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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喜歡六叔

  第一百七十四章我喜歡六叔

  徐珞那天帶著徐熙往前擠,要看的那個雜耍班子,就是城東的張家雜耍班。


  張家雜耍班子的老班主是二十多年前進的京,手底下一幹徒弟個個能幹,在京城二十來年,再沒有誰家的雜耍班子比得過他家的,樣式多,都是有真本事的,驚險又刺激。


  每年一進了臘月裏,年關將至時,張家雜耍班子就賺足了銀子。


  關鍵是他們家年年都有個新花樣,叫人心下期待。


  此刻徐冽坐在徐家正堂左手邊官帽椅上,徐霖坐在他對麵,徐珞掖著手乖巧立於堂下,奶聲奶氣的回話:“六叔,那個雜耍班子今年有一樣頂球,我聽城中百姓都說是他們苦練了一年的,所以才想帶妹妹去看……”


  徐冽麵色有所緩和,大概是怕嚇到小孩子。


  徐珞稚氣未脫,奶聲奶氣,語氣中充斥著天真。


  聽說他後來知道是澤星害的徐熙走丟,他為此自責了兩日,滴水未進。


  徐霖和韋夫人怎麽勸他都不肯吃飯,這會兒臉色還有些發白。


  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兩日滴水未進,自是撐不住的,小小的年紀,現在還能站在這兒頭腦清晰地回話,已經極難得。


  徐冽再三打量:“你習武?”


  他沒頭沒腦的問了這麽一句,徐珞下意識回頭去看徐霖。


  徐霖衝他點頭,他才歪著小腦袋說是呀:“父親說六叔是武藝高強的人,一手五虎斷門槍無人能敵,所以叫我從小習武,長大了上馬能戰,學六叔那樣。”


  小孩子家都是慣會拍馬屁的,這話未必是徐霖教他,可他自己會說。


  徐冽麵上閃過尷尬。


  學他?


  學他叛家而走嗎?

  徐冽摸了摸鼻子,沒接他的話茬。


  小徐珞又去看徐霖,有些心虛,徐霖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他才敢壯著膽子又問徐冽:“六叔,我聽祖父和父親說,公主殿下要六叔主事,已經讓人進宮麵聖,請皇上調動禁軍全城搜查,是真的嗎?”


  徐冽越發擰眉:“大哥怎麽跟孩子說這些?”


  徐珞好似沒那麽怕他,往他身邊挪了兩步,小手一抬,扯上徐冽袖口,搖了搖:“六叔會把妹妹找回來嗎?會的吧?父親總說六叔是極有本事的人,原是咱們家裏最能幹的。


  我沒出息,偷偷帶妹妹出府,沒看住,把妹妹弄丟了,六叔一定能把妹妹尋回來的吧?


  現在寒冬臘月,外麵好冷,妹妹的閨閣終日地龍都是燒著的,從沒一日間斷,她畏寒怕冷,出個門都要裏三層外三層裹的像個球。


  吃食上又挑嘴的很,太甜的不肯吃,太膩的也不肯吃,一頓飯不知要灶上費多少心思,才能哄著她吃下兩口。


  她這樣的,在外麵待的久了,父親和母親都會心疼的。”


  徐冽心底柔軟一片,抬手要去撫他臉頰。


  徐熙能不能找回來他真的不知道,畢竟連殿下都說,不知道。


  他更是毫無頭緒。


  嚴崇之回刑部去仔細調查,到現在也一點線索都沒有。


  殿下是想叫他從張家雜耍班子入手去查查看,但哪有那麽簡單的事兒。


  澤星以死告發,背後主使之人脅著人家一條命,也要在年前鬧出這樣的動靜,怎麽會輕易讓他們把徐熙找回來。


  嚴崇之曾在刑部大堂上問過澤星——是不是殺了徐熙。


  薑承德等人在太極殿鬧的今上禁足殿下,他們心裏便都很清楚,徐熙是凶多吉少。


  徐珞稚嫩且天真的臉就在眼前,眼底的希冀更藏不住。


  徐冽也很想哄一哄他,隻是開不了口。


  他手尚未碰到徐珞麵頰,沉悶略帶沙啞的聲音從門口方向傳來:“誰許你進我家的門!”


