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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章 乾道六年,四月 11

  太後到了離宮,這手就伸不到後宮來,隻命人給我送了一張蒲墊,讓我好生跪著。太後的意思夏氏就是看懂了她也當看不見,一時反倒更生了氣,真的讓我在冷夜的石階上跪了一整夜。


  我那會兒也是命硬,回來上了藥休息了半個月就又生龍活虎了。後來羅纓拿了枚珠花簪子來,說是聖上賞的。


  我後來才知道,那夜王爺求情無果,在前殿也跪了一夜。聖上舐犢情深怕寒了自己兒子的心,所以才拿了顆難得的珠子撫慰他。我雖知道這裏麵不過是做戲的伉儷之情,可是也有著王爺的情誼。我覺得受之有愧,可領下了也覺得不該辜負。


  我咬著唇,一臉幽怨的轉臉瞪他。


  他倒是滿眼不在意的釋懷一笑,“這勝負本就是常事,我們可不能做那種小家子氣的輸不起。”說著還不忘將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你是大德之人自然看得開,可我這是留著活命的一點小本,輸不起就是輸不起。”我心裏忽然來了火氣,想到花潼曾經言之鑿鑿的告誡,還有他的種種挑釁行為,一下子厭煩了起來。


  “老娘來跟你們賭!”我掀掉了他的手,“唰”的一下站了起來,然後就將自己的大衣給脫了下來,往賭桌上一拍。


  “韋捷!”虞雙兒趕緊小聲的叫了我,還伸手來扯我。


  我打掉了虞雙兒來拉著我衣袖的手,“你可別來攔我,小心我把你也放在賭桌上。”


  其他人都在麵麵相覷的不說話,這人一旦輸急了,場麵就會變得很可怕。


  “‘一寸緙絲一寸金’,你們可別不識貨啊,再不然把他這身織錦也給剝了!”我說著上去就扯他的衣袍。他也不攔我,很配合的讓我給脫了下來。


  我同樣的把他的袍子給仍在了桌麵上,看著在場的人要句痛快話。但其實我是心虛的,衣服再值錢也是抵不上那顆珠子的,何況二手的衣裳,他們這些富貴人是看不上的。誰穿的衣服不是千金難求啊,而且也沒有真金實銀來的直接。


  “賭是可以再賭一把,可是你想要的隻能選一樣,輸了就什麽也沒有了。”對方終於發了話,“劍、珠子還是這衣裳?”


  他們倒是一點也不願意讓,還沒開始,這兩件衣裳已經成了他們的賭本了。


  衣裳我是不在意的,本來我就嫌穿的累贅,此刻脫下來正好痛快。就是這珠子了,倘若哪天有人獻寶,再被王爺看見,從而知道了首尾。或是哪個沒眼色的,又給送去了宮中,那就完大蛋了。


  “劍!”我的腦子頓了頓,嘴也有些打飄。好想跟人確認,請問我剛剛說了什麽?

  他在我旁邊笑,笑的一臉饞寵,又要來伸手攬我的腰,“看來娘子隻是嘴上嫌棄,心裏還是愛我多一點啊!”


  “上麵可是有神靈在看的,嘴上積點德吧!”我又把他的手拿開。


  “一場豪賭萬成空啊,小娘子看來真的是輸急眼了,可別把個已成的姻緣給毀了。”虞家二公子以為我不讓他碰是在慪氣,屬於夫妻間的鬧矛盾。


  虞雙兒趕緊過去瞪了她二哥一眼,她大哥也接著說道,“小賭怡情,這本來就是為了消磨時光圖個樂子。我看就這一把定勝負吧,贏了的見好就收,輸了的也適可而止。”


  我盯著大先生變幻莫測的手臂,眼睛一片空,耳朵聽見的聲音都慢了七分。可是我抓不到一點的規律,似乎每一次晃動都是不同的。


  都城到底是都城,比我們金陵城會玩多了。這大先生的額上已經出了細汗,看得我也是滿腦門子的熱汗。他卻還不壓,直讓人徹底的跟丟,再也不知方向。


  終於,再次“砰”的一聲,我隻覺得渾身血脈都在噴張,頭昏眼花。


  “買定離手!”大先生喊道。


  我死死的握住拳頭,大?小?


