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董桓祚的口供,張石川帶著人順著陸路返回瓊山縣了。
之所以沒有乘船,是因為他沿途還有點事兒要辦,第一,就是要敲打敲打儋州知州祖覲扆。
祖覲扆看著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又對儋州政務了如指掌,沒想到八年前居然還幹過想搶占吳十黃花梨的事兒。
與董桓祚的頑抗到底不同,祖覲扆一聽張石川舊事重提嚇得麵色蒼白,跪在地上抖若篩糠連連叩頭認罪。
這下張石川倒是心軟了,想這老同誌雖然幹過些糊塗事,但是畢竟是八年前了,而且根據自己的一些了解,祖覲扆這些年來也算勤政,雖然沒有什麽大的作為,倒也沒幹什麽壞事,且在任這麽多年虧空也不算多,而且對自己開發洋浦又出了不少力,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聽說張石川肯既往不咎,祖覲扆自是感恩戴德。
“好好當你的知州吧……”張石川就說了一句。
大概查看了一下洋浦的開發,總的來說還是滿意的,第二個碼頭已經投入使用了,安南那邊的鐵和煤一船船的運過來,開發區的煙囪一根根的豎了起來,各種作坊也都開始運作了,整個港區一片生機勃勃。
在一起做工的疍民和漢民的相處也愈發的融洽,沒有什麽競爭,隻要有人來,肯定就有你一份工作,大家都是出來做工的,賺的是辛苦錢,自然也不必為難彼此了。
口口相傳,甚至有臨高和昌化的疍民攜家帶口的過來洋浦謀生活,這下兩縣想開作坊的士紳可著急了,疍民都跑到儋州去了,他們的作坊開起來了去哪兒雇工?
要知道,疍民可是更能吃苦,幾乎沒有什麽怨言的好勞力啊!於是士紳們紛紛想盡辦法挽留疍民,甚至有人拿著糧食鹽巴去慰問疍民。
這個結果連張石川都沒想到,疍民在不到一年的時間內就成了香餑餑了?看來還是得動之以利啊!
看過了洋浦之後,不等張石川再次邀請,邢克善主動要求帶著兩個兒子跟著他一道去瓊山縣再長長見識。
回到府衙,張石川先安頓的人是韋良勝。這小子自從被送到張石川處之後就一直被嚴加看管,他本以為自己傷了朝廷命官情敵肯定是要入大獄了,沒想到張石川把他送到了五牛寨眾人安置的莊子上。
“阿勝?不知張大人怎麽遇到他了?”錢明俊一臉懵圈。
“嗨,別提了,緣分呐,這不順路就碰見了,呐,現在給你送回來了,可不能再給別人找麻煩了啊!你可得看好了!”
“張大人,我……”韋良勝也沒想到自己等著的是這麽個結局。
“你你你!你什麽你!再不聽話我還大嘴巴抽你丫的!”張石川佯怒道:“好了,好好過你的小日子吧,這裏不用打獵了,你也別拿著個破弩瞎溜達了,想種地呢就跟著學學種地,想做工也可以,想出海打漁也沒問題,什麽都不想幹了等以後義學辦起來了你跟著讀讀書。阿奴隻把你當個哥哥來看的,她說你是個好人,日後你肯定能找到個中意的人……”
“是……”收了張石川替阿奴發的好人卡,韋良勝居然有點小激動。
“記住,你也長大了,以後做事前多考慮一下,過過腦子,我相信這次你也長教訓了……”張石川老氣橫秋的說道。
安排人帶著邢克善四處參觀。眾人也都知道張石川是有招攬這個和黎民交從甚密又會打仗的邢先生,不用張石川特意吩咐都安排的妥妥當當的。
夏道柟聽完了張石川亞洲之行的經過之後二話不說提筆就寫折子。
折子上暴民的數量從五千變成了兩萬,張石川的鄉勇也減少到了百餘人。
張石川身先士卒,先是識破了暴民的諸多詭計,又身先士卒,在身受重傷的情況下依舊堅持在最前線和黎民溝通,最後憑借著個人魅力成功感化暴民,隻有在進山的時候爆發了小規模衝突,死傷黎民若幹,鄉勇無一人陣亡……
張石川自己看著都想吐:“夏先生,這麽寫……行嗎?”