  徐珞沒由來打了個哆嗦,緊跟著連退三步,遠離了徐冽身前的位置。


  那聲音再熟悉不過。


  幼時他是練武奇才,徐照手把手的教導,無論酷暑還是寒冬,每日晨起都會先檢查一遍他的拳,年紀稍長,又換做各樣兵器。


  十二歲那年徐照親送他上天門山學藝,三年後學成歸來。


  那時徐照關愛他,拍著他的肩膀說,我兒必成大器。


  過往一幕幕在眼前浮現,無不可笑。


  徐霖已經起了身,徐冽卻端坐著一動未動。


  他隻側目去看,徐照沉著臉正進門來。


  為徐熙走丟之事,他苦悶多日,精神稍有不濟,往日的意氣風發褪去一些,連眼底的傲氣也被磨滅三分。


  徐照看他端坐不動,嗤笑道:“庶子無禮,你一白衣之身,也敢端坐我徐家堂上。”


  徐冽眼風掃過:“徐統領說錯了,周大人請出皇上口諭,調動你禁軍三千全城搜查走失女童,你雖為禁軍統領,然此案以我為主事,我今日端坐你徐府堂上,有何無禮之處?”


  徐照擰眉,橫眼去看徐霖:“你許他進的府?”


  徐霖左右為難。


  一麵是冥頑不靈的父親,一麵是恨意已深的弟弟,兩個都是倔脾氣,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徐珞壯著膽子上前去,小手一抬,牽上徐照的大掌:“祖父,六叔是為了尋妹妹來的。”


  徐照一向疼孫子和孫女,聽見那一聲六叔也照樣麵色鐵青:“哪個是你六叔?”


  徐珞抿唇:“可他就是六叔啊。”


  徐照大手一揮,揮開徐珞的小手。


  他是常年練武之人,手勁兒本就大,即便是掌風掃過,小小的徐珞也被震的退了兩步,身形不穩,還是徐霖出手穩住了人:“父親,徐珞還小。”


  “他小,你就這樣教他?我早說過,徐家隻有兩子,你弟弟四年前病死,你就是徐家獨子,他又是哪裏多出一個六叔來!”


  口舌之爭,實在無趣。


  徐冽聽來隻覺得漠然。


  原來對於徐照,他竟早已無話可說。


  他恨徐照,恨不得徐照立時去死,但真的麵對徐照時,又並沒有他所以為的那般。


  徐照是生是死,對他來說,其實無所謂的。


  那就是一個陌生人。


  從徐照跪在清寧殿外求昭寧帝抹去他武狀元之名那天起,他和徐照就已經是陌路人。


  徐冽點著扶手,緩緩起身:“徐統領,我姓徐名冽,從來自詡有兄無父之人,徐統領又何必這樣大動肝火?徐珞年僅七歲,恐怕還受不住徐統領一掌。”


  他眸色沉下去,語氣也不佳:“我今日來是奉命行事而已。”


  他一句有兄無父,更叫徐照鬢邊青筋凸起:“好一個有兄無父!”


  他咬重話音,三兩步至於主位,大馬金刀坐下去:“奉命?你奉誰人之命?”


  徐冽側身,並沒有再坐:“既是君命,也是殿下之命。


  徐統領為幼孫著急,不是今天要在徐府堂上與我逞口舌之爭吧?”


  徐照咬牙:“你既奉命,我稱你一聲徐大人——不知徐大人有何高見,又打算怎麽找回徐熙?”


