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這段時間似乎京師的兩家醬菜店的商戰更加激烈了,沉寂已久的八必居不但沒有像人們猜測的那樣會關張倒閉,反而把旁邊的一家糧米店也盤了下來,一番裝修改造之後推出了一係列的新產品,各種五花八門的調味品,各種新鮮得讓人沒聽說過的醬菜泡菜,還可以要微鹹和重鹹兩個版本,而重鹹口味打出的廣告口號是——代鹽!
新店開張十天所有產品全部半價,而且還提供免費品嚐,並且有小二不厭其煩的給買主介紹如何用醬油、黃醬、辣醬燒出一道道的菜來,不用放一粒鹽!
不僅如此,店門口還專門支了一個灶台雇了三個酒樓的大師傅從早到晚輪番上陣親自給你展示如何不用鹽就可以炒出同樣美味,甚至更具風味的菜肴,抄完之後還供人免費品嚐!
你若是走進店去,隻要是對哪種佐料感興趣,隻要耐心等待,不一會兒就會有人轉過來給你講解它的配料,和用法用量,甚至還會給你精確的計算,這一瓶醬油可以做多少個菜,而炒同樣多的菜需要用多少鹽,算下來醬油比鹽能省下多少個銅板!
這種比八必居更瘋狂的營銷方式馬上在京師掀起了軒然大波,味道又好,還比買鹽劃算,那些醬又符合京師人的口味,而且那些走街串巷賣醬菜的居然也開始賣這些八必居的新品了。
甚至在各個調味鋪子門口,你要進去買鹽了也會不知從哪竄出來一個半大小子給你介紹一下代鹽,如果你有興趣,不一會兒就會有人挑著擔子湊巧路過,然後拿出琳琅滿目的產品讓你挑選。
京師內城兵馬司胡同一處宅子,範毓賓皺著眉頭看著桌子上滿滿的各種醬油黃醬辣醬和泡菜醃菜直皺眉頭。
“三哥,這些都是那家叫八必居的分號賣的醬菜,種類實在太多了,這些隻是其中一部分……”範毓奇哭喪著臉說道。
“你呀你,非得去招惹那個什麽張石川,現在好了?人家打上門來了。”範敏濱用手指沾了一點醬油嚐了嚐,一個字,鹹!
作為幾代經商而且現在還是內務府指定的皇上的範家自然消息靈通,這些花樣百出的調味品醬菜和這些稀奇古怪不擇手段的營銷手段,隻需要稍稍一查就能查出來,這些都是出自一個新興的鎮子,叫唐山鎮。而唐山鎮背後是一個年紀不大的戶部郎中叫張石川。
張石川在範家已經不算陌生了,從最早京師開始出現玻璃,八裏莊的身份曝光出來之後他就已經走進了範家人的視線中。策劃綁架張石川、唐山鎮的那群蒙古人刺殺行動都是出自範家老五範毓奇的手筆。
範家現在主要的經營項目主要是銅斤和鹽引,還有一些關外和口外的馬匹、人參和木材生意。最主要也是最賺錢的當然是直接和朝廷掛鉤的銅和鹽了。很明顯張石川在沉寂了這麽長時間之後終於出手了。
本來鹽是官督商營,販賣私鹽是死罪,甚至在嚴苛的時候查到百姓私自購買私鹽都要被打上二十板子,但是現在看來,這官鹽有個漏洞,那就是沒有規定不讓賣醬油……
賣鹽犯法,賣醬油不犯法啊!賣鹹菜不犯法啊!做醬油和鹹菜的鹽哪兒來的?戶部讓張石川建的鹽窩啊,為了給流民謀生路啊……
比起範家老五這點陰謀,張石川用的是陽謀,堂而皇之的在你麵前惡心你,就像一隻綠頭大蒼蠅在你吃飯的時候飛來飛去,然後落在一盤菜上當著你的麵大吃特吃,你還沒辦法拍它。
“三哥,據說八必居還要在整個直隸省開分號賣代鹽呢,您倒是說句話啊,咱們可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的看著他在咱眼皮子低下蹦躂啊……”範毓奇見三哥半晌不語又說道。
“是你先招惹的人家!現在又要我來給你擦屁股?”範毓賓有些沒好氣的看了範毓奇一眼。
“三哥,要不你去找八爺,跟他說道說道這事兒?”範毓奇有些不死心。
“八爺八爺,你就知道找八爺!找了八爺你怎麽說?人家開醬菜鋪子犯法了?賣醬油犯法了?強買強賣了還是賣私鹽了?做什麽事說什麽話先動動腦子!”
範毓奇見三個發了這麽大的脾氣忙低下頭不再敢言語了。
範毓賓見小弟這般模樣也是歎了口氣,不管怎麽說老五也是為了家族的生意著想。自己年紀輕輕就彈下了整個家族的重擔,這些年要是沒有這個二十出頭的五弟替自己東奔西走分擔了這麽多,自己還不一定能不能撐到現在呢。
他喝了口茶放緩了聲音說道:“五弟,不要以為咱們有八爺給在後麵撐腰,有內務府的欽定就可以為所欲為。那個張石川身後可是雍親王!而且現在這幾位阿哥之間誰輸誰贏還說不好呢,按現在看,隻怕八阿哥……你人久在口外,京師的局勢可能不太了解。八爺現在自身難保,哪兒有閑心管什麽醬菜鋪子?這種小事,還是不要去勞煩他老人家了。”
範毓奇聽了心裏也是一驚:“是,三哥,我知道了。那……現在馬上過年了,我們要不要往雍親王府上也送一份孝敬……”
範毓賓苦笑著搖了搖頭:“現在想再重新站隊?晚啦!咱們這些年來給八爺的孝敬、幫八爺置辦的產業和打探的那些消息,現在早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那……我們總不能就這麽坐以待斃啊,三哥……”
“坐以待斃也談不上吧。畢竟咱家當初在萬歲親征準噶爾的時候運送軍糧立過功,又幫朝廷每年運回那麽多銅斤……”
說到銅斤,範毓賓突然住了口,心裏沒有來的一陣發慌。從日本運送銅斤的船隊按日子推算,上個月就應該回來了,可是遲遲沒有消息,可不是出了什麽岔子吧?