  “買大!”他湊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耳語一聲,我被這一點氣息弄得全身都僵住了,原本沸騰的熱血仿佛又被放在了烈火上焚燒。


  “小!”我大喊了一聲。


  “唉,娘子,我們又輸了!”他坐回去,以手撐住額頭,滿是垂喪之感。


  隻聽一聲“開”,我的心“撲通撲通”的,像是已經在做最後的堅持,下一刻就不跳了。


  眼睛在瞬間亮了起來,我“啊”的一聲大叫,立刻轉身告訴他,“我們贏了!”


  “對,你贏了。”他的眼睛暗了暗,臉色也沉了幾分,“拿上我的劍,走吧!”他說著站了起來,理了理自己的衣擺。


  我真的聽話的把他的劍拿了過來,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離開。虞雙兒看著我,我經過她身邊的時候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她不必擔心。


  “你好像不開心?”我追了上去,跟他並排走著。


  “因為你不相信我。”他說。


  “可我不信你是正確的。”我笑,也希望他能被我感染,期待著他嘴角那一抹壞壞的笑意。而不是現在這樣,很冷很疏離。


  “你為什麽懷疑我?”他很認真的轉臉看著我,怕我不真誠還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要我認真的也看著他。


  “我隻是覺得你今天可能比較晦氣,所以才賭一把的。”我說。


  “你看不起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幾分落寞。


  我太喜歡他那份胸有成竹的樣子了,仿佛全身都散發著光芒,像個小太陽一般,讓人愛又不敢很愛。


  所以我立刻慌張的否認,“沒有。”真的沒有,我怎麽可能會看不起你,明明是你看不上我。


  “你不愛我!”他咬著唇,好似憋住了力氣才斬釘截鐵的下了定論。


  我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沒有,沒有!”


  “那你是真的愛我咯?”他的臉突然如花兒一般,瞬間就閃亮了。


  “你……”我咬牙切齒,你有意思嗎?我誰不愛啊,我愛的人可多了,唯有你才是臨死前的忽然開竅,從此就上了心的。你毀我一切我都恨不來你,卻把你當成來救我脫離苦海的菩薩仙人。


  他放開我,轉過身繼續走,步子跨的大了,我跟的費力,便隻好小跑著腳尖跟上去。


  一直出了豐樂樓,走到了街上,他還是一路往西走去,不是我回王府的路。此時天已經黑的透透的了,但我不確定現在是什麽時辰。如今夜間不宵禁,這熱鬧的都城,一夜都是無眠的。


  一路走了很久,我心不在焉的看著各家掛著的幌子,隻覺得這名字一家比一家起的有意思。比如這酒坊,這一家寫著“獨一家”,沒走幾步,那邊又掛著“非一家”,再過一條街,又有一家拉著“全此家”。


  我嚴重懷疑這幾家是同一個老板,就為了混淆客人,以為他們在明爭暗鬥的拉攏生意。其實兜來兜去,銀子都落在了同一個人的手裏。


  我正琢磨的起勁,他突然停了腳步轉過身來,我沒留意直直的往他身上撞去。我剛要捂住自己的額頭,他倒比我速度還快,立馬按住自己的心口,“哦,好疼!”


  我隻好翻白眼,他倒是把我的伎倆學了個七八,還演的這麽浮誇。


  “你為什麽學我?”我問。


  “我認識你幾天啊,我為什麽學你?”他反問我。


  我一時無語,心想,我們難道不是老相識了嗎?我們都已經同床共枕過了,不負責就算了,但也不能當沒發生啊!

  “你為什麽不問我?”他大概嫌我走的太慢了,便一邊退著走一邊跟我說話。


  我看著他,隻是一味的克製自己千萬別臉紅心跳。可我已經完全的失去了往日的靈氣,看著他的眼神都是呆滯的。


  “我以為你會有十萬個為什麽要問我的,明明我攬足了你的好奇心。”


  他一路退著走,跳脫的步伐下像一個快樂的少年,連投射下來的影子,都是小小的一團,帶著歡快。他一身朱砂色的長衣,映襯著他左邊額角上的朱砂痣,那縷散下來的發絲晃來晃去,隻覺得這人美的發妖。


  “我是有問題要問你。”我想看他又不敢把目光直愣愣的盯著他。


  “你問,有問必答。”他倒是很爽快的答應了。


  “你……”我猶豫了一下,咽了咽口水,“你喜歡鳳娘嗎?”


