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洞裏洞外
羅溪女回來了,帶著剩下的族人和滿腔的仇恨。
羅溪女變了,再不是那個一說話滿臉笑容,活潑朝氣的女娃娃了。
羅溪女成為荊州蠻的頭人了!
這裏再沒有羅溪女,隻有女頭人!
看著鏡中的自己,又摸摸手中的喜箋,羅溪女歎口氣,從五年前的思緒中回來了。
這五年她帶著族人在原先的領地上建起了比之前更大的家園。她收攏了散居在山中其他的蠻苗人,建起了幾百年來最大的一個荊州蠻寨,她也成為百十年來最有威信的女頭人。
期間,她帶著族人下山,燒了老爺子的府邸,殺光了所有府中的人,隻留下曾經那間和大人見麵的屋子。
出城前,羅溪女找了一塊大白布,用漢苗兩種文字,寫了一句話:“漢人作孽天不收,苗家兒郎自來取。”帶著苗人浩浩蕩蕩的離去了。
自那以後,羅溪女的名號傳遍了三湘大地,人們叫她“苗王”。
然後苗寨周邊的縣城便開始對苗人實施了封鎖,一旦發現苗人出現,便會出動衛所兵士擒拿或者殺死。苗漢關係到了冰點,兩族互有傷亡。
要說羅溪女也趕上了時候,要不是楊廣的政策鬧的國家到處都是亂民的話,隻要派一支厲害的軍隊過來,苗寨將再一次遭受滅頂之災的。
見到高士廉這些人的時候,她真的覺得這些人就是漢人派來的奸細。之前已經有好多漢人奸細被她發現殺死了。
可是從高士廉和劉四的話中,她發現這幾人應該不是奸細,因為他們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這些年苗王在這片大地上可是聲名大振的,要是漢人被苗王抓住了,第一時間就會嚇死,因為苗王會用巫蠱之術讓被抓的漢人生不如死。
很明顯,這幾個漢人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誰。
可一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幕,再看看手下那些曾經目睹了慘狀的那些人,目光中的仇恨,她不得不解決掉高士廉幾人。但高士廉最後說的那幾句話,讓他恍惚間看到了那個他曾經深愛的人。
高士廉身上有那個人的影子,一樣的正直、一樣的正氣淩然,也是一樣的堅強。
苗人本身都是喜歡英雄的,哪怕是敵人,也會得到敬重。
高士廉四人沒有受苦,那幾個大漢將他們帶進了一個山洞,有幾人在洞口把守。之後又有人給他們送進來一些吃食,都是肉,估計都是山中什麽野獸。還有人給他們拿進來許多草,看樣子是睡覺用的。
老仆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高士廉,心裏的害怕已經變成了焦急。這時一直在高士廉身邊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麽,劉二則是低聲詢問劉四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有沒有生命危險。隻有高士廉一言不發,深思著走向洞中最角落裏,靠著洞壁坐了下去。
四個人誰也沒有去碰那些肉,估計都知道命不久矣,哪有心情吃飯。
靜靜的坐了一會兒,劉二便忍不住了,直接走到高士廉麵前,然後蹲下身子道:“大人,高大人,你快想想辦法啊,我們怎麽辦呢。要是真的死在這鬼地方,來世就算投胎都投不到漢家去啊!”
高士廉倒是頗有意味的看了看劉二,這個人一路上很少說話,不過他的作用卻很大程度上叫四人躲過了不少危險。要不是突然遇到苗人的話,估計他們現在已經看到那浩浩湯湯的長江水了吧。
高士廉拉住劉二往旁邊一靠道:“劉二你先別說話,聽我說。”然後在劉二吃驚的目光下,高士廉在他耳畔道:“你的記性好,又對山路熟悉,那你能記起他們是怎麽從山下上來的嗎?”
劉二先是一愣,隨即就知道高大人這樣問,一定是在想辦法逃出去的,便趕緊站起身,在洞中到處找尋起來,弄的幾人都不知道他在幹什麽。好在沒一會兒他便回到高士廉身邊,手中拿著一根短樹枝。
劉四早就湊了過來,連老仆也擠在高士廉身旁探著脖子想要看個究竟。
劉二蹲下身子,先是閉著眼想了一會兒,然後手中的木棍就開始在洞中的地上慢慢的開始畫開。洞口離著裏麵有些距離,又拐了個彎兒,四人聚在洞裏一角最暗的地方,劉二畫的東西大家都看不清楚。
高士廉叫幾人給劉二讓出麵前一塊兒地方,四個人頭頂著頭仔細看著地麵。
劉二先畫了一個圓圈兒,又在圓圈左右畫了幾個大小不一的方塊兒,接著便是許多叉叉、三角,反正幾人都沒有看懂。
然後劉二便開始用手掌張良長度,在圓圈兒三角邊上開始連線。不一會兒麵前的空地上便出現了一幅圖,這時高士廉也不由得對劉二刮目相看了。這是地圖,就連老仆都看出來了。
劉二畫完後又想了想,改了幾處後,便點點頭,轉頭道:“高大人,俺也就能記住這麽多了,實在是被人舉著上山的時候太害怕了,有些懵。”
高士廉已經不去想他說的話了,隻是認真的盯著地圖。看的不清楚的地方便問劉二,一時間除了他兩個低聲說話外,沒有其他聲音。大概一炷香時間,高士廉長籲了一口氣道:“真沒想到,劉二還有這等本事。民間藏龍臥虎,古人誠不我欺啊!”
