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乾道六年，三月 27
縱然我並沒有做出什麽離經叛道的大事情，但她們也總叮囑我謹言慎行的原因，大概就是我誰都敢調侃吧？在我心裏我其實一直都挺敬重我家王爺的，比聖上和皇後，比太上皇和太後，都要敬重幾分。
王爺被我說的笑了，倒也沒罵我，“那你還不過來！”
我隻好又拖著沉重的身體跑過去，真的抱著碗，坐在床榻上吃了起來，那剝下的皮就被我扔在王爺剛剛用水洗臉的銅盆裏。
“真的很酸嗎？”我見著王爺的眼神有些膩膩的，大概是他看我吃的香甜，也想嚐一嚐，或者純粹是在懷疑我在騙他。
我嘻嘻的笑著，“也不是啦！”說著我便剝了一個準備遞到王爺的嘴邊。
但我隨意的樣子實在是不雅，手上還有之前吃的沾著的汁水，黏糊糊的，甚至還在往下滴。
王爺見我過來，連忙讓開了身，全身都在拒絕著，“不要，拿走！”一時說話費了力，他又咳嗽了起來。
眼看著我手底的汁液就要滴到了王爺的身上，我嘴過去的速度比手回來的速度還要快。
剛把手上的枇杷含到了嘴裏，忽然就聽到有人在厲聲的斥責，“你在做什麽？”
王爺還在咳嗽，歪著身靠向床裏麵，而我的樣子實在是太滑稽了，袖子都被我給擼起來了。
羅纓臉上的表情是對我失望之極，大概沒有哪家的王妃會對自家的王爺這樣的漫不經心。甚至還有我對她心目中唯一的王的輕視，這個如天一樣的男人，未來能成為翻雲覆雨萬人之上的人。
“出去！”羅纓一甩衣袖，指著門，對我下了不容剝奪的命令。
我一句話也沒說，提著衣擺，灰溜溜的直接走了。身上還在叮當作響，按理我又失儀了，身為國夫人，就連走路都不能亂了步調。
我聽見裏麵羅纓故意毫無克製的說，“她今年都二十了，她什麽時候才能開竅？”
“那你想她怎麽做？”王爺一句話問的擲地有聲，裏麵忽然就安靜了。
唉，王爺，怨不得您讓人敬重，這句話還真問到了我的心坎裏。羅纓，你要我怎麽做？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外間隻有佩蘭在，她見著我連忙站起跟著我回到了裏間。羅纓那邊的房間和我這邊本就相通，又離著不遠，連他們細語的聲音我都能聽見，又何況剛剛那麽大聲的嘶吼。
可我隻在路上走過的幾步就已經恢複了如常的神色，一邊支撐著雙臂讓佩蘭替我更衣，一邊隨口的問，“她們幾個呢？”
佩蘭正低身給我解腰間的環佩，我以為她是來不及回答，可等她再起身時，眼圈竟然紅了。
“怎麽了，她們又欺負你了？”嘴角帶起一抹笑意，“你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啊！”
“夫人，以後在您身邊的大丫鬟也就隻有婢子一人了。她們都不能在跟前了，縱然犯了錯也沒人能替婢子擔著了，夫人還要多垂憐婢子一點。”
佩蘭說著，先時還克製著情緒，這會兒完全忍不住。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卻死死地咬著唇，不敢哭出聲。
聽佩蘭這樣一說，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就算羅纓要弄走佩珠，卻也不至於連佩竹和佩玉都一並攆走了。平日裏我雖也有嫌她們的時候，可畢竟已經相處了那麽長的時間，彼此性情都是了解的，這一換人又要磨合許久。
可我除了無動於衷以及快速適應，其他的什麽也做不了。羅纓會這麽做想必已經深思熟慮過了，甚至王爺也是完全知曉的。看佩蘭都不跟我求情，連她也知道我的無力回天，我早就明白了自己的無能為力。