“嗬嗬,川哥隻管抄錄一遍發出去就是了。我敢肯定,在卞之綸的折子上,暴民數量最少五萬……”夏道柟撫著胡子老神在在的說道。
“噗……”張石川一口茶噴了出來。
不過想想也是,卞之綸可是帶著五營兵幾千人去的,讓黎民打得灰頭土臉,不寫多點自己都不好意思說自己被打跑了吧?
可是如此大規模的黎亂就讓自己幾句話給招撫了,這合理嗎?
他突然覺得那些上頭當官的也是挺苦逼的,下麵發生的什麽事兒都得在不同的折子裏尋找真相的蛛絲馬跡。
“行,知道了,我拿到內宅去抄了……”張石川拿著折子就要跑。
“咳咳,川哥,還是您親自執筆比較好,最好不要讓奶奶們代書……”
“啊……知道知道……”
回到內宅,媳婦們圍了上來。
“臉怎麽了!”這是四個媳婦的一致反映。
“沒事兒沒事兒,擦破了點皮,早好了。”張石川笑道。
看到張石川除了臉上的二變成了三並沒有其他的傷眾人才鬆了口氣。
“川,拿的是什麽?若有公務先去忙你的。”思戶金說道。
“哥,累不累?奴給你揉揉?”吳鶯兒說道。
“川哥,把那群黎蠻打得滿地找牙了?”阿奴問道。
“哥,這次出息了,居然沒帶一個黎族小丫頭回來,值得表揚,繼續保持哈!”趙娥說道。
“咳咳,一個個的來。小金金,這些是公務,不過一會兒再說;鶯兒,哥不累,歇歇吧,一會再按;阿奴,這次我倒是和黎民小小打了幾場,不過哥主要還是以德服人,以德服人!娥啊!咱倆得好好談談了,我到底咋的了,你總這麽說我,你現在孩子也生了,我還得讓著你唄!”
“哎呀,我哥要打人啦……”小娥叫著想跑,被張石川一把拎了過來。
“爹爹……”張天和奶聲奶氣的說道。
“哎,好兒子,可想死爹了!趕緊的讓爹抱抱!天平呢?”
“且!看見老大才想起老二,老二不是你親生的?”趙娥撇著嘴說道。
“哎,你小心今天晚上我家法伺候啊!”
對於瓊山縣城和海口城邢克善並不陌生。然而此次故地重遊他發現瓊山縣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
各種作坊、銀行、中滿玉米的農莊和義學,那些讓人耳目一新的教材,還有縣城裏人們臉上洋溢著的笑容以及匆忙的腳步,府衙門口貼出去的一張張告示。
邢克善又想起張石川招攬的那些話來。他,真的可以出一份力嗎?
“張大人,不知學生有什麽可以效勞的?”
“邢先生想好了?”張石川一喜。
“是,隻怕學生才疏學淺,辜負了大人的一番美意了。”
“別大人大人的了,叫川哥吧,以後都是自己人了。”張石川說道:“我要交給先生的事兒,隻怕再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還請川哥明示。”
“其實挺簡單的,就是開發黎垌!首先,要讓黎民們都能吃飽飯,發展農業。我也大概走了幾個垌,現在他們的耕作方式太原始了,尤其是內地的那些生黎,幾乎和刀耕火種沒什麽區別。首先,咱們要改變他們的耕作方式。”
“這……千年了,隻怕不好改變吧?”
“事在人為,不試試怎麽知道?小林子,把書拿過來。”張石川說道。
“嗻。”不一會兒小林子抱著一摞書走了進來。
“先生請看:這是一些農事的筆記。首先要在黎垌中普及鐵器,讓他們學會深耕細作,學會挖渠引水,這上麵都有。再看看這個,這是玉米的種植方法,從選中到收割,再到玉米如何加工食用……”
“可……黎民都不識字啊。”
“對,這個我也想到了,所以需要先給每個黎垌培養幾個人才出來,需要先生在各個黎垌選一兩個聰明機靈的,統一集中到瓊山縣來突擊掃盲,讓他們大概能讀懂這些書上的東西,你放心,有拚音在,學起來快得多。”
“還有,黎垌瘧疾肆虐,我手上有些金雞納樹的種子,你也得分配下去,讓個垌都種植一些,若是有重症的,就用金雞納樹樹皮熬湯,治瘧疾有奇效……”
聽張石川講完了自己的計劃,邢克善深吸一口氣:這確實是任重而道遠啊!黎垌,真的能在幾年之內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嗎?
