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宇文述
山洞不深,大概也就一間屋子大小,不過洞口卻很小,而且看上去非常隱蔽。之所以被楊廣發現,還是因為他躲的著急,不小心絆了一跤,直接摔到洞口上了。原本洞口隻是被山石和雜草遮擋住,年深日久,從外麵根本看不出來。
一進洞中,楊廣並沒有心思去查探洞中有什麽東西,畢竟山下邊到底是什麽情況還一概不知。他有些緊張,但多年養成的王者之氣並沒有叫他失態,相反他很冷靜的躲在洞口往山下看去。
天色將晚,但還是能看清楚山下的兵將們好像在和什麽人打鬥。不一會兒派出去探查情況的親兵找了上來,一見楊廣就說道:“陛下,山下突然出現了一批黑衣人,鬼鬼祟祟的跟在咱們隊伍後麵,正好被內監大人發現了,可惜胡大人被他們劫持,一直在逼問陛下的消息。”
楊廣聽的很認真,想要分析一下到底是什麽情況。
“內監大人估計是被嚇住了,一下子就昏了過去。不過好在昏過去前大聲喊了出來,這才被宇文述大將軍發現,然後就派兵過去。那幾個黑衣人一看行蹤暴露了就想跑,被官兵圍住了,當下就開打了。”親兵還在繼續。
楊廣忽然問道:“那些人是什麽身份,能查出來嗎?現在下邊的情況如何了?”
“身份道是不清楚,不過這幾個黑衣人好厲害,咱們一隊兵士都沒攔住他們,跑出了包圍圈,不過宇文大將軍已經派人去追了。”
楊廣眉頭緊鎖,大體上猜出來這些人一定是宇文化及派來刺殺他的,不過從秀榮臨時改道的決定是他親自下的,在出發前並沒有人知道,那麽這些人是怎麽發現他現在的行蹤的?隻有兩種可能,第一就是自己身邊有人通風報信了,第二就是這些黑衣人一直就跟著,一看改道了,他們也就跟來了。
想來想去也隻有這兩種可能,但是處理兩種情況,方法可就截然不同了。要是自己身邊有內奸的話,那就危險的多,即使這次刺殺不成功,也保不齊什麽時候再來一次,這是隱性的危機,非常可怕。
真是這樣的話,他自己可要好好想想到底誰的嫌疑最大了,一定要找出來,要不然後患無窮。
要是第二種情況倒是簡單的多,雖然現在看上去比較危險,但也隻是這麽一次,而且隻要好好的布置一下,就能將這些人拿住,也等於是絕了後患,以後路上也不用擔驚受怕。
不管是哪種情況,現在的危機暫時解除了,楊廣站起身,帶著親兵們從山洞中出來,回到宿營地。
這時候一幫文臣早就哆哆嗦嗦的躲在了一邊,等著兵士們將黑衣人趕走才敢出來。見到楊廣回來了,首先就是宇文述和幾個將軍前來見禮,一一跪下請罪,讓皇帝受驚了。
楊廣沒有那麽不堪一擊,隻是簡單的問了幾句,就揮手叫大家下去繼續戒備,單獨留下了宇文述。他現在身邊的人真的沒有幾個可以信任的了,宇文述算是一個。
看看宇文述的樣子,楊廣心裏莫名的有些酸楚,這個年近五十的老將,一直跟隨在自己身邊,不論大事小情,隻要有他在身邊,基本都能處理了,這是他的一道屏障。可惜,宇文述漸漸老去,自己也是陷入到滿朝重臣,無人可用的地步,一時間楊廣也不知說些什麽了。
還好宇文述察言觀色發現楊廣今日的狀態很差,估計是擔心刺客還會再回來,便說道:“陛下,臣護駕不利,請陛下降罪。”
楊廣回過神來,臉上不自然的笑著歎口氣道:“愛卿嚴重了,朕這次出巡塞北,真的做錯了!”
宇文述大驚,有些不知所措。楊廣是誰?不要說他現在是一國之君,就是他在當晉王的時候也從沒有認過輸。更不要說他不聽眾臣的勸誡,執意要三征高麗,最後都是大敗而歸,白白葬送了三十萬北方好男兒。
怎麽這次北巡居然承認錯誤了,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
宇文述驚奇的表情並沒有逃過楊廣的眼睛,他隻是苦笑道:“怎麽,你是不是覺得朕今天和往日不一樣了?”看看宇文述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接著又道:“其實朕早知道自己很多事情做的有些過了。可惜,沒辦法回頭的,你能明白嗎?”
這下宇文述可真的不能不說話了,人家話都說的這麽明白了,你要還不說話,誰知道楊廣這個喜怒無常的帝王會做出什麽事來。
於是宇文述磕頭在地道:“陛下,萬萬不可如此說話,臣,臣……”宇文述想說臣不想聽啊!可又張不開口,隻能結結巴巴的道:“臣覺得陛下一定是有苦衷的。”
好在最後宇文述話音一轉,算是說到了點子上。
楊廣一聽他這樣說,馬上接道:“是啊,也就愛卿能體會道朕的苦衷,還有誰能理解朕啊!朕,好孤獨!”
