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花園裏剛剛被組裝起來的巨大鋼鐵怪物後,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張石川。
邪惡的見棱見角的外形,後麵一根大煙囪正在呼呼的冒著黑煙,兩排大鐵輪子上還裹著一層寬大的鐵鏈子,不時哧的一聲噴出一股白色蒸汽,前麵支棱著一根大鐵管子……
巴特爾一瘸一拐的走過去,試探性的用手在上頭敲了敲,發出當當當的聲音,果然是鋼板。
“川哥,這就是你說的給我量身打造的武器?”
“哈哈,這就是我大乾以後的陸戰之王!贔屭一式β型!”張石川看著這奇葩的造型心裏也沒底,這玩意還不如個大鐵王八好看呢……
這蒸汽戰車跟他當初畫出來的草圖怎麽差距這麽大呢?連炮塔都沒有……而且這個頭足足有五六米長三米寬,簡直就是一個大鐵盒子,這也忒大點了吧?
“馮叔,這也太難看了吧!”張石川苦著臉說道。
“要做得厚重,還得有槍有炮,還得裝煤裝水,還要裝那麽多人,就這麽短的時間,能做出來就不錯了!”馮樹秦興奮的搓著一雙粗糙的大手:“趕緊的,都上車上車!”
眾人懷著一顆忐忑的心鑽進車內,發現裏麵果然別有洞天。大有大的好處啊!
一個人專門負責加煤和壓力閥,一個人負責方向和速度,前麵戰鬥部一門火炮、一門加特林,裏麵還能塞進去五六個人從兩側的射擊孔開槍……這蒸汽戰車裏能裝十幾個人!
當看到裏麵的加特林菩薩之後巴特爾頓時眉開眼笑:“躲在這裏頭搖菩薩可是萬無一失了!哈哈哈,果然是給我準備的!”
“加壓,前進!”馮樹秦一聲令下。
“哧!”一團蒸汽噴出,緊跟著大鐵盒子一陣搖晃,震顫了半分鍾之後終於開始緩緩爬行了。
“加速加速!”
“是!”
贔屭一式以每小時十公裏的速度在禦花園裏飛馳,將花園內的花花草草碾得一片狼藉,還撞倒了兩塊太湖石……
跑了一圈停了車,張石川第一個跳下來,胡亂擦了一把一臉的黑灰說道:“馮叔,這密封必須得加強啊,不能讓煤煙子往戰鬥室裏鑽啊。這可好,在裏頭待一會兒跟下了趟煤窯似的,這時間長了會不會沒氣中毒啊!”
“不會不會,四處漏風,怎麽會中毒!這不是試驗品嗎,成品到時候縫隙用橡膠密封一下就好了!”
“車體太大,動力弱、轉彎性能太差、隱蔽性……”張石川看了看冒黑煙的大煙囪,這玩意天氣好了隔著好幾裏地都能看見,隻能歎了口氣說道:“隱蔽性就算了……”
還沒等馮樹秦說什麽,巴特爾先不幹了:“川哥,你哪兒那麽挑剔!有了這贔屭一式,攻城略地根本就不用死人了啊,隻要開著這鐵王八往裏衝,噠噠噠……呃,城門小了好像還真衝不進去!”
“這東西主要是用做步兵支援的,提供可移動的火力堡壘,讓步兵可以跟在後麵一起衝鋒。
不過需要改進的地方還很多啊。這個就是個試驗型號,先在戰場上看看效果如何,有了數據再改進。”
又挑了一堆毛病,馮樹秦一條條的記錄著。見是話縫,小林子才湊過來說道:“主子,衍聖公孔傳鐸求見,您看什麽時候見?”
“衍聖公?”張石川皺了皺眉,大乾還沒封爵位呢啊,前朝的爵位小林子也不敢提啊。
“衍聖公乃是孔子的後人。”小林子忙解釋道。
“哦!”張石川這才恍然大悟。孔子後人來幹嘛?八成是拍馬屁表衷心的唄。
“主子,衍聖公在士林中頗有威望,您是不是親自召見一下?”
