算了,我出去一趟,晚上不回來了。”我說。
“不回來了?夫人這是要去哪?”丫鬟問。
“能去哪?鬼混去。”我笑著說完人就出去了。
出去後,人站在穿廊上往西邊的廂房看了看,發現那邊的門半掩著,裏麵似乎還有哭泣聲。不知道是春暉,還是湘竹從前身邊人,一樣的不懂規矩,不識好歹,我這裏也能讓她們哀嚎?
不過我也懶得多嘴,直接就出了門。我是打算明日一早乘天涼再去德壽宮的,這會兒不過是無聊想出來晃晃,耗耗時間。明知道秋穗她娘會來求,總不能幹等著,顯得我多沒意思。
我是從西邊的儀門出來的,門房的人看見我都懶的問了。跨過高高地門檻,聽見有動靜,一轉臉看見東邊的中門那,衛兵在驅趕一個老婆子。
隻見這老婆子穿一件退了色的襤褸水合短衫,底下是一條藍布裙子,裙擺也是在地上磨得都是灰色。頭發用黑布包著,露出的發際都是純白,背上背著一個褡褳,鼓鼓的,不知放了些什麽東西。
她人又黑又瘦,長長的臉已經夠誇張了,偏那下巴也是尖細無比,一看就感覺是個不安好心的人。雖上了年紀,皮肉倒沒有顯得多鬆弛,隻怕她一向就瘦,所以老了也看著比別人緊致。眼光渾濁,已經看不清她的神態和心靈。
這人一看就是在鄉野裏卜龜占卦的,臨安城的人誰家不是眼高於頂,怎會信這樣的瞎眼婆子?
“喂,老婆婆,要不你給我算算唄?”我尋了一塊陰涼地,坐到了台階上,那老婆子聽見我說,也跟著我過來。
“敢問小夫人多大年紀?”她為什麽也叫我小夫人?我明明不是婦人的裝扮啊,而且我看上去也還小呀!
“二十。”我停了停,又說,“屬猴的。”
那老婆子笑了笑,“小夫人別拿我老婆子打鑔了,若是二十歲,那就該是屬馬的。若是屬猴的,瞧著小夫人的形容,應該是小猴兒,今年十八歲。”
“對,十八歲!”我一邊說還一邊轉臉朝四周看看,這應該是我們韋家想要隱藏的最大秘密,比我是庶女的身份還要罪過。
我跟王爺相差六歲,命中犯衝,這是稍微知道一點命理的人都知道的,根本不適合做夫妻。
但這裏麵也是陰差陽錯,原本改我出生年月是為了跟前太子的八字更合,而且就算不改,我跟前太子也不犯衝。
可是沒想到我沒選上太子妃,竟然又被賜婚給了慶王,這個秘密便無論如何也不能說了。
若是不改,我嫁給恭王的可能性真的要大很多,畢竟當初連太上皇也是看好的。而且恭王比我家王爺小一歲多,我們的年齡也更接近一些,並且恭王沒我家王爺老成,看著要更加的顯小一些。
“唉!”我歎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我這是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啊?若是這樣看來,我跟四皇子不是應該更般配嗎?我們的年齡相差三歲,蛇與猴是絕配,我就是再頑皮,每日裏也是被他纏起來,不是……
“啊!”我摸著自己的臉,就光靠臆想,竟然也能把自己弄得這麽麵紅耳赤!
那老婆子也沒理我這副怪樣,自顧自的念了一句,“那應該是紹興二十一年生人。”說完便從那褡褳裏拿出一個靈龜。
隻見她輕輕一擲,那靈龜轉了一遭兒就停住了,然後揭起最上麵一張的掛貼兒。
我也跟著湊過去看,上麵畫著一個穿著紫袍的大官人,戴著長翅帽,高高端坐。在身邊一同坐著的,是一位鳳冠霞帔穿翟衣的貴婦人,也是一臉刻板嚴肅。底下一群的侍從簇擁著這兩人,越將端坐的他倆顯得孤立高遠。
我的太陽穴隱隱一跳,不自覺的伸手去揉開,卦象不用解釋,我已知不詳。
那老婆子見此,卻異常的興奮,“啊呀,這等好卦我老婆子還是第一次卦出。”
我聽她如此說,便問她,“如何好法?”人家求得可不是紫衣郎啊,要的是穿紅袍的。
那老婆子見我問,先不回答,隻是跪下來給我磕了四個頭,然後才說,“小夫人他日可是能身封一等誥命的好命人啊!”