  他愣了一下,隨後才“哈哈”的笑起來,笑得特別開心,又問了我一句,“什麽?”


  “你聽見了!”對,我就是計較這個,哪怕他就是把我毀了把我賣了把我千刀萬剮了,那我也隻能是那獨一無二的一個,要他用心下圈套的那一個。


  “我那小徒孫跟你瞎掰了什麽啊?”他還是笑,恨不得要上來攬我的後腦勺。


  “花潼?”沒想到他倒是認花潼的,很難想象這倆人曾經站在一起時的模樣,穿著同樣的烏衣,帶著迎風飛舞的抹額,手拿一把白色的拂塵,腰佩長劍……那仙風道骨之姿,一定會亂花人眼,以為進了仙界。


  “什麽亂七八糟的,人家有正經的名字,薇仙。”他伸出手來指著我,食指差點戳到我的鼻子。


  “白薇仙!不是應該叫紫薇仙嗎?”我也跟著笑了笑,心想還是花潼好聽,於是念了一句,“紫薇郎下紫薇仙。”


  其實應該是“紫薇花下紫薇郎”,我一這樣說,意思就變了,反正我一直是個不著調的,從前花潼又是被我調侃慣了的。


  花潼年紀雖小,模樣又是最正的,人品更是不用說,隻可惜他的小正經對上我的不著調剛好克製住了。可他卻不是的,他有著比我還要目中無人的狷狂邪魅,而我已經收斂了個性也領略了無常的厲害,再也不敢張狂的。


  所以遇上這樣一個人,我反倒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我若苦口婆心的勸他,他一定聽不進去,何況我也不想,我太喜歡他這一份傲嬌之氣。而我又沒有能力讓他明白自己的無力,我什麽也為他做不了。


  他臉色一正,收起了笑容,用命令語氣的說,“不許戲謔我的小徒孫。”


  “配,配,他那人品最是配得上這個名字了,從前有人稱他‘雪夫人’我都覺得俗了。那牡丹就是再好,也不過是靠著巧言令色而趨炎附勢,永遠都是活在他人的手上,還極易被染雜。偏隻有那開成一樹的花才最像他,孑孓獨立,怡然一身。”


  “你這個樣子倒才是巧言令色的雪夫人。”他聽我這樣說,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大概我這巴結討好的樣子實在是太醜了。


  我方才的那件外衣是石青底的五彩緙絲,因顏色太花了些,所以裏麵的長衫就用了純白的同色提花綃。綾綃的料子向來薄,又比羅紗要厚重些,所以才能壓得住既俏皮又沉重的顏色和料子。


  “我就當你是讚美我,何德何能,我都是受不起的。”覺得自己的話又說的沉重了,於是立即又問,“不會是你給他起的吧?”


  看花潼從未提起過就知道肯定是嫌棄的了,而且對他也是很不削的樣子。也不知道曾經鬧過什麽矛盾,花潼可不是那種開不起玩笑的人。我從前那樣作踐他,他也不過惱一下就好了。


  他沒說話,樣子倒像是默認了一般。


  “那你的名字呢?”我叫不出口,隻在心裏默念了一聲,白靈風。


  “是我師傅起的,一入山門就有了的。”


  “你確定是白天師起的,而不是聖上賜的。”


  “靈風真人”這個稱號是在很久以前就被現在的太上皇賜予的,後來聖上登基,又重新賜了一次。


  他再次收斂了笑容,就連眸光都變得晦暗無光了,“不提這個。”


  “好,那回到第一個問題,現在回答我,你到底喜不喜歡恭王妃李鳳娘。”我乖覺又不失機巧,反正我心心念念就在意這一個問題的答案。


  “你猜!”他的嘴角再次勾起笑意,一點也不像個道家人沉穩持重嚴謹克製。


  我咬了咬唇,隨即也笑著問,“你猜我猜不猜?”


  “我猜你猜不到!”他到底又十足的敞開了笑容,“你這人是真有意思呢,估計沒幾個人會跟你板著臉吧?”言下之意是沒人把我當個人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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