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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章 乾道六年,四月 1

  我冷笑了一聲,很不給麵子的轉身走開。


  一出去,我又不知道該去哪裏。回了家,我的心更難受。於是我又進去,他們見了我,剛要來拉扯。我隻當看不見,拿了一壇酒,還是出去了。斜躺在了樓上的欄杆處,一麵看著街上的人影,一麵求能大醉一場。


  就在我醉眼迷離之時,忽然一個靚麗的背影映入了我的眼簾。那人騎白馬穿白衣,頂戴玉冠,施施然的從我腳下走過。


  “喂,你是誰家的小郎君,我怎麽從未見過你?”我確認從未見過此人,哪怕隻是看到他的背影。


  那人沒有理我,繼續往前走。心中“咦”了一下,忽然來了興趣,何況我若視而不見那便不是我了。


  拿起了腰間的彈弓,本想彎腰找石子,一是醉的有些愣怔了,二來,我還在昭月樓,哪裏來的石子?所以我情急之下,拽下了我頭上的珠子。


  有些人在某些方麵真的是天賦異稟,我想侯爺之所以會寵我縱我,並非我是韋家獨女這一個原因。明明我不學無術,對什麽事情都是散漫不經心,可是連學富五車的老學究們也沒辦法辯過我。兩極的評論,那麽說我是冥頑不靈愚不可及,要麽說我巧捷萬端,是隋侯之珠。


  人人都說我生得一雙好眉眼,但其實它不光隻是美,我眼神的準頭也是誰都沒法比的。這是天生的,仿佛我知道怎麽算距離把力量,就連覺察不到的風,我都帶著天性一般的敏銳。所以投壺我一直都是十投十準,射箭一樣百發百中。彈弓我帶著方便,所以從來不離身,一向指哪打哪。


  縱然我已經醉的迷糊了人影,可我還是準確無誤的彈了過去。


  “這位姑娘好大的手筆,初次見麵就送小生這價值不菲的明珠。”我都沒有看清他是怎麽接到的,他也終於回轉了身子,抬頭往我這邊的樓上看。


  我也終於看清了他,心中驚歎,好個雲容月貌的妙人。初學的一個詞,說人光彩照人的如霞光明豔如玉色映現,一下子就應在了他的身上。


  “我可沒說要送你,你若覺得受不起,明日去忘憂閣還我!”我賴皮。


  我自己有一個獨立的園子,但與韋府隻是對街。當初買來的時候我就去跟侯爺討要了,後來也是按著我自己的想法來建的。建成之後,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忘憂。


  這種事情對於侯爺來說是小事情,隻要我該做的事情做好了,其他事情他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由著我。比如他自己也說,園子是給我鬧著玩的,早晚我還得要回宅子裏安歇,每日給夫人老夫人的晨昏定省也一個不許少。


  課業也不能荒廢了,侯爺自己顧不上,卻讓大哥看著我。大哥是嫡長子,以後不僅是要繼承侯爺的爵位,連帶著宗族的重擔也是要他擔著的。從小的教育便是不得行差踏錯半步,因而養成了老成持重又刻板教條的性子來。


  大哥年長我許多,雖不愁後路,但依舊按著仕子該有的路來走。他十五歲中了秀才,弱冠之年又得了舉人,之後更是被榜下招婿,得了大學士之良配。


  大哥成親之時,我才出生不久,我那大侄子也不過比我小了兩三歲而已。因而大哥看我全不同侯爺待我,無論我如何撒嬌求饒,他都視我如親子女一般,絕不寬容一絲。


  侯爺每每問起,他不僅如實相告,還添以許多嚴詞,表不如意之實。所幸侯爺還偏向著我,縱然有懲罰,也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的走一個過場。


  況且我又不是真的不學無術,四書五經八股之文,乃至於女德女誡,也都是要精通熟背,並且說出一兩點道理來的。雖然我骨子裏及其看不上,加上又有祖母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侯爺也不好逼得我太狠。


  他聽我這樣說,忽然就從馬背上站了起來。還沒等我看清,他便如風一般掠起,朝著我這邊的樓上落了下來。


  我這身上可是沒有半點功力的,雖調皮愛玩,可是卻從不肯吃苦練功。他一過來,我便有一種被卡住喉嚨般的窒息感。


  我“啊”的大叫一聲,驚慌的呼喊,“來人,來人。”


  平日裏出門,我都是二三十個小廝跟隨,前呼後擁的圍著我。恰巧今日我氣悶,全都攆到了樓下聽令。


  “都說君子不受嗟來之食,姑娘這賞賜來的太容易。若是不受,再跑一趟也太費腳力,不如現在就還給姑娘吧!”


