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往事
天色亮了起來，山下營地已經亂作一團，幾位將軍一齊擠在宇文述的帳篷裏。宇文述拖著病體大聲斥責，急吼吼的安排將士們全部出動去尋找楊廣的下落。
虞世南和蘇威不知道怎麽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剛剛躲過刺客的暗殺，楊廣怎麽就敢大晚上出去，還隻帶了幾個親衛。
“不管如何，現在千萬不能將消息散播出去，要是被洛陽或者大興的人知道了，後果不堪設想啊！”蘇威這幾天也累壞了，身子不適，說話也有氣無力。
虞世南默默點點頭，轉身看著清晨山間的迷霧，若有所思。
一番布置，總算將消息控製在朝中幾位重臣的範圍內，並沒有被其他官員得知。但一大早所有的兵將都散了出去，還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動。大家都是人精，雖然猜不中發生了什麽事，但還是知道一定是和楊廣有關的，畢竟昨天刺殺時這些人都在場。
山下大亂，山洞中卻安靜的可怕！
黑衣人依舊守在洞口，平靜的看著眼前無計可施的楊廣。他沒有著急下手，楊廣帶來的守將全部被殺了，隻有他一個人，怎麽都不會逃出去的。
楊廣也知道今天可能真的是自己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天了，所以他沒有往日那般裝出來的鎮定或者心煩，隻是靠在洞中的石壁上，微微眯著眼，表情淡然。
“今天你活不了！不要想等著山下那幫蠢貨來救你了，他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死了！”黑衣人一字一句的說道。
楊廣笑了，是真心的笑，沒有任何激動或者沮喪的情緒。
“你不怕死？還是你自己都覺得你死有餘辜？”黑衣人本來想要在殺死楊廣之前，先好好羞辱他一番，可惜沒有得逞，有些生氣。
“賀若弼的孫子，哈哈，不錯，身手了得，也夠聰明，隻是朕想不通為什麽你要殺朕？換做別人，朕也許還會感到一些愧疚吧！反正不著急，你能告訴朕這是為什麽嗎？”楊廣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重新靠在石壁上說道。
黑衣人大怒：“老賊，不許你提我祖父，他是英雄，卻被你害死了，我要替他報仇，替賀家討債！”
楊廣無奈的搖著頭，輕笑道：“看來你並不像我想的那樣聰明，我說了這麽多，難道你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嗎？”
黑衣人死死盯著楊廣，發現他真的不是害怕，不是在拖延時間，心中確實不解。
“朕不怕死，更不會怕你！”楊廣聲音突然提高一些。“朕隻是不明白，為什麽賀若弼的後人來殺朕，你告訴朕這是為什麽？朕對你們賀家仁至義盡，什麽時候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情，你說出來！”
“哈哈哈！”黑衣人氣急而笑：“老賊，你真的是沒臉沒皮，難道你都忘記你對我祖上做過什麽嗎？這才過去幾年的時間，你的良心真的受得了嗎？”
楊廣繼續搖頭：“算了，你要殺朕，朕也和你說不清楚，不過朕身為帝王，不會讓你殺死的，朕自己會解決，隻是煩勞你給朕留點兒尊嚴，朕死之後，你去通知一下山下的胡德奇，叫他務必回去告訴皇後，就說宇文化及造反不要擔心，他不會成功，不過一定要注意李淵，千萬不能叫他掌權。”
楊廣說完，站起身，仔細的將身上的雜草和汙泥一點點清理幹淨，整理好了衣襟，抽出寶劍，麵帶微笑道：“朕告訴你，你一定是被人騙了，不過無所謂了，可能你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也罷，糊糊塗塗的活著也不錯，朕走了！”
楊廣平靜的用右手握住寶劍，放到脖子上，眼睛環顧一下山洞，微微歎口氣，眼睛一閉，右手猛的一使勁，寶劍劍鋒朝著脖子便拉了下去。
“住手！”黑衣人一個箭步衝到楊廣麵前，伸手將楊廣的右手控製住，差一點兒就晚了。
楊廣猛的睜開眼睛，突然大怒道：“你還要怎樣？朕是皇帝，難道連自己怎麽死，你都不能成全嗎？”
黑衣人突然間發現眼前的楊廣現在的樣子很震懾人心，難道他說的都是真的？為什麽一下子又覺得這個楊廣並不像弟兄們說的那樣貪生怕死，色厲內荏。
楊廣怒目圓睜，右手使勁兒要掙脫黑衣人的手，寶劍在脖子上不大不小劃出了一道血痕。
黑衣人發現自己現在好像不敢正視楊廣的眼睛，隻好咳嗽一聲道：“老賊，我還有話要問你，現在你還不能死，到你能死的時候，我一定成全你！”說完不管楊廣，手中一用力，輕鬆將楊廣手中的寶劍奪了過去。甚至將他左手的劍鞘都一起拿走，這才後退到洞口。
