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背後褒貶
夜晚天空中的月亮慢慢從彎牙兒變得圓潤,時間也跟著向中秋逼近。在閨房裏待了十幾日,不曾出門的花無豔突發心思想出去走走,屏退了負責伺候她,同時也是為了監視她的兩名侍女,花無豔換了一身碧羅衫出門。
剛一出門,觸目便是深秋季節落下的梧桐葉,鋪滿了地麵,沒有一絲縫隙。無豔深吸了一口氣,蹲下身子在地上撿起一枚樹葉,盯著它看了很久後,突然將它捏碎。碎成殘片,從她的手中流散到地上。
“秋到百盛衰,人心不靜,枯葉何其無辜!”
無豔抬頭向聲音的方向望過去,隻見鳳傾逸正坐在一棵梧桐樹的枝幹上,腦袋靠著樹幹,一條腿搭在枝幹上,另一條腿一晃一晃的,嘴裏還叼著一根枯黃的狗尾巴草。此時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在這裏做什麽?”花無豔抬著頭,問鳳傾逸。
鳳傾逸吐出嘴裏的狗尾巴草,扭過頭望著站在樹下的她,笑道:“當然是在這裏等你出來,天天在這裏候著,都不見你出現。你待在房裏都不悶嗎?也不出來走走。”
“悶,當然悶。可是出來走走後,就不悶了嗎?”不答反問,花無豔不再望向鳳傾逸,嘴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意。
鳳傾逸從樹上翻身下來,走到花無豔跟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問道:“你真的不考慮跟著我離開?”
見花無豔不答話,鳳傾逸又接著問道,“機會可隻有一次,嫁過去了可就沒有了。”
“為什麽要跟著你離開?碧雲穀才是我的家。”花無豔最後望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站起身向著另一邊走去。接著身後傳來腳步聲,知道鳳傾逸已經從樹上翻身下來,此時正跟在她的身後。
花無豔繼續向前走去,身後人不遠不近的跟著。她有些惱了,轉過身來憤憤地望著他,問道:“你候在院落外不就是為了找我嗎?你想說什麽事就快點說,我很忙。”
“忙什麽?”
“忙著嫁人!”
“小孩子!”聽到花無豔的回答,鳳傾逸哭笑不得,她明明就百般不願。於是他輕笑出聲,對她解釋道:“你母親來找過我了,讓我在你大婚之後就離開碧雲穀。你一直待在屋子裏,我不方便來你院子找你,就隻能在外麵候著等你出來。”
“那就走唄。”她聳聳肩,表示無謂。這世間她救過的人多了去了,走或留對她而言,不過爾爾。
“我都還未報答於你,你便讓我離開,不覺得虧待了自己嗎?”
“你能給我什麽?我堂堂花醫閣大小姐需要你給我什麽?”花無豔不答反問。
夜郎果然自大!
鳳傾逸頭痛地揉著自己的額頭,一時間不知道怎麽給無豔解釋。難道他要告訴她,這世界上除了碧雲穀,還有更大的天地嗎?隱居世家的悲哀,這一刻,真真是一覽無餘。
“那便不要吧,這個恩情,我記著就好。待你大婚之日,便是我離開之時。在這之前,我應該見不到你了,唉,保重啊,醜八怪!”鳳傾逸歎口氣,用拳頭扣了扣花無豔的額頭,笑得露出半邊幾顆大白牙,像偷了腥的狐狸。
“……”
花無豔無言以對,憋了很久才忍著怒氣咬牙衝他嘶吼,“醜八怪便醜八怪,奴家容貌天生如此,汙了鳳公子的眼,還望公子見諒!”說完後,就帶著一肚子怒氣怨氣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鳳傾逸望著她離開的背影,眼神突然變得深邃沉重,隻聽他呢喃道:“我是該放過你,還是帶走你?”
接著又歎道:“罷了,順隨天意又何妨?”然後也轉身離開,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婚期將近,該是收拾行頭的時候,去留,交給天意就好。離開京都的時候,他便問國師,能否強行將此女帶回京都?天師忙阻斷他的想法,說道:
“聖上不必如此,能否得到此女,盡是上天安排。有此女在,定能保陛下後嗣永垂千秋大業。但一切還需順應因果,萬萬強求不得!若強行逼迫,逆了上天旨意,恐生事端啊!”
唉,既是強求不得,那便順應因果!