  他一手拿著一柄長劍一手攜了一把折扇。說話之時,身子一撇,用折扇擋住了自己的半張臉,拿著劍的手拈著珠子,朝我送來。


  這時,我的隨從已經七七八八的趕了上來,一同吃酒的狐朋狗友們也圍了過來。我壯了膽子,也不去拿,隻顧著滿眼細細的打量他。


  卻不想我隻是說了一句,“這位小郎君好個仙姿佚貌,當真是叫人雌雄莫辯。”我隻當他是個男子,卻又帶著幾分秀氣,故意呷戲他。


  我一說完,身邊人全都哈哈笑了起來,“羅青,你才當真是狗嘴裏吐不出個象牙來。”


  若是在我見他之前有人這樣說,我一定還是會翻臉。夫人的話實實的刺痛了我,怎麽我就是個隻會作威作福還改不了吃屎的狗崽子了?難道這十幾年,我在她麵前盡的孝心全都變成了可笑的討好了?

  可是我一見了他,先前所有的不痛快,盡然一掃而光了。我本就是個極易忘憂的人。


  “我猜是個形容俊俏的男人!”


  “我猜是個女扮男裝的女人!”


  “我瞧著不像呢,你看羅青,雖也是男兒裝,可一看就知是女的。”


  “不會是哪家的男夫人吧?”


  “也有可能是誰家新掛了牌的小娘子!”


  他們每說一句都伴著一陣嬉笑,而我隻顧著看他該如何自處。


  果然,他嘴角原本掛著的一抹笑意被收回,目光對向我時,變得咄咄逼人,“姑娘,是你對我無理在先,我好心來還你珠子,你竟任由這幫宵小來作踐我!”他一麵說著一麵將伸出來的珠子捏的粉碎。


  “莫生氣,莫生氣,看這粉塵都弄髒你的手了。”


  人一多,我的膽子早就大了起來。雖然我也知這人本領深不可測,但看他穿衣打扮形容氣度,也不是個不知道深淺的主。自然該是明白我的身份,他輕易得罪不起。


  我說著便走上了前去,一手握住了他,隻作勢要幫他撣一撣衣衫。


  身後一群人更是笑的癲狂,“羅青,你怎麽還是這麽個死性不改?以後是要成為王妃的人,難道也是見著誰,不管是男是女都要調戲不曾?”


  他被我氣的紅了臉麵,甩開了我的手,指著我說了一聲,“你……”粗鄙的話卻說不出口,哪怕是一句,有辱斯文。


  “真真是霞明玉映呢,就是生氣都叫人賞心悅目。”我離著他太近了,甚至還聞到了他身上清冽的香味。


  “我也真是長見識了,韋侯府家的小姐,竟然是個如此輕浮之人。”


  他話還未說完,突然朝我出手,握著的那柄長劍“唰”的出鞘,直往我門麵送來。我本能裏想讓開,無奈驚慌失措之下身子不穩,重心一斜,我竟直直的從欄杆處掉了下去。


  所有人都在疾呼,“小姐!”


  “羅青!”


  “韋捷!”


  “啊!”


  “完蛋了!”


  “糟糕了!”


  我是以極其不雅的姿態落地的,因為他從容站身後,非常敷衍的扯住了我的衣領,而且是從脖子後。我被勒的幾乎快斷了氣,縮不回的舌頭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他鬆了手後人就走了,騎上了老實在路邊等他的白馬。


  我在身後喊道,“喂,你倒是告訴我一句明白話啊。”


  打哪裏來呀?要往哪裏去啊?家住何方啊?家中還有誰呀?可有娶親啊?到底是男是女呀?咱們是否還能再見啊?


