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乾道六年，三月 24
我隻簡單的用了一點湯餅，然後去給太上皇和太後請安。太後不在，早起便先去觀裏，她要先誦經，之後才會更衣用膳。太上皇見我這般裝束，好似了然於胸一樣的衝我點點頭，吩咐身邊人將那匹名叫“踏雪”的馬兒牽來。
這馬有些大宛良馬的影子，隻是如今純種的已經很少見了，也不知它是如何雜交而來，都快比我高了。原本該是優美的線條確實起了膘，修長的四肢也變得粗壯，隻將它顯得更加的高大。
雖然胖了些，但它頭小脖子長，胸窄背更長，皮相薄且毛發亮澤，尤其是臀部，肌肉發達，看著就特別的強健有力。
大概它還年輕，甚至隻還是個剛發育好的馬駒，腳力和耐力更是上層。是匹公馬，但已經被閹割了，也肯定被馴服的溫順服帖了，一點沒了脾氣。若是有，也不可能被人送到這來了。
此馬通體純黑，亮麗的馬尾太漂亮，一張臉也沒有其他的雜色。隻在兩隻前腳蹄上有一點白，大概這就是“踏雪”的由來吧！
“皇爺爺，這匹馬價值千金吧？”我隻顧著打量，實在是滿心滿眼的歡喜，真想立刻蹬上去，一試其風采。
“我給你三千金，你再給我找一匹一樣的來。也不必十分像，能有七八分神似，我就服你。”太上皇驕傲的很是不以為然。
“您老就是給我五千金我也沒這個本事啊！”說完我又皺起了眉，搖頭感歎道，“可惜了。”
“哦，可惜什麽？”太上皇配合的和我做戲。
“可惜您八鬥之才，不會就是要用這馬來作畫吧！不過就憑您博聞強識的本事，今日這一見也就夠了。添減幾筆，定比它現在的樣子威風的多。”
“你少打這主意了，這馬我要是給了你，怕是別人要說我這心偏的很了。”太上皇直搖頭。
“皇爺爺，我就剩你疼我了。”我開始裝可憐。
“少來，你要想招人疼誰不疼你，偏要在我這廝磨。”太上皇完全不吃我這一招啊，明明是他先來惹我的，不想給做什麽又要把這馬牽來饞我？
看來又是要說我不將我家王爺放在心上，對聖上和皇後也過於敷衍。
“我有皇爺爺疼就夠了，人不能太貪。”我也不想糾纏了，不給就在這裏遛一遛也是無所謂的。說完就去讓那小監給我把馬牽著，然後隨我過去。
今日也是個好天氣呢，走了幾步都已經開始出汗了。我讓那小監隨著我一直走到了後山，然後才接過他手裏的韁繩，便就讓他回去。這時候我身邊隻有秋穗跟著，夢生去給我拿弓箭去了。
馬背上配好的馬鞍，很是華貴，連腳蹬子都是鍍了金的。
秋穗小心翼翼的說，“夫人，這馬也太高了。要是它脾氣上來尥蹶子，可是危險的很，常聽說有人被馬踩死。要不咱換一匹小馬來練練手，實在不行也要馬夫來牽著韁繩才好啊。”
因為是太上皇攛掇著我騎馬的，秋穗也不敢勸太多。隻是她雖見我往日裏有些離經叛道，但卻從未發現我有什麽真才實學，哪怕是騎馬。
“咦，秋穗，你看那是什麽？”
我手指了一下遠處，秋穗便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待她什麽也沒看見轉身來問我，我已經安然的騎在馬背上了。更主要的是，夢生隻在這一霎，就已經飛奔過來，並且把弓箭給了我。
“夫人！”秋穗驚叫了一聲，我手裏已經拿到了弓，將箭頭對準了她。秋穗還小，不明白這速度快的有多詭異，所以我更要嚇嚇她，才能對剛剛的疑問多點不上心。
“姑娘，那邊好像真的有野兔。”夢生對著我剛剛指給秋穗看去的方向，原本以為她是要我分心，沒想到真的有東西在閃動。
我已經拉好了弦，一箭就射了過去。隻可惜生疏的不止一點，那箭在半空中忽然失力，“唰”的一下，直直的就掉了下去。
