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著急,不能著急……
張石川也是如此對自己說的。
他已經在行宮裏窩了七天了,每日就看著各處傳回來的軍報,然後對著輿圖查看二牛道哪兒了,烏恩其到哪兒了?
張石川畢竟是年輕力壯,受傷又沒有傷及筋骨已經能下地走動了,這些天在行宮內轉了幾圈,也有些膩味了,馬上又要過年,想起當初在京師的時候逛廟會的熱鬧,也想去看看杭州的春節有什麽光景。
“翠花,要不要咱們去杭州城裏逛逛?”西湖邊上張石川拄著雙拐看著苗翠花說道。
“這……不好吧?川哥,你的傷……”苗翠花有些猶豫的說道。
“嗨,就是點皮肉傷,你看這不是能走動了嗎。又不是七老八十的了,再總這麽悶在屋裏早晚得悶出病來,這不是要過年了嗎,城裏肯定熱鬧。”
“可是若是出了什麽岔子……”
“杭州城現在已經被大乾接管了,還能有什麽岔子?再說不是還有你嗎?咱們再叫上方家兄弟,有你們三個高手在,又是大白日的,還能有人行刺不成?”
“那……行吧,我去找方家哥倆。”苗翠花說道。
幾天的相處下來,通過聊天還有和小林子的刻意打聽,苗翠花已經大概對張石川有了一些了解。
這個身高腿長臉黑的乾王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麽高不可攀,完完全全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甚至比一般人更平易近人,雖然一些奇怪的毛病有點多,但是倒更顯得可親近。
而她畢竟也是隻有十七八的小女子,正是玩心正盛的時候,好不容易來一趟杭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句子,又是快要過年,自然也想去玩一玩看看熱鬧。
方孝玉和方美玉兩個也是貪玩的年紀,四人一拍即合,隻是小林子的兒子出了疹子,要在家照顧。
小林子千叮嚀萬囑咐三人一定要照顧好張石川的安全,又讓順溜帶了幾個侍衛暗中藏了槍遠遠地在後頭跟著才放心。
看到張石川戴著一頂能擋住臉的帽子和一身不搭的便裝苗翠花忍俊不禁。平時見他要不就是穿著一身常服,要麽就換上軍裝,這個打扮怎麽看都別扭。
套了兩輛車,一行人往杭州城去了。
來到杭州城繁華處,眾人下了車開始混進了人流,張石川也拄著雙拐哈喲哈喲的溜達。
剛剛結束的那場戰亂似乎並未對百姓們的生活造成什麽太大的影響,街上的人多了起來,叫買叫賣的,置辦年貨的,琳琅滿目的吃穿用度擺滿了鋪子,賣年畫、春聯和鞭炮的鋪子尤其生意火爆。
還有極具杭州特色的“抲年鬼”,舊歲將要辭去,新年就要到來,為了千家萬戶,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過新年,因此要把一切人間之鬼抲除幹淨,以免禍患滋生。
“抲年鬼”者,都為街頭乞丐或無業遊民,頭戴一頂武狀元帽,臉掛一串紅胡子,手執寶劍,腰係鐵索,很象鍾馗打扮,挨家串戶地進行吆喝抲鬼。
後麵跟一隨從,為其呐喊助威,主演者吆喝一句,隨從者接應一聲“抲”!這樣邊演邊跑,遍及全村角落,以示把鬼導、怪抲完斬絕。最後由各家各戶給予扮演者應有的謝情報酬。
一群人邊走邊看邊吃也玩兒得不亦樂乎,不覺已經走到了滿城的城牆下。城門依舊,隻是城門大開,門口的守衛已經換成了漢人。
因為在忙著打仗,張石川並沒有把杭州滿城這兩萬多旗人像廣州滿城那般遷到台灣去,一則是船隻都在為了占領長江水道和運輸物資服務,一則是他還沒想好把這些旗人安置到哪裏。
都打發到台灣島去,他還真怕旗人聚集幾萬會生出什麽事端來,畢竟現在台灣守軍不過幾百人。
“走,咱們進去看看這群旗人是怎麽過年的。”張石川說著帶人進了城門。
“站住!幹什麽的!監控重地閑雜人等禁止入內!”守城的一個國防軍見他們要進門攔住了他們。
“我們就進去隨便轉轉。”張石川說著拉了拉帽子,漏出臉上的疤。
“你以為你是乾王啊!還在臉上刻個王!該幹嘛幹嘛去!”衛兵揮了揮手不耐煩的說道。
“我……”張石川竟無言以對,他有什麽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好像除了臉上這四道疤還真沒有了。
帶著人跟在後麵的順溜忙緊跑幾步跟上來,從懷裏摸出軍牌朝國防軍晃了晃。
“團長好!”國防軍馬上立正敬禮。
“啊啊,他們這些人,是……觀察員,讓他們進城去看看。”
“報告團長,沒有接到上級指示,不能放閑雜人等進入!”
“嗯……我以人格擔保,他是乾王。”順溜壓低聲音說道。
“乾……乾王?”
“噓!微服私訪,微服私訪,懂吧?保守秘密!”順溜又說道。
“是!”衛兵敬了個禮。
“小夥子,不錯,叫什麽名字?哪個團的?”張石川滿意的拍了拍衛兵的肩膀。
“回首長,一零二團一營三連四排二班二等兵方正!”方正敬了個禮說道。
“嗯,方正,好名字。辛苦了!”
