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總是覺得這個金春希不靠譜,張石川又找了兩家商行留下了樣品和大概價格之後讓他們慢慢考慮,自己帶著人往北進發了。
一路往北過了順安之後,路邊的風景開始有些不同了。路更加難行,百姓的衣服也略顯破舊了,兩旁的房舍也多一木板茅草房為主,很少見磚瓦房了。
“這算不得什麽,再往北比這還慘呢。”宋俊見怪不怪的說道。果然,越往北走就屋舍就越破敗了。
兩天之後,隊伍來到了平壤府以北一百多裏的一處重鎮——安州萬戶府。
雖說是萬戶府,光從外頭看起來就比平壤城可是有天壤之別了,更讓張石川不住側目的是,還沒進安州府城門就會看到三五成群的乞丐,他們一個個蓬頭垢麵衣不遮體,用木訥的眼神看著張石川一行人。
趙大勇看不過去,掏出一張發麵餅遞給了一個瘦弱的蜷縮在城門外的小女孩。
“千萬別!”宋俊伸出手就去阻攔。
“嗯?這麽可憐的孩子,給她個餅又怎麽樣?”張石川一皺眉問道。
“張公子,小人可是為你好……”看著小女孩抓過餅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宋俊歎了口氣——晚了。
果然一見趙大勇給了小女孩餅,呼啦啦就圍上來一群人,一隻隻消瘦的手舉起來伸向趙大勇等人。
“別急,別急,還有,我給你們分分……”趙大勇打開幹糧包,把餅撕開分開乞丐們。
“別給了……”宋俊還在試圖阻止,但是已經晚了,不一會兒更多的乞丐聽見這邊有動靜都圍了上來,將眾人圍在中間。
趙大勇手上的袋子不知道被誰一把搶了過去,幾個力氣大的已經為了爭搶袋子扭打到了一起,而那些沒有搶到餅的人將手伸向了張石川他們身後的牛車,隻一會兒的功夫,場麵已經失控了。
史安和趙大勇加上小林子奮力的想圍成一個圈把張石川和莎琳娜保護在中間,但是麵對二三十個饑腸轆轆的乞丐看見食物所迸發出來的那一種近似瘋狂的力量,他們這些人顯得如此的無力。
史安想拔出腰間的火槍,可是隻能打一發子彈的考爾特一式根本派不上用場,況且,他真的能對這些手無寸鐵隻想吃一口東西的窮苦人開槍嗎?
好在這場騷亂持續的時間不長,城門內衝出來一隊士兵,拿著木棍對著這群乞丐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頓棒子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嘴裏不停的大聲喝罵著。從他們一個個的熟練程度來看,做這種事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一會兒,乞丐們被驅散了,有幾個躺在地上頭破血流不知道是死是活,也被士兵拖走了。
為首的一個軍官模樣的人上來一抱拳用朝鮮語說了一通,宋俊翻譯過來,大概就是大清國的貴客受驚了之類的客氣話。
張石川一抱拳說了句多謝,然後一伸手,小林子知趣的拿出一兩銀子。張石川接過來遞給那名軍官。
剛才那一幕確實讓他心有餘悸,尤其是那幾個被打傷的乞丐,也不知被拖到哪裏去了,是死是活,還有那個最先拿到餅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在混亂中怎麽樣了……
軍官接過銀子連勝稱謝,並且問張石川需不需要他們護送一成?當然,看那意思肯定不是無償的。見張石川拒絕了又問是不是需要見一見安州府的僉節製使。
張石川聽了宋俊的翻譯不由得一愣,這都僉節製使是幾品官他不知道,但是怎麽也相當於一個知州把?還能說見就見的?
不過一想既然有機會,見見這個地方父母官到也是好事兒,或許可以打聽到一些有用的情報,如果能處好了關係也方便日後行事。於是又掏出二兩銀子遞給軍官。
軍官接過銀子笑得嘴都咧到後腦勺上去了,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表示感謝之後,帶著士兵護送著張石川一行人和車輛進了城。
城內的乞丐比城外隻多不少,不過看著士兵們手中的棒子,一個個都蜷縮在牆角不敢看過來,雖然這讓張石川有了安全感,可是心裏多少有點不是滋味。
到了地方才知道,原來這僉節製使不是什麽知府知縣的文官,而是個武官。張石川這才明白了,估計是這個軍官看到張石川是新來的,又有油水可榨,這是在給自己的上司拉買賣呢。也挺好,隻要愛財就好辦了。
軍官進去通報的時候,張石川讓小林子準備出一份禮物來。不一會兒,那軍官就轉了出來笑嘻嘻的請張石川等人進去。果然一個武官打扮的人在門口迎著呢。軍官給兩人介紹了兩句之後就退下了,張石川被引進了客廳。
僉節製使叫樸正興,是一個四十多歲身材不高的中年男子,留著幾根稀疏的山羊胡,身材有些發福。這種身材在朝鮮可是難得一見。
“張某頭一次來貴地,不懂規矩,給李大人添麻煩了。”張石川一抱拳說道。
“哪裏哪裏,天朝貴客太客氣了,是本地有刁民不懂禮數驚擾了貴客,還望恕罪。”樸正興笑眯眯的說道。
“方才多謝大人的手下伸手相救,不然可真是有些凶險。這一路來得匆忙,不曾帶什麽東西過來,隻有一些從大清帶過來的土儀,送給大人聊表謝意,還請大人不要嫌棄。”
張石川一揮手,趙大勇和史安端著兩個木盤上來,裏麵有一套玻璃酒具,兩瓶燒酒、兩麵銀鏡和一塊西洋懷表。
懷表還是張石川新買的,本來想送點銀子來著,可是這次帶的銀子實在不多,銀票在這邊又不通用,銀子還是留著幹正事兒要緊。
“哎!張公子太客氣了,這怎麽使得!快拿回去!您是貴客,保護您的安全本來就是本館職責所在嗎……”樸正興嘴上雖然說使不得,可是眼珠子都要貼到那塊金表上了。
他可是識貨,別的東西不說,光是這塊金懷表最少也得汁二三百兩銀子。剛才聽說這群新來的大清人出手闊綽,果然是不一般啊,是隻肥羊!