秋穗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大概是我樣子做的十足將她震懾住了，卻不想是這樣搞笑的結果。
夢生幾乎是本能的早早就跑了過去，將那根箭替我拾了回來，遞給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認真而嚴肅。
“夢生姐姐，你家姑娘從前就是這樣被你們擁護著的吧？這射箭的本事還沒我這個從沒拉過弓的強呢！”秋穗不是個說話尖酸的人，此話她是玩笑著說的，她要計較的隻不過是夢生。
夢生是跟著我從侯府裏出來的人，秋穗明顯看出來我待她同別人不一樣。在秋穗看來，慶王府的人要更加的高人一等，故而她用“你家姑娘”。並非是刻意要打擊我，不過是打壓夢生而已。秋穗雖年紀不大，可畢竟是在水深火熱的王府裏長大的，她家世代為仆，有些東西早就根深蒂固。
夢生從來不會嗤笑，她的傻也許是天生的，也許她隻是純粹。她依舊一臉嚴肅的對秋穗說，“我家姑娘的弓可不是一般人能拉開的。”
夢生說話的語氣裏沒有自豪，隻是陳述一個事實，還帶著一點無法抑製的恐懼。她完全沒有要朝我邀功或是討好，也不想秋穗念她一份情，因為從前，我若是將箭對準了誰，那麽絕不會留情的。
秋穗對於夢生的認真不以為然。她自己也是認同的，我是夢生真正的主子，但她不是。
我又將弓對準著同一個方向，連續射了十箭，每箭皆是到了半空然後陡然落下。夢生隻給我拿了一桶箭來，裏麵共有十支箭矢，我剛射完，夢生就已經全都給我拾來了，殷勤的像一隻耍寶的獵犬。
秋穗隻在我旁邊站著，拎起的架子都顯出了幾分高貴。尤其是和卑微做小的夢生一比，更加對照的不一般。
“拿走吧，不練了。”許久不碰，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找到感覺的，今日已經很好了，越急越不得效果。
乳娘一家當初過來，隻給我帶來了這一把小弓，配著的十桶箭矢。
這把小弓是我的羅纓特意給我打造的，比普通的弓要造的短得多，也沒有花哨的外觀。我當年很是看不上，總想給它鑲上些金貴的東西，才會覺得珍貴。弓身是用紫杉做的，弦是她的寶貝，隻給了我這一根，壞了就再沒有了。箭也是她命人給我做的，箭杆就是普通的樺木，箭頭被淬上了銅，是圓潤的。
那時我實在很不高興，簡直把我當成三歲的娃娃。可我打又打不過她，罵她又完全不放在心上，一身本領還叫人不得不服，所以隻好聽她的了。
還好，安在箭尾的箭羽是用的雕翎，總算還有一點炫耀的資本。卻又因為太難得，勉強做了一百支，就再也沒有了。
從前我異常珍視，像愛惜自己的羽翼一樣愛惜著它們，每支射出的箭都要收回來。他們那些跑腿的奴也就養成了條件反射，當年夢生也是這裏麵的一個。隻是這是後話，一開始她和他們一樣，隻不過是我用來練箭的活肉靶子。
在德壽宮，給我保存的還算好，今天試了一下，手感不錯。我把弓也給了夢生，動作很小心，如果壞了，真的就再也沒有了。
“你們兩個先回去，我遛一遛這馬，等合了脾氣我就回去。”夢生聽話的就走了，秋穗卻隻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呆著沒走。
我也沒管她，一提韁繩就走了。
這馬還真的是匹好馬，一開始還收著性子，沒等我跑兩圈，它就開始釋放天性了。這馬終究是被馴化的一代又一代的，但凡不聽話也留不下來了，所以它什麽性子都是由著主人的。
隻不過今日才是第一天，它許久不跑，突然一下這樣，怕它承受不住，所以也隻是稍稍的放縱一點。
我見日頭也正了，所以把馬騎到秋穗那，就跳了下來。也許是下馬的動作帶著本能的熟能生巧，秋穗看我的眼神終於不再是之前的不以為然。