“行,等我洗把臉……”張石川又擦了一把臉上的煤灰。
孔傳鐸是個五十出頭的老者,穿著一身前明的官服官帽,留著一條標準的金錢鼠尾。
恭恭敬敬的給張石川行了三拜九叩大禮後,孔傳鐸雙手捧著表文念了起來:“伏以泰運初享,萬國仰維新之治,乾綱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
率土歸城,普天稱慶。恭惟皇帝陛下,承天禦極,以德綏民。
協瑞圖而首出,六宇共戴神君;應名世而肇興,八荒鹹歌聖帝。山河與日月交輝;國祚同乾坤共永。
臣等闕裏豎儒,章縫微末,曩承列代殊恩,今慶新朝盛治。瞻聖學之崇隆,趨蹌恐後;仰皇猷之赫濯,景慕彌深。
伏願玉質發祥,懋膺天心之篤祜;全甌鞏固,式慶社稷之靈長。臣等無任瞻仰汴舞屏營之至。謹奉表上進以聞。”
雖然聽不太懂,但是張石川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是拍馬屁的。畢竟是孔老二的後人嗎,又受讀書人崇敬,還是不得罪的好,不過是個公爵的位子。一年千八百兩銀子的俸祿而已。
而且看著這一身明朝官服,張石川也頗有些好感。
“衍聖公有心了。雖然已經改朝換代,我大乾得了天下,可還是要以讀書人治天下,孔家這傳習千年的爵位自然是不能更變的。
你放心,隻要孔家一心為大乾出力,給天下讀書人做個榜樣,起到模範帶頭作用,大乾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臣,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孔傳鐸忙又叩首道:“蒙皇上不棄,孔家上下自當為表率,以身立禮……”
說了幾句廢話,傳話太監說道:“萬歲,四爺來了。”
“哦,請進來。”
孔傳鐸也又扣頭道:“皇上日理萬機,臣就先行告退了。”
“嗯,去吧。”張石川還真沒把這個孔老二的後人放在眼裏。
孔傳鐸出殿,正好和進來的胤禛走了個對麵,胤禛看著他這個打扮也是一愣。
“四爺,坐吧。啥事兒?”
胤禛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張石川旁邊,卻猶自看著門外:“方才那個是衍聖公?”
“怎麽,你認識?”
“不認識,不過看那一身官服猜到的。”
“哦?這官服不就是前明的官服嗎?還有什麽講究不成?”張石川有些好奇的問道。
“他這身官服倒是有出處的。”胤禛說道。
“哦?說說!說說!”
“你不了解孔家還有衍聖公這點事兒?”
“當然不了解……哎呀四爺就別賣官司了,趕緊給說說。來人,看茶!”
“哼,平日裏就告訴你多讀些書……”胤禛突然發現話頭不對,歎了口氣說道:“他這身官服,確是正兒八經的明朝官服!
前明崇禎十六年,崇禎皇帝吊死之前,當時的衍聖公孔胤植感覺自己時日無多,就上折子給崇禎要給自己的長子請授一套二品官服。
可剛收到官服,孔胤植還沒死,崇禎倒是先死了。於是消息靈通的孔胤植就穿著這套衣服來朝拜李自成,供奉了大順國永昌皇帝龍位,並且獻出馬匹餉銀,跪納大順印信。”
“握草!”張石川由衷的感慨了一聲。
“哼哼,還沒完呢。”胤禛喝了口茶又說道:“李自成殘暴荒淫,卻也沒有為難孔家。隻是沒過多久我八旗入關,李闖兵敗身死,長袖善舞的孔胤植又寫了《初進表文》給順治爺,像大清稱臣。
第二年,攝政王多爾袞發布剃發令,衍聖公孔胤植表示積極擁護,寫了《上剃頭奏稿》,恭設香案,宣讀聖諭,並保證遵奉聖諭,俱各剃頭。
孔家舉行了隆重的剃發儀式,並要求族人響應號召,還說剃頭乃是新朝雅政!哼,新朝雅政!”說到這裏胤禛自己都覺得好笑。
噗的一聲,張石川一口水都噴了出來:“這也太不要臉了吧?”
“你以為這就完了?以前還有呢。宋時金兵南下,當時的衍聖公孔端友倉皇難逃,結果他被丟在曲阜的弟弟孔端操降金,襲封衍聖公。於是就有了南北衍聖公一說。
數十年後,蒙元興起,滅宋金。孔門秉承“聖之時者也”,審時度勢,果斷投入蒙古人懷抱,也不管什麽華夷之辨了。
華夏大地狼煙四起,餓殍遍野,所謂聖人後人卻在蒙古人跟前搖尾乞食,爭搶衍聖公頭銜。
更讓人發指的是,孔府聯絡元好問、許衡等大儒,跪請忽必烈接受“儒學大宗師”稱號,奴顏婢膝之態令人作嘔!”說到這裏胤禛一臉厭惡。
其實這還是胤禛說少了。
再往後二百年,1916年,袁世凱稱帝;1917年,張勳複辟,七十六代孔令貽均獻表上賀。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七十七代孔德成鼓吹中日“同文同種”。
盡管後麵這些事還沒有發生,張石川已經無語到了極點了,天底下還有這麽不要臉的人家嗎?