嗬嗬……我已然是了啊,可是你沒看見這貴婦人一臉的生無可戀嗎?
隻怕她這卦象還有點意思,隻是這瞎眼婆子亂說,或者故意撿好的說。
“怕是明年春上,小夫人的夫君就能加官進爵了。隻是……”
“行了,你不用說了。”我趕忙打住,最怕後半截成了關鍵,“你再起一卦,算一個男命,屬兔的,紹興十五年九月三十日子時生。”
去年的這一天,我在孟若台不幸撞上了眠花宿柳的恭王,當時我是被一片低吟淺唱給吸引了,再不想後來演變成了鶯鶯燕燕。我也是個愛狎促人的,原想著鬧著玩,已經走到了門前。再不想門被打開,竟是恭王衣衫不整。
那時已是涼意深深的秋日,孟若台胭脂氣暖,門前的柱上正巧有兩隻蒼蠅交織在一起。
“三叔,你看它們疊在一起是在做什麽?”我“哈哈”笑著,既沒有小女兒的嬌羞,亦沒了少婦的矜持。
恭王被我臊的沒處躲,一把拉住我,非得要我陪他下去喝花酒。我被他磨的沒辦法,隻好從了他。
我忘了我們那一天喝了多少酒,姝娘彈琴彈的手顫,喉嚨也啞了,隻求我們快散場。
那時我與他對坐,相隔著一段距離,他不敢對我輕薄,隻摩挲著身旁的姑娘。就連姝娘,他也是帶著尊敬的,不願褻瀆了她的才情。那時我就覺得趙惇這個人還是挺有意思的,與他喝酒也帶著暢快。
時間過了子時,老鴇叫人送上了長壽麵來,我才發現那日是他的生辰。其實我該知道的,每年多少皇親貴胄,誰的生辰不要送禮祝賀?隻可惜我不當家,有些話都傳不到我的耳朵裏。我家王爺當時連著幾日外出辦事,所以我也沒有陪著去宮裏用一場家宴。
他一個皇子,生辰定不會過的淒涼。但生母不在,父親操持著天下煩心事,其中的苦楚與外人道來,反倒變得矯情。可歡聲笑語裏,觥籌交錯間,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呢?
我拿起箸兒去他碗裏挑了一根麵出來,笑著說,“明年就要換一個人給你延壽嘍。”這是從前江寧府的禮,我們這些遷移之人也就入鄉隨俗,隻要誰人過生辰,必然要有一碗長壽麵。多半是自己親近的人,便在他的麵碗裏挑一根麵出來,算是延壽。
“隻要二嫂別再忘了就行!”我還真就記住了,期待著今年還可以再痛快的喝一場,還要姝娘彈琴說唱。
那時他與李鳳娘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宮中府中操辦著,不日就要舉行婚禮了。
最終,他們的婚禮毫無紕漏的完滿結束,越加顯得兩年前我與我家王爺原本該是盛世婚禮的荒唐和可笑。
那婆子笑了兩聲,道,“夠了,不用這般詳細。”
卦象一起,再停,我在那婆子之先就將掛貼搶了過去,定睛一看,果然是個穿燙金紅袍帶著遠遊冠的男子。
隻是這畫麵也太有趣了,這穿紅袍的男子隻在下麵扶額站著,麵無表情的對眼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上麵還坐著兩位高高在上穿著黃袍的貴人,挑剔的豎著眉毛。底下又有一個女子提劍殺人,將一個個的美人全都斬殺在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