踏雪太高了，秋穗比我還要矮小許多，所以隻好我自己牽著韁繩。
我們一路走著，秋穗忽然回過頭來問我，“夫人為何要帶奴婢到德壽宮來？”
“想讓你成為我的人。”我回。
“夫人怕是要為難奴婢了。”秋穗也不掖著。
“沒關係，羅纓問什麽隻管實說就是了。”
秋穗聽我這樣說衝著我笑了一下，帶著一點不易發覺的輕視，“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如今兄長和阿娘都在慶王府，王爺便是我們的天。”
我目光看向遠處，然後又回身拍了拍踏雪的額頭，若有所思的念了一句，“王爺嗎？”如履薄冰的人又何止我一個，隻要有所求，誰又不是呢？
中午陪著太上皇用了膳，席間我又在喋喋不休，受不了幾句激就紅著臉氣鼓鼓的敗下陣來。太後嫌我太聒噪，想退席又礙著麵子，所以隻幫著太上皇一應的擠兌我。我本就是個嘴笨腦子慢的，連秋穗在旁邊都替我心急。偏偏他們都是以作弄我為樂，所以我隻好又扮了一回滑稽戲子。
席間太後提了一嘴下午會有貴客來，是紫清真人的師叔，特來德壽宮講道。雖然我對道也著了幾分迷，但還不敢表現的太明顯。太後的意思是要我注意言行不要衝撞了，所以我便也識趣的準備告辭。
“不急，緩緩再走。”太上皇留我，並且是不可違拗的命令。
我隻好再回到房裏去，秋穗隨著我一同回去。夢生看見我過來，又是一副開心到了殷勤的模樣，圍著我隻一個勁的姑娘長姑娘短。
剛用了飯怕存食，所以還不能睡。夢生給我拿了投壺來，“姑娘，玩玩吧，如今我也進益了。”
我往躺椅上一歪，“你們玩吧，我給你們算著籌碼。”
秋穗到底還是個小孩兒，夢生又是個好相處的，兩人玩了兩把便也姐姐妹妹的叫了起來。
玩法也簡單。每次可以投一支箭，投進壺嘴給兩個籌碼，投進壺耳給一個籌碼，投到地上便就沒有。
也可以每次投三支箭，三支全進壺嘴給兩個籌碼，一支進壺嘴另外兩支分別入兩邊的壺耳的算三個籌碼。另外的就算一籌，不管是在壺嘴還是壺耳，隻要不掉在地上。但隻要有一支掉在地上，便一籌沒有。
一次投三支箭和投一支箭一樣也都算作一次，但其實難度會更大一些，但凡有一個掉在地上便也沒有籌碼的。但對以高手來說，玩得就是這裏麵的驚險刺激，賭一點腦子再用一點技術，才能精彩有趣。
我用核桃給她們兩個記籌碼，投十次算一輪。第一輪秋穗明知不敵便狡說生疏，不許我算，非得要再來一次。夢生沒和她計較，就應了她。但第二輪下來，算了算倒還是秋穗贏了。我知道是夢生有意讓她，這其中也跟策略有極大的關係，夢生讓的巧，隻輸了一籌。
“夫人也一起玩吧，三個人更有意思一點。”秋穗贏得開心，過來拉起我。
“你贏不了我的。”我自信的張狂。
夢生隻是看著我笑，忍不住喃喃的又叫了我一聲，“小姐。”
秋穗也跟著笑了起來，臉上的表情倒不是不削，隻是純粹的不相信而已。
夢生已經給我拿了箭來，我一拿在手上那感覺立刻就來了。德壽宮的東西，縱然是個小玩意也都是好的。
我衝著秋穗邪魅一笑，特意退後了三步。抽出三支箭來，輕飄飄三籌已進入。接著又是三支箭，一箭入壺嘴，另外兩箭分別入兩耳。如此我連續不間斷的投了十次。
“怎麽樣，你能贏得了我嗎？”從前我何曾狷狂，如今也隻能對著一個小丫頭做做威風。
“怎麽會？聽她們說，花哥兒教了你半月，你也是一樣的十投九不中。”秋穗說完這句話就已經明白了，所以她隻把眼光看向我投的滿滿的壺嘴，並不要我給她答案。
“我家小姐在江寧府，駿馬疾風永遠是第一人，投射圍獵永拔頭籌，詩篇音律無所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