“好在隻是個虛銜罷了,每年除了點俸祿也沒什麽,讓那群讀書人接著供奉著去吧。”
“哼哼,哪兒有那麽簡單。”胤禛冷笑一聲又喝了口茶,點燃了一根雪茄抽了一大口:“田文鏡在河南推行攤丁入畝和士紳一體納糧當差已大獲成效,唯獨在山東卻是處處遇阻,皇……皇上可知道為什麽?”
“難不成也是因為山東曲阜孔家?”張石川有些驚訝了。這可是朝政大事,一個沒有實權的孔家能掀起多大的波瀾?
“皇考在世時,我曾陪他幾次南巡,路過曲阜也去祭拜過孔子。衍聖公的孔府,規模僅次於紫禁城!
孔府仿造封建王朝的六部,設立有管勾廳、百戶廳、典籍廳、司樂廳、知印廳、掌書廳,裏麵不僅設有官署辦公,還可以管理一定範圍內的地方事務,儼然就像是一個小朝廷,是縮小版的皇宮。
你可知道,孔家在山東有多少地畝?”
“這……怎麽也得有幾萬畝吧!”張石川心說你這麵癱男都說孔家是小朝廷了,土地肯定少不了啊。
“具戶部魚鱗冊統計,直接掛在孔家門下的土地就有三千六百頃!如果算上投獻的……不說富可敵國也能和你當初在唐山鎮折騰那麽多土地相當了。”
聽到這個數字,張石川差點把茶杯咬下來一塊。三千六百頃啊!三十六萬畝,還隻是掛在名下的。
正說著,又有太監來報:“紀委監察部部長曹顒曹大人到。”
“臣江寧織造曹顒參見皇上!”不顧張石川阻攔,曹顒跪下磕了仨響頭,然後直起身子,又朝胤禛一抱拳:“四爺……”
胤禛和曹顒見麵不免有些尷尬,倒是張石川哈哈一笑:“相逢一笑泯恩仇,大肚點哈都,我都能原諒年羹堯,你們倆那點破事兒就算了。”
胤禛依舊是一副撲克臉:“孔府的事兒,你可以問曹顒,他知道得比我多。”
“啊?他不是江南的特務頭子嗎?山東的事兒也知道?”
曹顒聽了個大概,說道:“那會兒山東監察本不歸我管,不過孔府名氣太大,我倒是知道一二。三千六百頃,怕隻是孔家在曲阜一地的田地而已。
孔家經營兩千年,在泰安、東平、兗州、沂州等地也有不少產業,若一一詳數,怕是有萬頃以上。
孔家的佃戶更是無數。每年交租糧,不管豐年災年,一律照數交納。如有拖欠,輕則懲罰,重則捆綁吊打,送官府治罪。
當地有個謠兒唱得好:孟府算盤響,佃戶眼淚淌。交租如進鬼門關,一關更比一關難。”
“孟府?”張石川擰著眉毛問道,以為是曹顒口誤了。
“哦,對對這個歌謠是唱孟府的。孟府就在兗州府鄒縣,他們家的地比孔家少一些……
不過孟府都敢如此放縱,孔家自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也正是因為山東有了孔孟兩家,故而每逢旱澇,那些佃戶們交不起租,隻得逃荒出來,或是走西口,或是闖關東……”
張石川一拍桌子:“娘的!土豪劣紳必須打倒!”
“哼,孔孟兩府兩千年興盛不衰朝代更迭都與他無關,所謂流水的朝廷鐵打的孔府,不管是你們漢人的唐宋明還是蒙元、大金或者我大清都得哄著這兩家。
不但要給錢給地,還要免其租去其賦,還不是為了做給天下讀書人看?你的大乾敢動他們不成?”胤禛冷笑著看著張石川。
“咋?四爺,你這是瞧不起人是不?”
“哼,你若是能搬倒這兩家,我就服你!”胤禛繼續添油加醋道:“你別以為你用電手段收拾了瓊州的那些讀書人就可以把天下儒生都不放在眼裏了。”
張石川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四爺,你是不是想我大乾把孔孟兩府給辦了,然後得罪了天下讀書人,讓他們對我群起而噴之,噴我是暴君,不遵儒教,施苛政什麽的?”
“正是!”胤禛麵無表情的說道。
“行,那走著瞧吧,三個月,我保證讓衍聖公滾蛋!”