“佩蘭，你是個好孩子。”我拿出家主母的款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安撫，明明我和她也不過是差不多的歲數，卻比她們長了一輩。大概也是佩蘭比她們幾個略小些，才勉強留了下來。
這時秋穗也進了來，看到佩蘭紅了眼眶，卻隻是若無其事的瞟了一眼。她過來扶我過去坐在高椅上，端了茶來放在我的手邊。
佩蘭不敢再流淚，用帕子揉著眼，不時的還會抽噎兩聲。
“今日風有些大，怕是佩蘭姐姐被風吹迷了眼睛，姐姐還是下去洗把臉重新添了妝再來服侍。若是這樣被宮裏來的人看見了，隻怕會以為是夫人苛待了姐姐。”秋穗真的是鬼人精，我就是像她這麽大的時候，也不懂這許多的眼色。
佩蘭聽秋穗如此說，便果真端了我方才洗臉的瓷盆，跨著門檻出去了。
我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問，“什麽宮裏的人？”
“兩日不在，家裏就翻天了！”秋穗說著就湊到了我麵前，靠著我的耳邊小聲的說，“皇後娘娘給我們府上和恭王府各送了兩名宮娥，這些人都是皇後和聖上近身服侍的大宮女。說是開恩，還沒到年紀便就放出了宮，一入府上那就是貴妾。雖比不上那邊的小夫人，可到底是在宮裏有著臉麵的人，就是聖上遇著，那也是有著見麵三分情的。”
秋穗發現這樣躬身說話很累，於是索性坐在了我高椅下的腳踏上，“這往王府裏安插的眼線也太明顯，於我們府上，顯然是針對羅纓。皇後也說了，府上到了年紀的丫頭，該配小廝的就配了，不願意的就讓爹娘領回去，沒有強留人的道理。”
“連夫人房裏這幾個都留不住，其他的就走的更多了。她手上有著名單，各人的牽扯她也是清楚的，這慶王府裏也不知有多少她的人，想瞞也瞞不住。”
“王爺也不好說什麽，羅纓自然更說不上話，按理夫人才是正經掌管這後府的人。可是皇後也說了，夫人是小孩兒心性一派天真，沒得讓他人雀占鳩巢作威作福。”
我喝了一口茶，將嘴裏的點心咽了下去。心想皇後連我都是一點情麵不留，羅纓是我身後的人，自然不可能有好臉色了。
可是皇後雖然穩坐中宮，但這些皇子畢竟不是她所出，她也沒必要把手伸這麽長得罪人。想來一定是聖上的意思，朝堂之上關於立儲的爭論日漸激烈，聖上也要拿出手筆了。
“看不上我就罷了，為什麽連恭王府那邊也要膈應呢？人家可是新婦，不怕李將軍家說他們欺負人，畢竟那位可是被預言能登上鳳座的人。”
“這就更有說辭了，新婦入府，許多規矩不懂。那李氏從前又不在都城，這皇宮裏和德壽宮更是不懂孝敬，安插人來幫扶就更說的通了。恭王府一樣是要肅清的，誰不想把控全局呢？那些旁枝末節自然能修理就順帶著修理了，焉知不是有人想助力一把。”
我瞧著秋穗，神色上倒是有些藏不住的喜色，這種事情沒什麽好幸災樂禍的吧？人命天定，像我們這樣的人家，不管主仆，都能更貼切的領會這裏麵的無助和恐怖。
“你開心個什麽勁？”我直接點破。
秋穗被我一問，嚇得愣住，連忙摸了摸自己的臉，確定自己並沒有露出破綻。可她已知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所以便也不跟我打馬虎了。
“佩玉被她爹娘領回去了，她雖是家生子卻也沒必要世代為奴。她爹娘為她定了親，王爺開恩，連身契也一並銷毀了，還賞了好些銀兩。她本來是要等夫人回來的，可是她爹娘來的急，王爺正好也在家。宮裏頭的吩咐，不敢耽擱，所以就走了。佩竹許給了咱們府裏的長府史……”
秋穗還沒說完我就打斷了，“誰，那個姓曹的，不是已經有些年紀了嗎？”
秋穗眨了眨眼睛，好似怪我問的話跟不上她的調調，“曹大人也不差了，他家大娘子許多年前就去世了，繼室也是軟弱的性子。”
“所以是做妾嘍！”原本是有希望留在王爺身邊享受榮華富貴的人，現在不過是給王爺手下的一個小官做妾，還是眾多妾氏的其中之一。她是要有多厲害，才能後來居上，贏回自己的一點地位。