“為大乾服務!”方正的聲音有些激動。
張石川變戲法一般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本本和一支鋼筆,居然還真寫了一道許可,然後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現在我們有許可了,可以進去了吧!”
“是!乾王裏麵請!”方正雙手接過許可小心翼翼的疊好放在軍裝上方的口袋裏說道。
“滿城裏麵的治安還好吧?”順溜問道。
“回團長,治安很好,有治安吏在管理和巡邏。”
眾人終於進了滿城城門。
“川哥,你手下還有這麽死心眼的兵啊?團長說話都不好使?”方美玉問道。
“嗬嗬,這不叫死心眼,這叫有紀律性。對於一個軍人,服從命令是他的天職。不管接到什麽命令都要完全徹底的貫徹和執行。
方正得到的命令是沒有許可任何認不得入內,他一絲不苟的照做了,而且執行的很好,這才是我大乾合格的士兵。”
“紀律是死的,人應該是活的嗎,順溜哥說話都不好使,若不是你是乾王,恐怕還真進不來了。你還真給自己開了一張許可證啊?”苗翠花也說道。
“在遵守紀律方麵,大乾國防軍的人也都是死的。還是那句話,服從才是天職。在戰場上,指揮官讓你衝鋒,你就必須要衝上去。
平日做任何事,隻要是以一個軍人的身份去做的,都要服從命令。”張石川朝他們笑了笑:“你們沒有接受過正統的軍訓,對於這些不太在意。”
滿城裏麵相比外城的繁華顯得蕭條得多。走在街上能看見一棟棟被炸破的屋頂和炸塌的圍牆,有人家門外掛著白燈籠,顯示著家中有人死於前幾日的戰事。
有人在修補破損的房屋,有人在排隊領當日口糧,大多數人的神情黯然而麻木。偶爾有人看他們這行人一眼,目光對視一下後又馬上避開。
“這些人,不像是壞人啊?”方美玉小聲嘀咕道。
“你忘了爹說的話了?當初八旗南下殺了我多少漢族同胞,不像壞人不等於不是壞人!”方孝玉低聲嗬斥道。
“川哥,他們到底是不是壞人?”苗翠花問道。
“什麽是好人?什麽是壞人?”張石川反問道。
“這,好人自然就是好人咯,積德行善、樂善好施、助人為樂就是好人,而無惡不作、燒殺搶掠坑蒙拐騙的就是壞人。”
“那如果一個小偷機緣巧合救了一個落水之人,小偷算好人還是壞人?”張石川又問道。
“這……”苗翠花不知如何界定了。
“好人和壞人不是絕對的。有時候好人也是壞人,壞人也會做好事,不能一概而論。”
說話間走到一條胡同,從一戶人家裏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這是我先夫祖上傳下來的東西,你們抓我幹什麽!”一個女子喊道。
“先夫?不過是個滿洲韃子!這是凶器,你們韃子不能私藏兵器!走吧,跟我到治安所說說清楚!”一個尖細的男子聲音說道。
“你們放手!救命!救命!有人強搶民女了!”
“民女?你是建州韃子,不算民女!你乖乖的跟我們走一趟,把這事兒說開了,你若是把我們幾個伺候舒坦了,說不定爺高興了高抬貴手放你一馬,嘿嘿嘿……”
男子的笑聲無比的猥瑣,可突然戛然而止,他發現院子裏的人都在看著他背後的大門,扭頭一看,正好和張石川等四人打了個照麵。
見張石川隻穿著一身布衣,還帶著一頂奇怪的帽子,身量雖然高,但是卻拄著雙拐,男子說道:“你們是什麽人?來這幹嘛?”
“你是什麽人?在幹嘛?”張石川反問道。
“老子乃是大乾杭州府治安隊長趙增賢,在此公幹,閑雜人等回避!”趙增賢梗著脖子說道。
“她犯了什麽罪?”張石川皺著眉頭看著頭發有些淩亂一身旗裝跌坐在地上的婦人,又打量了一下旁邊一個歪戴帽子的“治安吏”。
“哎,你是誰啊死瘸子?你走不走,你不走我把你一起抓了你信不信?”見對麵隻有四個人,又有一個瘸子一個女人趙增賢一下有了底氣,往前走了一步就要推張石川的胸口。
還沒等他的手碰到張石川,一旁的苗翠花借力在趙增賢的肩膀上一搬一推,趙增賢一下就推了個空,力氣用得又足,失去重心往一旁就是一個踉蹌。
苗翠花伸出腳來一勾,趙增賢直接就栽了個狗吃屎。
這套動作四兩撥千斤,整個下來行雲流水,可比趙大勇那兩下子賞心悅目多了,張石川看得暗暗讚歎。
“哎呀!反了!敢當街毆打我們隊長!”旁邊幾個治安吏捋胳膊就要出手。
“揍他!兄弟們!給我揍他們!”趙增賢爬起來吼道。
苗翠花往前走了一步擋在張石川身前。
“喂,你們倆不管啊!”張石川看著方家兩兄弟問道。
“我們都上……太欺負人了吧……”方美玉撓著腦門說道。
張石川一陣無語,隻能說了一句:“翠花,小心點,別打傷著了啊……”
“川哥放心!”苗翠花扭過頭去朝張石川嫣然一笑。
“川哥,你應該擔心他們這群人才對……”方孝玉小聲嘀咕道。
“還愣著幹什麽?給我上!”趙增賢一拳揮向苗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