“還是那句話,你若是能做到,我就服你。”
“皇上,此事還需斟酌一二啊……”曹顒自然知道張石川這個愣頭青脾氣倔,生恐他上了胤禛的當。
“其他事兒你不用管,趕緊給我多搜集整理孔孟兩家的黑資料,多多益善!哎,鄭板橋這廝還沒把報館開起來,是不是該罰俸半年!另外,傳話給那個孔傳鐸,讓他在京候著,我過些天要召見他。”
大乾報在京師的刊發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皙厚實的紙張,兩文錢一張的價格、鉛字油印的小字體使得同樣版幅能印刷更多的文字,而且,字體的文章多用白話寫成,少有之乎者也和引經據典,使得隻要念過兩年私塾的人都能讀懂上麵的內容。
而內容也是五花八門:大乾國皇帝的最高指示、官員任免、新政方向、以及一些衛生知識、生活常識等各種內容一應俱全。
如果不舍得花兩文錢去買報紙,京師內各個街角還設有報刊欄,每一期新報紙都會張貼在上頭,有好事者會搖頭晃腦的把上麵的內容讀出來。
報紙上在潛移默化的給人們灌輸著國家和民族的概念、時不時還會蹦出一個商人靠勤勞致富,並且造福鄉裏的小故事……
不僅如此,報上還會有當朝大儒張廷玉、蔣廷錫、甚至是胤禛的文章。
在報紙上,人們已經知道了大乾的國土還包括琉球、耽羅兩個新的直隸府,知道了兩廣翻天覆地的巨變,知道了瓊州府每年的巨額稅收已經超過了江南。
“我倒是想去看看,你這瓊州府究竟有沒有你自己鼓吹的這般富庶。”胤禛放下報紙,假裝不經意的說道。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四爺去轉一圈兒不就知道了。”張石川一笑說道。
其實胤禛的心思他怎麽不明白,一方麵可能確實好奇瓊州隻這幾年的光景到底變得多富有,多繁華,另一方麵,是想避開京師,避開自己明年的登基大典。
畢竟昔日的大清國君成了大乾臣子。雖然對外說是張石川威逼利誘,以天下旗民的生計為威脅胤禛才不得不妥協的,可不說別人怎麽看,胤禛自己心裏也肯定不舒服。
“不知道四爺是想走政務考察,還是常服私訪啊?我好給你安排安保。”
“哼,怎麽,還怕我跑了不成?”胤禛冷哼了一聲。
“嘿嘿,瞧你那小心眼的樣兒,我說四爺,這毛病咱能不能改改?”張石川絲毫不以為意,嬉皮笑臉的說道。
胤禛也沒搭理他,又說道:“常服吧,這麽多年都圈在京師裏,隻年輕的時候隨駕去過塞外和江南,規矩又多,總是不能盡興。這回倒是沒有那麽多規矩了,索性好好走一走。看一看大好河山。”
“四哥,我跟你一塊去。”胤祥馬上說道。
“哎,那可不行,天天那麽多折子,四爺走了,十三爺你可得接著!光剩下張廷玉那群三腳踹不出個屁的老家夥來讓我天天對著他們,我可得瘋了!”
張石川馬上擺手道:“再說了,我和四爺還有賭誓呢,看我能不能弄走這個衍聖公。
現在四爺要出去玩耍了,你總得留下做個見證吧!要不四爺那小心眼又多疑的勁兒肯定不承認!”
“哼,你還能有什麽法兒?不過是到時候弄幾尊加特林菩薩往孔家門口一擺罷了。”胤禛說道。
距上次衍聖公孔傳鐸陛見到現在已經過去十餘天了,張石川可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張石川噗嗤一樂:“我不跟你抬杠,咱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我可扥不得了,過幾日就南下,讓十三看好戲吧。戲本叫什麽?大乾血洗衍聖公府?”
“行,回來等著聽好戲就是了。四爺,走水路吧,現在風向變了,直接從大沽不出半個月就到瓊州府了。
好容易出一趟門,去台灣府瓊州府都看看,廣州現在勢頭也挺猛的。廣西就先別去了,說不定啥時候就得打起來……”
正說著有人傳話,胤禛的養女由嬤嬤領著來了。想起胤禛逼著自己娶他這十二歲的女兒,張石川頓時就渾身不自在起來。
“我要出門了,就讓慧心在宮裏住上一段時間吧。”胤禛依舊麵不改色。
“臣女見過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慧心磕頭請安,又給兩個爹請安。
“啊,平身……”眼前這個才十二的小丫頭張石川總是不忍直視,好在胤祥的基因還不錯,慧心長得倒是乖巧可愛。
看著這個和自己的大兒子年紀相仿的小姑娘張石川突然靈機一動:“既然如此,就帶小格格去花園裏玩玩吧。天和他們正在園子裏玩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