  他頭也沒回的依舊往前走,我繼續喊道,“弄碎我的珠子,可是要還的。”


  他還是沒理我,我便拿了彈弓,將腰間佩戴的珠子也給扯了下來,又朝他射去。


  他已經走的很遠了,可他還是接住了,伸手朝我揮了揮,仿佛是在說,有緣自會相見。


  “做本王的王妃真的這麽委屈嗎?本王自認為對你並未有什麽過分之舉,從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王爺見我愣怔著,耷拉著眉眼,仿佛觸碰到了心底的傷心事。


  “我本來就是假的嘛,人活在謊言裏很痛苦的。怕說夢話,怕酒後失言,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漏了馬腳。一條命說沒就沒了,都來不及告別。”我又重新睡回了躺椅上,“王爺你去睡吧,再不睡天都快亮了。”


  這一夜真夠漫長的,我是徹底沒了睡意,隻是睜著眼睛躺著,想不回憶都難。


  “往日都是我給你講故事,不如今天換你來。”都過了好久了,王爺卻原來也沒睡。


  “可你的故事還沒講完呢!”我可沒什麽故事能講給他聽的。


  “我這個故事太長了,要一直講到當世,十幾年也講不完。”


  “有這麽長嗎?”想要快一點,三言兩語就能結束了。


  “那要看怎麽講了,如果我經常睡在你房裏,倒是能快一點。”


  我幹笑了兩聲,“不急,慢慢講也是一樣的,來日方長。”


  真的來日方長嗎?從前我也以為是的呢,可當明白自己的無力,所有的命運都掌握在別人的手中時,就知道什麽是“身世浮沉雨打萍”了。


  我隻好又把那個一點也不嚇人的鬼故事再次講了一遍。這一次我用了和講給羅纓聽時一樣的口吻和語調,完完全全的偏向那隻可憐的鬼。


  王爺一直沒有打斷我,直到我說完,他才問,“這是《宋定伯捉鬼》?”


  “你一個王爺,當朝重臣,也會看這類誌怪閑書?”


  “我沒看過,但從前有人跟我講過。”王爺於這些事上總是實事求是的老實回答。


  “也是那個媽媽給你講的嗎?”


  “不是,是我四弟。”王爺的話總是轉變的太快。


  我的心再次拎了起來,“四皇子?”


  “他小時候還是跟我們生活在一起的。那時候他很頑皮,也不服管教,父皇便越加的看不上他。”


  “聖上一直都不喜歡他嗎?”我問。


  “不是,從前隻是舍不得,如今變成了念念不忘。隻是各人皆有各人的因緣定數,他不屬於這皇城,也不屬於帝王家。”


  我的心中已然有了那個大膽的想法,從我那天在德壽宮遇見他,我就有了這樣的猜測了。


  但我這樣的想法是不能找王爺證實的,甚至連不該有的沉默都會露了痕跡,所以我隻是問王爺,“那王爺對這個故事有什麽看法嗎?”


  “我沒有,但我四弟有。”


  王爺又扯回來了。


  “那四皇子從前是怎麽說的?”我隻能配合的問。


  “他說是這隻鬼活該,人有人間道,鬼有陰間路,是他亂了秩序。”我聽不出王爺這話裏是什麽語氣和心情。


  “那如果他還有餘願未了,心有掛礙呢?”


  “那也該走,反正死也死了,世間事皆有既定的劫數,不該亂了秩序。若有了執念,便不會有善報。”我不知道這話是王爺自己說的,還是小時候的他說的。


  “我卻不信。”我寧願不信,人有時候真的不能輕易認命。


  “我還聽過一個故事。說有一個男子,他和他的娘子很恩愛,但是有一天他的娘子卻去世了。他不服,認為是蒼天要棄他,因為既然給了他這樣一個良人,又為什麽要那麽早的把她帶走。他執念已起,便追去了陰曹地府。奇怪的是,鬼差陰兵竟然攔不住一個凡人。他大鬧閻王殿,要他們把他的娘子還回來。閻王也是個有情義的,感念他們夫妻情深。遂隨了他的心願,又給他的娘子勾了幾十年的性命,讓他們相伴到老。”


  聽我這樣說,王爺默默了良久,隨後才說,“這個故事大概還是勸不了他,因為他如今已是專門勸人放下執念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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