“做這些事的同時,還有一件事,讓黎民丁口都能登記造冊。”
“這……隻怕會引起黎民反感吧?”邢克善有些猶豫的說道。造冊就意味著這些黎民要受官府管轄了,康熙初年為了這事兒可沒少打仗。
“先生盡管放心,造冊不過是為了做到更了解黎垌,讓我這邊做到心中有數,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多少田地,需要什麽樣的幫扶。絕對不會讓他們衲丁銀的。皇上五十一年的時候就下過旨意:滋生人丁,永不加賦。”
“這……朝廷的話也能信?”邢克善說完之後馬上就覺得這話說得很有問題了。“我的意思是……”
張石川嗬嗬一笑:“我知道先生的意思,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是吧?你放心吧,張石川說話算話,若是有人跟黎民收丁銀徭銀,讓他跟我要來!還有那些金門瑤人,若是沒有土地願意出山的,我提供土地,願意做工也可以。”
正說著,大牛走了進來:“川哥,出事兒了!”
“啊?”眾人都是一愣。
“咋了?”
“杜二,你跟川哥說。”大牛拍了拍身後的一個人。
“是……”杜二聲音顫抖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自從有了大漁船,不少疍民開始在張石川的招募下登上大船出海打漁了。雖然沒有出過遠海,也沒有駕駛過大船,但是這些疍民還是很快就上手了,幾個月下來收成也不錯。
三天前卞全和卞寧帶著兩艘漁船從洋浦出港往西,準備去稍遠點的海域走走,順便熟悉一下水文,沒想到遭遇了海盜。
五艘海匪船劫持了兩條漁船以及船上的三十來個疍民。本來是漁船,沒有什麽貨物,但是這夥海匪不僅要船,還要人,要脅迫這些疍民入夥。
卞全想著這群海匪肯定還是怕官府的,就說這船和漁民都是瓊州知府張大人的,希望能嚇退這些海匪,讓他們放人。
哪成想海匪頭子一聽他們是官府的人更來了興致,派船送杜二回來報信,要讓張石川繳納贖金,送一千石糧食和一千兩銀子過去,不然把這些人挨個放血。
海匪?張石川一皺眉。他到任一年還是頭一次聽說瓊州府附近海域居然還有海匪。
“海匪的據點在哪兒?”
“就在白龍尾島上。若是從洋浦出海,往西大約三百裏處。”
張石川又一皺眉,這可是自己的船隊往返瓊州和安南的必經之處啊。
“把劉永清和黃勇武叫來。”
不一會兒二人來了,聽了事情始末也是一皺眉。
“這白龍尾島上的海匪早就有了?”
“是,已經有些年頭了。”
“為何不派水師征剿?”
“這……”黃勇武吞了口吐沫說了起來。
南海海患在康熙初年並不少見,以楊彥迪為首的一些鄭成功舊部、南明將領在滿清占領了廣東後紛紛帶著殘部下海成了海盜。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滿清朝廷的征討,大部分海盜已經被剿滅,或者逃到了安南、婆羅洲等處。
剩下小股海匪已經掀不起什麽風浪,藏匿的又深,朝廷對他們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沒有再征剿。
上麵沒有命令,這些海匪又沒有什麽油水,廣東、福建水師自然也不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於是這些海匪就在一些荒島上存活了下來,偶爾搶劫一下過往船隻和沿岸村落。
“川哥,怎麽辦?”
張石川想了半天,從牙縫裏冒出一句話:“給錢!”
一千石的糧食和一千兩銀子對他來說並不是什麽大數目,三十幾個疍民可都是在自己的船上做工的,出了事兒自己要是不管,以後誰還肯替自己幹活?
“現在港口有沒有空船?讓他們現在就裝糧食,我們這就去救人。”
“川哥,這種事你就別去了,我們帶人去就好了。”史安說道。
“不,我要會一會這群海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