楊廣知道現在自己已經沒法去死了，總不能一頭碰死在山洞中，自己是一國皇帝，死也要體麵的。他無力的重新坐下，甚至都沒有摸摸自己的傷口，隻是歎氣道：“剛才問你你不說，現在卻又要尋根究底，難怪身為賀若弼的後人，現在卻成了活在黑暗中的殺手，要是你祖父知道你現在的樣子，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了！”
說完話楊廣閉上眼睛，再也不看黑衣人，山洞中再次回歸寂靜。
黑衣人想回罵幾句，卻發現總是說不出口，隻好低著頭，仔細的看著手中奪過來的寶劍，這是他家傳的寶物。
劍身三尺多長，上邊沒有任何花紋，普通的就像一般人用的一樣，劍刃鋒利，透過洞外的光線閃耀著幽幽的藍光。劍柄倒是不一般，不知道是什麽質地，握上去有些溫暖，劍柄與劍身之間的劍格很厚，上邊鑲嵌著一顆貓眼兒大小的翡翠，一下子就將這把看似普通的劍變得高貴了許多。
劍鞘倒是很鑲金裹玉，一看就是出自帝王將相家，隻是在劍鞘的一麵上有小篆刻的幾個大字。黑衣人不認識，要是認識的話他就知道他們祖上的輝煌了！
“立功隋祚！”楊廣突然說道：“那是對你祖父的褒獎，是你們賀家的功勳。”
“這把寶劍不是從很早就傳下來的嗎？怎麽？”黑衣人不由自主便問了出來，隨即意識到麵前說話的是自己的仇人，一下子又閉上了嘴。
楊廣有些瞧不起這個黑衣人了，皺著眉道：“你連你自家祖上的事情都不清楚，就跑來說要找朕報仇？真是不可理喻！朕告訴你，這把劍上麵的字還是先皇派人刻上去的，就是為了褒獎賀若弼開隋之功的！”
黑衣人有些驚訝，正要說話，楊廣卻接著道：“賀若弼一生忠勇豁達，怎麽會生出你這樣不分是非的子孫，朕都替你丟人，替他失望！”
“你，你……”黑衣人急了，說了兩個字，突然間有些不知所措。自己是來殺人的，怎麽反過來覺得自己像是被殺的人一樣。
“怎麽？看你的樣子還有些不服氣！那好，既然你不打算先殺了朕，朕就給你說說你祖父賀若弼是個怎樣的好漢，怎樣的忠勇。”楊廣看黑衣人已經沒有一開始那樣盛氣淩人，突然發現也許今天真的不用死。
“朕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賀若弼時候的場景！”楊廣突然抬起頭看著洞頂，悵然若失，回憶著年輕時的事情。
“那時候，賀將軍還是北周的一個將軍，跟隨先帝一直在東征西討，記得當時朕正在尋找以為武藝高強的老師，正好遇到賀若弼，便想聘他。誰知道賀若弼說朕是貴人，他教不了，但他也沒有拒絕朕，隨後便派人送來了這把劍。”說著看看黑衣人手中的寶劍。
黑衣人眉頭緊鎖，他不知道楊廣說的是不是真的，但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楊廣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朕當時還年輕，不懂得他是什麽意思，後來也沒有再去找他。直到先皇掌國，封賀若弼為吳州總管，專事平陳一事時，朕才再次見到他。朕當時是晉王，也被先皇派去江都，與賀若弼一起平滅陳朝。”
楊廣看看黑衣人茫然的樣子，搖頭道：“你身上除了有些戾氣外，朕真的看不出你會是賀若弼的後人。當時你的祖父不但武藝超群，戰陣之上，陳將無人能敵，就連機敏聰慧也是不輸任何人。”
黑衣人終於忍不住大聲道：“那你為什麽要殺他？為什麽？”
“朕沒有殺他！”楊廣忽然站了起來，直直走到黑衣人身邊大聲道：“不管你是誰，你聽清楚了，朕沒有殺他，朕也不可能殺他！他救過朕，而且還不止一次！”
黑衣人被突然逼過來的楊廣驚得連連後退，有些結巴道：“怎，怎麽，可能？”
楊廣厲聲道：“身為賀若弼的子孫，不問青紅皂白，被人蠱惑便要來殺朕，不知朕與賀若弼的君臣關係，便輕言祖上之事，這是不智；你不顧自身安危，獨自闖進朕的營地，還想刺殺朕，要不是朕自己找到這裏，你會得逞嗎？要不是看在賀若弼的情麵上，朕才懶得和你說這麽多呢！”
黑衣人已經沒有一開始的硬氣了，除了臉紅脖子粗的死扛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朕與賀若弼亦師亦友，你手中拿著的寶劍就是賀若弼送給朕的，他告訴朕，手中的劍雖好，隻能殺人，但這個世上不怕死的人有很多，除非拿起你心中的劍，才能所向無敵！朕今日也將這句話告訴你，你要是現在還想殺朕，那就來吧，要是想通了，就拿上這把你祖上的劍趕緊給朕滾蛋，朕不想讓賀家絕後！”
楊廣一口氣說完，緩緩走回到石壁前，慢慢坐下，將頭往後一靠，再次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