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八章 九月湖上來花船
九月湖裏的人很多。
因為景很美。
淡紅色的藻草與碧水間帶起波浪層層,顏色漸次分明,似乎一幅水墨畫。
水墨畫裏,一隻竹筏緩緩飄遊。
白衣少年低頭看著水底藻荇相交發呆,手邊一隻白鳥時不時啄一下少年的手指,他毫不在意。
睡醒過來,白衣少年便一直這般,一點沒動過。
劍者與程餘坐在竹筏上,一個麵無表情,一個神色複雜。
兩人都知道少年是誰,可知道了又如何?
如今,毫無意義。
程餘第五次靠近了少年,“小風。”
劍者沒阻止,隻當自己看不見。
少年這次連淡淡瞥他一眼都省了,似乎沒聽見般繼續看水草。
程餘張張嘴,終究還是又坐了回去。
他看著那個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拒人千裏之外氣息的少年,滿腦子的迷茫。
這還是那個喜歡笑,喜歡逗他人笑的少年嗎?
可怎麽會成了這副模樣?
這幾個月發生了什麽?
他為什麽會與那個神秘強大的讀書人在一起?
滿腦子的疑問,他想問,可對上少年毫無波瀾的情緒,他又都問不出來了。
少年不會說。
這是他從少年身上讀出的最直接的回答。
那問出來就毫無意義了。
葉凡在竹筏剛駛入九月湖時便走了,順便帶走了那隻特別黏人的大黑狗。
葉凡說他有些事,黃昏回來,讓兩人照看著點少年。
其實也不用照看,因為這少年很乖,很安靜,甚至醒來後一個字也沒說,隻是靜靜看水。
似乎又累了,少年蜷曲在竹筏上,闔上了眸子。
滾絮便自覺不再玩鬧,老老實實呆在少年肩膀上。
竹筏上很潮濕,其實並不合適睡覺,可少年不說,不讓任何人抱,就那麽蜷曲著,似乎寒風中的小獸,瘦弱單薄。
程餘覺得鼻子有點酸。
以前見這個少年,隻是平靜站在那裏,便是最耀眼的光,似乎什麽事都成竹在胸,什麽難題都迎刃而解。
可現在,隻覺得這少年單薄瘦弱得厲害,連走路都是一種奢望。
遠處傳來琴聲,清越明亮,好像如今的春色,愈發怡人。
程餘抬頭看去。
遠處飄來一艘花船。
其上隱約是一群風姿卓然之人。
此時正有一人舞袖臨風,一人撫琴相奏,最是風流。
程餘微微眯起了眸子。
所有人看到這艘船,都不會驚歎於船身布置的精致,不會癡迷於清越動聽的琴曲,而會被這一群人吸引。
因為,他們太漂亮,堪比胭脂榜齊聚了,隻是遠觀便讓人覺得眼花繚亂。
不是一人,而是所有人,足足二十餘個。
這麽多人,怎麽可能都這般風采。
所以,這是畫皮師。
畫皮師出世了!
他看向蜷曲起來的少年,並再次挪了過去,喊了聲,“小風。”
他覺得應該讓少年知道。
隻是少年毫無反應。
程餘伸手推了推少年,“小風。”
少年依舊毫無反應。
程餘看著花船越來越近,最後停在了竹筏前。
撫琴的男子抬起眼瞼,溫和說,“我看這位小友身體不適,不如大船上休息休息。”
程餘自然不會答應。
上去了,下來便難了,特別是對少年來說。
畫皮師的最大傳承是美人皮。
美人皮哪裏來的呢?
自然是人身上的。
畫皮師為什麽四方收徒的都是美人兒呢?
還不是因為傳承。
外界的好皮囊之人做了畫皮師,等入了冰窟,百年後不就是傳承了嗎。
少年的麵皮無疑是畫皮師最夢寐以求的底蘊,即使少年年紀還小。
劍者依舊閉目養神,毫不理會。
他其實很想將那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少年殺掉。
這少年壞了他們太多事,給他們製造了太多麻煩,關鍵是很難對付。
隻是,他還不想死,所以,不想賭。
當然,若是有人願意替他效勞,他求之不得。
附近的船隻似乎察覺出了異樣,紛紛劃遠,湖麵上一時間陷入沉靜,唯琴聲越發悠揚。
清風吹拂,河畔幾片花瓣飄來,在竹筏與花船之間,漸漸落在水裏,隨著湖水悠悠飄走。
“這位兄台似乎對我們有些誤會。”彈琴的男子依舊笑得溫和從容。
“閣下閑事管多了吧。”程餘冷淡說。
“嗯,近來的確很閑。”彈琴男子心平氣和。
“不過這次閑事可不用你管。”程餘冷笑一聲,將少年抱起。
竹筏掉個頭,往遠處飄去。
彈琴男子微笑,“兄台倒是個急脾氣。”
他看了眼身邊的兩個侍女。
兩道倩影踏步,跳下船,踩著水麵急掠向了竹筏。
程餘眉頭微皺。
他上午才同人打了一架,受了重傷,動不了手,可能動手的……
他瞥了眼盤膝閉目的青年,眼中有陰鷙一閃而過。
這青年不在背後捅一刀就很幸運了,指望他出手,完全不靠譜。
隻是這瞬息的思考,兩道倩影已經到了竹筏上,微微淺笑,“請!”
她們明明笑得溫和漂亮,可眼神中卻帶著不容忤逆的警告,似乎綻放的玫瑰,尖刺總藏在嬌豔欲滴的背後。
程餘低頭看了眼少年,眼神漸漸堅定。
總不能讓少年再蒙塵了。
他將少年放到竹筏上,微微攥拳,準備殊死一搏。
即使是毫無意義的掙紮,能問心無愧也好啊。
那般耀眼的少年本不該蒙塵,若真要蒙塵,他看不到,不知道,便也是好的,哪怕隻是自欺欺人。
隻是在放下少年的瞬間,有個不大的力氣拉住了他的衣角,他一開始沒在意,掙了下那隻手仍死死抓著他的衣角,他才明了,少年是清醒的,隻是太累了。
所以,少年的意思是,交給他處理。
程餘看著少年。
眉宇間仍是淡淡的疏離,淺抿的唇顯示他的倔強。
程餘低著頭,緩緩鬆開拳頭,笑了笑。
好吧,他妥協了。
這個少年說有辦法,那就是有辦法的。
他將少年再次抱起,抬起頭,緩緩說,“我必須同去。”
“自然可以。”一個侍女溫和說。
程餘吐出口氣,淡淡說,“好!”
劍者睜開眼,看了眼程餘,有些詫異。
不過,隻是瞬息,他微不可查搖搖頭,又闔上了眸子。
竹筏迎著花船而去,有點蚍蜉撼大樹的可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