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奴最後還是被張石川抱回去的,走起路來實在是行走不便。見到這一幕的人們的反應各不一樣。
小林子上前紮了個千:“主子,四奶奶,您二位回來了,喲,奶奶這衣服都濕了,趕緊讓人服侍您更衣吧……”
史安嘿嘿一笑:“怎麽樣?我說三天吧,用不了三天肯定拿下,老趙,給錢給錢!還有你!二喜,你跑什麽跑!”
“我說川哥啊!我看走眼了啊!我一直以為你是正人君子,你怎麽能這樣啊!你辜負了我的一片心呐!”趙大勇捶著胸口做痛心疾首狀。
“咳咳,老史,我能不能從新下注啊……”被薅著脖領子拽回來的葛二喜撓著腦袋說道。
“願賭服輸,願賭服輸啊!當初說一賠二的時候怎麽一個個的都那麽來勁兒?趕緊給錢!賭錢喝酒看人品!都麻溜的!”
“哥!放我下來……”雖然聽不太明白這群人在說什麽,阿奴知道他們說的這些肯定和今晚發生的某件事有關係,臉臊得通紅通紅的。
“能站得穩嗎?”張石川小心翼翼的把阿奴放了下來。“你們,趕緊都滾蛋,要不當泡踩了啊!”
就在這時候韋良勝跑了過來看著這一幕嘴裏喊著瑤語就要衝向張石川。
“嘿,小子,幹嘛去啊?別衝動。”趙大勇一把薅住了韋良勝的脖領子。
阿奴也用瑤語大聲說著什麽,吼了幾句,幹脆胳膊環住了張石川的腰把頭紮在他懷裏一句話不說了。韋良勝掙脫了趙大勇的手,指著張石川說了一大串的話,然後掉頭跑掉了。
“喂,阿奴啊,這孩子說什麽?他不會是要離家出走吧……”
“別理他!他說要回五牛寨!讓他回吧!”阿奴怒氣衝衝的說道。
“那個……這大晚上的,安全不啊,要不我……”張石川還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總有種橫刀奪愛的感覺。人家還是個孩子啊!
找了一晚上還是沒有找到韋良勝的蹤跡,這小夥兒真的回五牛寨了?他不會自尋短見了什麽的吧……張石川的良心受到了譴責的同時抱著阿奴又有點小得意。
“嗬嗬,看你一點都不像擔心他的。放心好啦,韋良勝雖然年紀小,可卻是我們寨子數一數二的好獵手,他一定可以自己回去的。”
“我這……好像總有點不對吧?”
“川哥,你那些男子漢氣概呢?我一直拿他當哥哥的,是他自己非得……現在也好,讓他死了心吧,找到他自己的幸福……”
“好吧,你這麽說我能安心點……”
張石川雖然嘴上這麽說,可還是在洋浦等了三天。三天後仍不見韋良勝的身影,他才歎了口氣帶著人返回了瓊山縣的知府衙門。
本來還想著把阿奴和韋良勝兩人安排在疍民正在開墾的莊子上考察考察呢,這回也用不著了,韋良勝跑了,阿奴自然是住進了內宅。
“傻笑什麽呢?”阿奴紅著臉推了一把張石川。
“啊,哈哈,我在想我這算不算以權謀私啊……”張石川嘿嘿一笑。其實他在發愁怎麽和那姐仨解釋這件事。
休息了一天,張石川還是帶著阿奴去看了疍民移民的農莊。看著一排排整潔寬敞明亮的屋舍,田裏耕作的疍民和他們臉上洋溢著的笑容。
當知道張石川給他們準備了同樣的莊子之後阿奴想都沒想就決定要回去告訴五牛寨的人趕快出山。
肥沃的土地,堅實的房子,還有那些透亮的玻璃,這是這些散居在大山裏的金門人想都不敢想的情景。
那些疍民一見張石川來了紛紛圍攏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先恐後說著自己對新生活的滿足和對未來的期盼,更令張石川欣慰的是已經有更多的疍民願意登岸生活了。
看著這麽多的人都對張石川恭敬有加,阿奴也越發覺得自己真的找了個絕世好男人。嘰嘰喳喳的問了一大堆問題,又親手種了一排玉米之後,阿奴才餘興未了的拿著一杯玉米汁和張石川一起回去了。
回到府衙剛想金門,卻突然從牆角站起幾個人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來人止步!再進一步者殺無赦!”史安抽出腰刀大喝一聲。
那群人果然被震懾住了,紛紛跪倒在地:“張大人!張大人,是我們啊。”
張石川打量了一下前麵跪著的這幾個黑不溜秋的家夥,麵熟,但是是誰呢?