宇文述這次幹脆連頭都沒有抬起來,一直貼著地麵跪著,不過心裏卻真的有些動容了。雖然從楊廣登基開始,他就跟在楊廣左右,從一個低品的將軍,一路做到了左衛大將軍,封許國公。但他是真正知道楊廣這個帝王性格的人,也是為數不多幾個可以叫楊廣所信賴的人之一。
楊廣修運河,征高麗,不斷的建造龍舟,遊興江南,勞民傷財,這些宇文述心中都看不慣。但他不會像其他官員一樣動不動就去死諫或者去鼓動大家在朝堂上和楊廣死磕。他很清楚楊廣的脾氣,越是那樣做,越是適得其反。
楊廣性子中有一種東西是與生俱來的,那就是帝王氣質,先帝楊堅曾經評價過楊廣,“武勇有機智,思密而慎獨。”
這就說明楊廣不但有勇有謀,更可貴的是他並不糊塗,那為什麽楊廣會做出那麽多勞民傷財的事情呢?宇文述自己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楊廣一定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才那樣做的,但是力度沒有控製好,因此才出現了不可收拾的局麵。
也多虧是他跟了楊廣這麽多年,一下子就找到了症結所在。因此他才沒有站到楊廣的對立麵,而是堅定不移的跟著楊廣走了下去,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得到了楊廣的信任。
這種信任可不像一般的信任,要知道得到一個帝王的信任,還是一如既往的信任是多麽不容易的事情。更加不可思議的是,在宇文化及造反的時候,作為宇文化及的父親,他宇文述還是能被楊廣信任,這可是幾百年的王朝中絕無僅有的。
對,宇文述就是宇文化及的父親!
現在楊廣當著他的麵兒說自己做錯了,這是多麽不可思議,多麽匪夷所思!
宇文述不敢接話,隻等著楊廣自己說下去。
“朕三十六歲做了皇帝,到現在十一年了,朕很累!”楊廣好像一下子變成了睿智的老者,在回憶他過往的經曆,有些喋喋不休。
“朕見過的死人多了,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有的是朕的好友,有的是朕的死敵。但朕清楚,既然坐到了這個位置,就不能有半分的心軟和仁慈。朕北擊突厥,東征高麗,就是想給後代兒孫打下一個穩固的江山。朕開運河修驛站,初衷也是想叫百姓們過上好日子。”
說著說著,楊廣有些力不從心的歎口氣道:“可是朕這麽做到底有多少人明白呢?沒有,沒有人明白朕心中的苦衷。朕的江山眼看就要分崩離析,朕的百姓現在都已經水深火熱了。宇文述,你明白嗎?朕心痛啊!”
宇文述更加不敢說話了,誠然楊廣說的是真實的情況,但眼下楊廣確實也到了無路可走的地步。別看他現在還是一國之君,但泱泱大國中到底有幾個忠心耿耿的大臣還能聽他的,有多少百姓說他的好,恐怕十不到一吧。換成誰都會心痛的!
“你知道嗎?朕自登基以來,每年都要經曆十幾次的刺殺,但朕都挺過來了,而且還活的好好的。但朕每經曆一次,朕的心就更痛一次。”說著楊廣忽然目不轉睛的盯著宇文述道:“愛卿,你抬起頭來!”
宇文述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帝王,忽然間發現他的眼睛紅紅的,眼眶上還有些淚水的痕跡,不知道心裏怎麽就狠狠地揪了一下。
看著宇文述楊廣低聲說道:“你知道嗎?你的兩個兒子,現在……”說了一半兒,楊廣停下了,仔細的觀察這宇文述。
宇文述愣了,怎麽好好的說到了自己的孩子,有些不解的看著楊廣。楊廣發現宇文述是真的不知道情況,隻能歎息一聲道:“朕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和你說一聲,叫你心裏有個準備,要是朕抓到他們的時候,你不要替他們求情,因為朕不忍心麵對一個陪了朕一輩子的老臣啊!”
宇文述大驚,不知道自己的兩個孩子做了什麽,慌亂中脫口道:“陛下,臣的逆子怎麽了?難道剛剛的刺殺……”宇文述也不傻,一下子就想到剛才的刺殺了,要不然好端端的楊廣怎麽說到這些。
楊廣長長的歎了口氣道:“愛卿,是不是我們都老了?”
宇文述知道他猜對了,突然間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虎目中忽然含著淚道:“陛下,臣甘願一死,隻求陛下給臣留下一絲血脈,臣,臣叩謝天恩!”
“愛卿,宇文化及和宇文士及在洛陽造反了!”楊廣淡淡的說完,起身,慢騰騰的走出了大帳,留下一個偉岸但忽然間就佝僂的背影。
宇文述病倒了,突然間就病倒了,沒有人知道怎麽回事。楊廣並沒有為難這個老臣,依舊派了隨行的太醫認真的診治,但是他也知道,宇文述這次真的凶多吉少了,身病好治,心病難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