“樸大人不必客氣,說不定日後還有事情要叨擾大人呢,大人若是不受我這份薄禮,我下次怎麽好張嘴?”
張石川突然想起了幾年前大沽縣令王之安給自己行賄時候的場景,差點樂出來,想不到他也有行賄的這一天啊。
收了禮物的樸正興自然更加熱情客氣了,聊了一會兒還特意留了張石川吃飯,喝了幾杯看起來像牛奶,喝起來像餿了的米湯的朝鮮傳統美酒馬格利酒之後彼此間的話題也多了起來。
張石川實在喝不慣,又讓小林子去開了一瓶自己帶的燒酒,一開瓶頓時酒香飄了出來,饞得樸正興口水直流。在幾杯燒酒下肚之後,樸正興的話更多了起來。
“樸大人,我從平壤一路上行來,見兩側土地也不少,為了這安州府裏有這麽多流民啊?”
“唉,說起這些流民來話可就長了。”借著酒勁兒樸正興把自己所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畢竟還是世代的官宦,樸正興雖然是個武人,對朝鮮的曆史也是頗有了解和見地的。朝鮮的貴族階層又叫做“兩班”,至於這兩班是上朝時候的文武兩班還是李成桂篡位取代王氏高麗王朝建立朝鮮王朝後對於新舊兩派貴族的稱呼已經無法考證了。
隨著朝鮮王朝的不斷發展,兩班勳貴們的人口數量也在激增,為了維持現有生活,或者追求更好的物質生活,由朝廷以各種名目授予的田地(科田)、俸祿(所謂功臣田),以及兩班私自圈占、兼並的平民田地,使得兩班財不斷積聚,而政府稅源日益捉襟見肘,兩班的經濟特權造成了國家的貧弱。
豐臣秀吉入侵朝鮮時期,由於戰亂等原因,官府能夠征召的良民減少,官軍無力負擔起整個戰場的抵抗,而不得不依靠義軍作戰。
因此,對義軍的論功行賞產生,從而為賤民、奴婢從良開辟了道路。為數不少的公私奴婢和非兩班的良民,通過參加義軍而獲得官府的嘉獎,或脫離了賤籍,或步入了兩班階層。
如此一來不需要納稅的特權階層人數更多了,為了維持國家必要開支,隻能把沉重的賦稅壓到良民和賤民的頭上,這樣就造成了良民賤民生活愈發困苦,許多農民雖然有自己的土地,辛苦勞作一年下來卻還不足以繳納貢米,隻能變賣田產淪為流民。
張石川感慨一聲:這土地兼並並不隻是困擾中國千百年來的問題,看來在朝鮮也是個弊病啊。
同時又有點暗暗慶幸,這些人可都是上好的勞動力啊,歐洲的工業革命之所以得以順利推行,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貴族圈地大批農民失業隻能湧入城市,淪為產業工人,看來在朝鮮隻要能順利開出煤和鐵礦石,完全不用發愁勞動力問題。
在樸正興的口中張石川也得到了這樣一條信息:整個朝鮮對於大清的態度其實是分成兩派的,一派以南人為主,他們對皇太極兩次征伐朝鮮記憶猶新恨之入骨,雖然已經過去了七八十年,仍然不願意承認大清是正統,而把李朝當華夏正統自居。
另一派則是和大清交往密切的北方勢力,他們和大清貿易頻繁,在經濟上更加依賴大清,這幾十年間已經承認了大清的宗主地位,願意安心做藩屬國。
這也就導致了北部朝鮮對清國人更尊崇和禮遇,而南方人卻總是骨子裏帶著一股子敵意和蔑視。
這一點似乎對張石川沒什麽影響,因為他也不知道朝鮮南部有什麽礦產,現在能開采的也是最需要的煤、鐵和銅甚至金銀都是集中在朝鮮北部。
對於這個愛財同時又掌管北部重鎮安州府的僉節製使樸正興,張石川突然有了一個念頭:拉攏他一起開礦,然後分成。
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必然能幫自己壓榨這些流民。但是如果自己長期不在這邊,會不會這個貪財的家夥會將礦產私吞?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決定不著急。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鐵礦和煤礦。
謝絕了樸正興讓張石川等人留宿的邀請,張石川帶著眾人出了僉節製使,尋了一間大客棧安頓下來。
這一路上張石川發現,原來政府也在救濟,城內也有幾個粥棚到時候會施粥,朝鮮朝廷也不會看著自己的子民活活餓死啊,但是也隻能保證不餓死,或者說不餓死大部分而已。
看著街頭巷尾蜷縮在角落的乞丐張石川由衷感歎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