“大人,學生張安恭,就是那日在碼頭阻攔疍民上岸的那個……”為首的一個哭道。
“啊!”張石川一拍腦門,可不是這哥們嗎,當時一生氣讓他們幾個挑頭鬧事的當了一個月的疍民,結果自己跑出去溜達了一圈兒把這事兒忘了一幹淨。這哥幾個是勞動改造完成了?
“原來是張公子,我差點沒認出來,哈哈……快快請起。”
幾個秀才並沒有起身,而是哭道:“張大人,我們昨天得了信息說大人回府了,今天就相聚來此是想為瓊州府,不,是為我大清所有疍民來請願的!”
“請願?請什麽願?”張石川有點發懵,這是哪一出啊?
“大人,我們想請求大人上書皇上,廢除疍民的賤籍,改為良民,允許他們上岸耕作、買賣土地房產、讀書識字考取功名……”
“臥槽!”張石川又是一愣,這到底是啥情況?這是要以退為進?但是看著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好像又挺入戲:“諸位先都請起吧,咱們進去說話。”
來到二堂張石川在中間坐了,張安恭等人把這些天來自己在船上度過的一個月的情形大概描述了一遍,張石川這才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天因為這群人阻礙疍民上岸,張石川又是耍流氓又是扣帽子的,最後讓這些人親自體會一下做疍民的日子,讓他們和疍民同吃同住同勞作一個月不許上岸,當時也是想修理一下這群書呆子,結果他跑去洋浦,這條命令則被一絲不苟的執行了。
疍民雖然生活潦倒又不通禮數,但大多心地純良,尤其是對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讀書人更是恭敬有加,雖然是官老爺讓這些讀書人來做一個月的疍民,他們也不敢有怠慢,盡量把自己本就少得可憐的食物拿出來給幾個秀才,又把促狹的船艙中最舒服的位置留給他們。
但是張安恭他們哪兒受過這個罪?開始的幾天有的哭天搶地,有的吃不下睡不著。張安恭更是激烈,居然要為了名節、為了不和下賤的疍民為伍而要跳海自盡!
當然,當他喝飽了海水,最後還是被濕漉漉的撈起來,換上還算幹爽的粗麻衣服坐在船首一麵瑟瑟發抖一麵端著一碗魚湯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還是活著好啊。
一開始也有人以為這個張大人隻是嚇唬嚇唬他們,用不了幾天就會放他們上岸,畢竟他們是有出身的讀書人,可幾天過去後他們發現自己錯了,張同知已經不知去向了,隻有岸上幾個凶神惡煞的差役看著他們不許離船上岸一步。
疍民本來就沒有什麽存糧,這麽鬧騰了幾天早就揭不開鍋了,無奈之下他們隻好隨著船出海捕魚。人類的適應性還是很強的,這些讀書人為了能吃飽,最後終於學著疍民的樣子盤膝坐在船尾,用平日隻拿書筆的手笨拙的搖著櫓、灑下漁網,開始自食其力了。
一個月下來,他們一個個都被曬得麵色黝黑,手腳被海水泡得發白開裂。他們再也不張口閉口之乎者也子曰詩雲,而是可以肆無忌憚的在船尾脫下褲子對著大海尿尿,捕到大魚就興奮的大爆粗口,似乎已經進化成一個合格的疍民了。
“大人,學生代疍民祈,應該嚴懲碼頭上那些欺行霸市的惡商!老子辛辛苦苦打的魚,那麽大的魚啊!居然隻能賣三文錢一斤!還被克扣重量!我打了一籮筐的魚都換不來半袋子黃米啊……”
“學生以為這些疍民非但不賤,反而心地良善,這些天來對我們關照有加。我求大人上書皇上,廢除疍民的賤籍,將他們編入良民,允他們上岸謀生活……”
“對對,這些疍民又不是罪人之後,本應編入良民!我們求大人替我們上書言事!我們要為這些疍民鳴不平!”
“就是,日後如果還有誰再看不起疍民,就讓他也去船上住上一個月!看他們回來還有什麽話說!”
看著這群書生你一言我一語的越說越激動,張石川也有點出乎意料,這勞改的效果也忒好點了吧?要不要把那些岸上的士紳也統統去改造一下……
“嗯,你們此番曆練能有如此領悟也不枉本官的一片苦心了。”
張石川厚著臉皮說道:“三人行必有我師,你們此番親自到民間去體查疍民的疾苦,又能有這麽多收獲和感悟本官深感欣慰啊。
你們都是讀書人,是國家未來的棟梁之才,更應該深入到民間體察民情,隻有知道百姓們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才能知道怎樣為他們解難。
若是隻知道讀書,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為夫子?學問不單是書本上的,還要格物致知!不然將來又怎麽能報效國家,為民謀福祉呢?”
“大人說得是!學生們謹記張大人教誨!”一群讀書人似乎突然就都頓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