斯是客人樓,道盡客人愁。沒想到這一趟離開京城這麽久了,還是沒有什麽結果。眼前的人,應該就是國師所說的天命女,可是她的容貌……
到底是還是不是!他不願再多做考慮,既然國師說了,一切順其自然,就他就順其自然好了。
白月圓潤,靜若玉盤,懸掛東南空。
花醫閣裏吹吹打打三天三夜,隻為送花家大小姐花無豔出嫁。花少堂吩咐花醫閣上下所有傭人,將花醫閣上下清掃一番,實在是忙到了極點。
閣中天資最高,生性聰穎的大小姐終於出嫁,整個碧雲穀的人都為此感到高興。
上天總妒忌人才,這花家大小姐便是被妒忌的人之一,好好的一個醫學世家繼承人,救死扶傷,可謂天之貴子。可是臉上竟天生一塊黑色胎記,真是毀了人姑娘一生。好在上天有眼,讓一表人才的宋家公子娶了此女,也不枉費這一身的手藝!
明日,便是花無豔出嫁之日。幾日來,花醫閣上下都忙著打理,他一個外來客人在閣裏無所事事,倒是顯得幾分尷尬。於是便趁著天好,出來走走,順便打探打探這不在他管轄之內的世外桃源,是個怎樣的風土人情。
他走在街道上,驚訝地發現這所謂碧雲穀,已經可以算作一個小國家了。無論是街市繁榮程度,還是過往路人的素質,看起來都不像是一個隱蔽的國度。
他順著街道一直走,將主街旁街遊覽了個遍。竟意外地發現,這來來往往的人,討論的都是花醫閣大小姐花無豔即將大婚的事。就連那路邊蹲著乞討的乞丐,都在相互傳告快點去花醫閣門口領賞錢。
快接近晌午的時候,他走進一家酒店,在店家小二的帶領下,去了座。等待上菜的時候,他聽到酒店裏吃飯的食客們,也在討論花無豔。
“你們不知道,那花家大小姐啊,心善如觀音菩薩。一個垂死掙紮臉上滿是癩子的乞丐在花醫閣門前乞討,她毫不嫌棄就將那位乞丐帶回閣中醫治,幾日過後啊,那乞丐又生龍活虎了,現在還在城西市場乞討呢!”一個大嗓門酒客侃侃談來。
此時鳳傾逸正坐在另一邊的酒桌上,眼睛望著樓下街道過往的人群,而過聽著酒店內客人的喧嘩。在大嗓門酒客說完之後,另一個桌上的人接過了話茬:
“可不是嘛,城南那病痛多年,終日不能下地行走的秦家老母,就是花家大小姐給治好的。據說昨天,她老人家,還親自抱著自己養了多年的老母雞,來給花老爺賀喜呢!”
“這算什麽?”又一個酒客忍不住要出來說上一番,隻聽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你們可有聽說,一個月前,花家大小姐在城郊救了一位翩翩公子,長得那是一表人才,實乃人中龍鳳,宋家公子宋驍,與之真是雲泥之別,不能相提並論。我還聽說,那翩翩公子,為感謝大小姐的救命之恩,願意以身相傾,娶她為妻。無奈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小姐還是要嫁給宋家公子,唉……”
在聽到人久久的歎息之後,鳳傾逸不由輕笑出聲。那言論中的翩翩公子,指的應該就是他自己吧?想不到那花無豔一介醜女,在這碧雲穀中,竟然很受市民擁戴。想到這兒,鳳傾逸嘴角上的笑意更加濃重了,仰首飲下一口酒,在心裏歎道:罷了罷了,就該如此。
“唉?你這是聽誰說的?”另一個穿棕色長衫的酒客帶著懷疑的口氣出聲詢問道。
“我怎麽知道的?我那小姨子,在花醫閣裏當婢女,我當然知道。她還說啊,這花家大小姐雖然天資聰穎,不過那臉,是真不能看,這要是在晚上出門迎麵碰到,還真會以為自己撞到鬼了呢!”之前說話的酒客仗著酒入骨腸,繼續大聲說到。
同桌與他同行的酒客趕緊扯住他的袖衫,拉他坐下,小聲地說:“你快別胡吹了,快坐下,這花醫閣在碧雲穀裏什麽地位,那花家大小姐什麽地位,這話是隨便亂說的嗎?”
“有本事長得醜,當然要有本事讓人說啊!我就是要說,誰奈我何?那花醫閣大小姐,就是一個醜八怪,沒人要的醜八怪!”那人不顧同行之人的勸說,衣袖一甩,大手一揮,繼續大聲嘩道,然後就張大嘴巴,哈哈大笑起來。
話聽至此,鳳傾逸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就在他想有所行動的時候,喧嘩之人“啊!”的一聲,發出痛苦的呻吟。他向那邊望去,隻見那酒客倒在地上,躬成蝦狀,雙手捂住自己的嘴,指縫間不停的溢出一股一股的鮮血,旁邊地上還有一隻血淋淋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