馬上就要過年了,今年的定額還不足,戶部已經派人催過幾次了,是遇到事情耽擱了,還是在海上遭遇了什麽不測?
正在這節骨眼,有人敲門:“老爺,範生來了,求見老爺。”
“哦!快讓他進來!”範毓賓坐不住了,直接在椅子上站了起來。
真是想什麽來什麽,範生就是範家專門負責和日本貿易的船隊的管事,遲到了一個多月,終於回來了。
不一會兒衣衫襤褸胡子拉碴的範生快步走了進來,剛進門就跪倒在地,膝行走了兩步帶著哭腔說道:“老爺!小的無能!咱們的船……沉了!”
“沉……沉了?”範毓賓撲通一聲做回到椅子上,好半天才又問道:“四艘船……都……都沉了?”
“老爺,都沉了啊……”
“怎麽會……怎麽會……”
“範生,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四條船都沉了?”範毓奇站了起來,往日本這條線範家可是跑了多少年的,每次都是一支船隊出海,即便遭遇風浪也有個照應,怎麽會四條船都沉了?都沉了範生又是怎麽回來的?
“五爺,本來這次往日本一路都順順利利的,今年日本銅產量比往年略高些,還多買了三十萬斤回來,可是沒想到回程的時候路過濟州港船隊進港補給,正趕上濟州牧上有亂民鬧事,朝鮮國官兵來鎮壓,我正想著補給了水就馬上離開,沒想到當夜有人偷襲了碼頭,放火焚燒了港口裏的朝鮮水軍艦船,咱們的四條船也都被焚毀沉在港口了……”
“被焚毀,沉在港口了……沉在港口了?那為何不打撈?”範毓賓大聲問道。港口的水能有多深?船沉了銅斤還能撈起來啊。
“老爺,還沒等小的請人打撈,朝鮮官兵封鎖了港口,說這些都是朝鮮水軍的船隻財物,隻能由他們打撈,小的和他們申辯,他們直接打了我一頓,然後又把咱家的船工水手都抓了去當壯丁,我在濟州牧挖了一個月的溝啊,老爺你看我的門牙……”範生一張嘴,果然光潔的大板牙少了一顆,幸存的一顆顯得格外孤單。
“你沒說你是大清的商人?”範毓奇問道。朝鮮畢竟是大清的藩屬國,難道就這麽肆無忌憚?
“說了啊,五爺,除了咱大清的人,誰還留辮子?可是人家根本就不搭理我這茬啊……”
“銅斤,一共有多少斤?”範毓賓的聲音都在發抖。
“這次銅斤一共是一百五十萬斤,另外還有日本雨傘、折扇和銀器等,折銀一共……”
還沒等範生說完,範毓賓兩眼一黑直挺挺的往前栽倒在地上。嚇得範毓奇和範生忙把範毓賓扶了起來,掐人中錘胸口好一會兒才救過來,範毓賓睜開眼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準備車輛,明天我要去唐山鎮!”
在外人看來範家是在輕輕鬆鬆的賺著朝廷的錢,但是其中的苦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銅斤固然賺錢,但是也是壓力頗大的,因為不管怎麽樣,每年交給戶部的銅斤必須要足額,朝廷可不管你船沉了還是被人搶了,人家隻要你到時候就把銅交上來。
而今年還差七十萬斤的缺口,能補上這個缺口的,隻有張石川了。他從琉球運過來的銅斤是沒有定額的,想賣給朝廷多少就賣多少。
範毓賓的想法很簡單,親自上門找張石川,哪怕高價也要把銅斤收回來。因為他聽說,琉球那邊的銅斤也沒有運達京師。
範家的變故在當晚就變成了折子送到了四阿哥的手上。四阿哥嘴角揚起一絲冷笑,因為他知道,這條八阿哥的狗範毓賓怕是要敗興而歸了,不但他在唐山鎮根本找不到已經下南洋的張石川,而且琉球那邊的銅礦今年絕收了。
據說是因為一場台風導致銅礦被灌進了海水導致了礦坑塌陷,一時半會兒無法恢複生產。
雖然缺銅會影響銅錢鑄造發行造成物價不穩,但是若因此能再狠狠的給八阿哥一棍子,甚至借此機會讓八阿哥手下的這條狗一命嗚呼,自己就有可能把販運銅斤的這件差事安插給自己的人,比如張石川……
可當看到朝鮮人聽到他們是大清商隊居然一點禮遇都不給的時候,四阿哥又皺起了眉頭。李朝雖然被太宗皇帝征討兩次臣服於大清,但是私底下總是在搞一些小動作,比如祭祀和禮儀場合扔用前明年號,比如前些年還在圖們江那裏試圖強占大清領土,若自己他日登上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