“是曹大人自己來跟羅纓討的，羅纓要他當著佩竹的麵，許了諾言，絕不辜負的。”秋穗這個小丫頭哪裏知道諾言什麽的，就是個不響不臭的屁。
“那你到底高興什麽？不會是佩珠真的成了你的嫂子了吧？”我問。
我是開玩笑著說的，想不到秋穗立刻點了頭，“嗯嗯，想不到吧，幾天前她還是何等的瞧不上我呢，沒想到真的成了一家人了！”
“那有什麽好開心的，你喜歡她？”我不解。
“當然開心呀，她這樣一個人，嫁給我兄長，我們家何其有幸啊！雖然我的兄長也不差，可是她卻是從前不敢想的呢。”
“可是……”可是她心比天高，連王爺的愛都不想分給別人呢，怎麽會真心對你哥哥！
“夫人，你不懂女人。這女人一旦成了親，這心也就跟著自己的夫家了。以後榮辱一體，她是個玲瓏剔透的人，不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的。”秋穗好像才出來我在踟躕著什麽。
“……”大概我真的不懂吧！
我又吃了一塊糕餅，一時咬得多了，咽在喉嚨裏嗆的難受，趕緊用茶水順順。可依舊把我憋的麵目通紅，連眼淚都逼了出來。
“真的又多了兩個人？”我自己拍著胸口，“那她們要住哪？”
“她們本就是在近前服侍的宮娥，皇後又一直強調誇她們慣會照顧人的，自然也是要在王爺的跟前。若是安排去那邊的園子，也同小夫人一樣，晨昏定省的都免了，那就不像話了。”一切還是要聽羅纓定奪，秋穗也不過是猜測。
當世人好攀比，大戶人家為顯示富貴，十房八房的妾氏是常事，講究的是賢妻美妾。就連我家的侯爺，於這上麵都不是太在意，後府也是排到了春十六娘呢！
這妻一要門當戶對，二要有嫡子，三就是不妒，四要有管家之才，五還要時不時的規勸自家的家主，若有長輩更是要盡心盡職的孝敬奉養。而妾隻要有最主要的一條，那就是，漂亮！其他的，隻要家主喜歡，那都不是大事。
我家王爺是少年王爺，八年前聖上登基他便被封了慶王，成年之時便自立開府。與我成婚之後，他就徹底的獨立開來。未娶妻時，他還不好納妾，不過是有房中人伺候著，可僅僅三年，這美妾已經快要一個巴掌數不過來了。
“天呀，能不能不要在我眼前晃悠？”頭疼，明知目的不純，卻還有周旋盤桓。
“這世上事，哪能件件都順遂了你的心意！”羅纓總是在人最不爽的時候還要波冷水。不過看在她肯定比我還要不爽的份上，少惹她吧，我終於知道她今天為什麽會心情不好了！
秋穗見了羅纓，立刻站了起身，恭敬的在一旁立著。
我咬了咬唇，擺出笑臉來，問，“王爺可還好些了？”
羅纓也不坐，頓了頓才開口，“我跟你道個歉，剛剛態度不好。”
我依舊笑著，臉上的表情無邪而天真，“羅纓，你有什麽好跟我道歉的，做錯事的人明明是我。”
“哦，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做錯了什麽？”羅纓這說話的口吻簡直是王爺的翻版。
我聽著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感覺，忽然就有些抑製不住，“沒把你的男人當回事，作踐了。”
“你！”羅纓氣的瞪圓了眼睛，一手指著我。要不是因為我的身份，她早一巴掌扇過來了。
“哈哈……”我笑著一手拍著桌子一手拍著自己的大腿，“羅纓你這一本正經的樣子特別想讓我不正經。”這話一說完我立刻規矩了起來，一時忘了形，又像從前那般愛調戲人了。
羅纓伸出的手指戳到了我的腦門上，她沒用上幾分力氣，我自己很配合的歪向了一邊。可她還是遲疑了一下，接著說，“是為那句‘無病呻|吟’。”
我忽然不笑了，本就沒什麽好笑的，所以想止住便能輕而易舉，“我確實是無病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