劉二劉四也不知道高士廉文縐縐的說的是什麽,反正意思大概就是誇劉二。劉二想笑,可一想到現在在這個恐怖的山洞中,卻一點兒都樂不起來。
可能記住一些道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兒,但要是在那種精神高度緊張下,又時不時上山下河的,就算是正常人也不一定能記得多少。難得的是劉二不但記住了大部分道路,就連一路上哪裏有山坡,哪裏有深溝,哪裏樹林茂密,哪裏水流湍急都能清楚的記下,這可就是本事了。
高士廉雖說還沒有相處辦法,但有了這張地圖在心中,起碼找到逃跑機會的時候,能增加不少的勝算。看眾人還在看地圖,高士廉毫不猶豫的便伸出腳將地圖弄亂了,然後低聲道:“大家趕快去吃東西,要想逃命就得有力氣才行。”然後自己站起身去籃子哪裏拿起一塊兒,也不看,直接送到了嘴裏。三人也跟在高士廉後邊開始吃飯。
還別說,苗人雖然缺衣少食,但常年生活在山中,對肉食的製作還是頗有心得的。這些肉看上去黑不溜秋,很難下咽的樣子,但吃到嘴裏還真的有些回味無窮了。要不是現在被困山洞中,高士廉都有心賦詩一首,難得有這樣在野外吃飯的機會。
不提他們如何吃飯,羅溪女趁著夜色,帶了兩個隨從出現在洞外,沒有進洞,而是側耳聽洞中人談話,想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些什麽。
“高大人,你說他們為什麽要抓我們啊,我們又不認識他們,還要殺了我們,咱們這也太倒黴了吧。”聽上去像是那個叫劉四的人的聲音。
“就是啊,老爺,咱們剛剛才在洞庭湖脫險,怎麽轉眼又被那女土匪綁到了這裏,哎,這回要是能平平安安的回家去,老奴一定誠心誠意的去拜拜菩薩去。”這是那個最老的漢人老頭兒在說話。
羅溪女仔細分辨著每個人的聲音,她心裏突然有種期待,那個姓高的老頭兒會說些什麽呢?
“都不要說了,在下覺得那個女頭人也有她的難處。”高士廉的聲音響起,而且第一句話就讓羅溪女心潮起伏,沒想到這個人居然能看的這麽透徹,她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一句。
“她會有什麽難處,有難處還抓咱們幹啥,難不成想叫咱們去給他解決難處去?”
“劉四,雖說這一路你跟著我走過來,也吃了不少苦,但老夫還真的要說你幾句了。”高士廉繼續道:“你之前是什麽樣子,老夫不知道,但自從你跟了我之後,我發現你的想法很有問題。不管是什麽事情,你總是首先考慮的是你自己能有什麽好處,或者說你會不會受到什麽懲罰,你的私心太重。”
“當然,我沒有罵你的意思,百姓本就活的很苦,你有這樣的想法無可厚非,但你不知道,很多時候做事情沒有對錯,有的隻是該不該去做。”高士廉就像在教育自己家的孩子一樣。
“那什麽是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劉四心中有些不服,他一直都是這樣活下來的,都活了將近二十幾年了,忽然被人說他活的不對,擱誰都不會服氣。
高士廉微笑道:“就拿今天的事情來說吧,你們覺得那個女頭人抓咱們該不該?”
“當然不該了。”老仆第一個就說道:“咱們好端端的走路,她們二話不說就把咱們抓起來,還要殺人,憑啥啊?咱們又不認識她們。”其他兩人也是連連點頭。
高士廉歎口氣道:“那你們見到她的時候,覺得她是個殺人如麻的人嗎?”
一陣沉默,接著劉二道:“不像,俺第一眼就覺得真好看。”他一說完,高士廉便笑了,一會兒才道:“也是,任誰也不會把一個嬌滴滴的女子看做是一個殺人的劊子手的,老夫也不信。”
“其實老夫一直在想,為什麽她要這麽做。人啊,不管做什麽事情,總是要有原因的,不是為了錢財,就是為了情感,要麽就是有所求。可偏偏咱們和他們又不相識,她為什麽還要這麽做呢?”
“為什麽?”三人齊齊問道。
“老夫估計隻有一個原因,她,心裏有恨啊!”高士廉低沉的聲音急劇穿透力的刺進了陋羅溪女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