  雞同鴨講。


  徐冽心裏清楚,徐照是為徐熙著急的。


  但徐照就是這樣的脾氣。


  你讓他不痛快,他就不會給你好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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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出現在徐府,徐照當然是不痛快的。


  當日他大搖大擺的在京城現身,後來又為殿下鞍前馬後,徐照沒有找上殿下,更沒有登過司隸院大門,他心裏就很明白,徐照已經將他放逐了。


  他認為徐照跪求昭寧帝是求散了他們父子間的情分,徐照則覺得他枉顧父命,叛家而走,就再不配做徐家子,不配做他徐照的兒子。


  他隻是徐冽,和徐家無關,是以無論他在為誰效力,自然與徐照沒有半分關係。


  在找徐熙這件事上,是要他們所有人齊心協力的,更何況還有另外兩個孩子。


  徐照不是不著急,隻是不願與他共事。


  這就是徐照的態度。


  他的確是冥頑不靈。


  徐冽深吸口氣,幽深的眸隻在徐照身上停留一瞬,唇角上揚的弧度滲出譏諷之意,拱手一禮:“告辭。”


  他果真轉身就走,徐照還端坐未動。


  徐霖著急,叫了聲父親。


  眼看著徐冽人出了門,徐照麵上才有所鬆動。


  徐珞是個極會徐照眼色的,見狀提了長衫下擺,小跑著就追了出去。


  徐霖抿唇:“父親?”


  徐照合眼擺手叫他去,他才忙不迭也跟出了門。


  月洞門外徐珞扯著徐冽的袖口不叫他走,身後徐霖已經追了出來。


  徐冽麵色倒沒多難看,撥開徐珞的手:“大哥,我沒事。”


  徐霖不由歎氣:“你也不問問……”


  他話沒說完,見徐冽麵色不善,便改了口:“算了,又鬧了個不歡而撒,可你打算今後就一直如此嗎?


  且不說搜查幼童一事你為主事,我看永嘉公主行事,怕是想你入朝,之後仍在他麾下效力。


  六郎,你曾是武狀元,你的本事,皇上是知道的。


  這些年,無論從前還是現在,不管皇上他再如何,於知人善用上,還是沒得說的。


  永嘉公主不是希望你入朝,而是希望你入軍中,她是何用意,我與父親都看得分明,你不是糊塗孩子,自然也懂的。”


  “大哥不必勸,殿下說過,予我時日考慮,此案了結,願不願意入朝為官,她都尊重我的意思。”徐冽背著手,“眼下我心中已有了主意,大哥也知道我,從小就是這樣的脾氣,這些年一個人在外麵,無拘無束,沒人管著,性子養的更野。


  殿下以誠心待我,我自然力所能及的回報她。”


  “六郎!”徐霖眉頭緊鎖,“當年父親不願讓你做那個武狀元,也是為了——”


  “這些話大哥當年勸過我了!”徐照揚聲打斷他的後話,神色寡淡,卻好似此刻所言與他皆是無關的,“昔年朝中少戍邊之將,皇上才提了一科武舉,誰中了武狀元,誰便要到北境去帶兵,去駐守。


  我徐家男兒皆是自幼習武,兵法謀略也精通,大哥你願意棄武從文,我卻不願,這就是我的態度。


  莫說是駐守邊疆,就算是北境戰火再起,要我戰死沙場,我也是為國捐軀的鐵血男兒!


  徐統領替我決定了我的人生,就憑他生下我嗎?


  他上過戰場,負傷後回京入朝,一步步做到禁軍統領的位置上。


  徐家也是權貴之家,當年他是怎麽上的戰場?”


  徐冽語氣中滿是嘲弄:“這樣的話,大哥再不要拿來勸我了。就算是到了今天,若大齊戰火紛紜,百姓民不聊生,我仍然願意從軍上戰場去廝殺,我自幼習武,天門山學藝三載,師父教導也是保家衛國,懲惡揚善。


  仗著出身躲在人後,大哥,若人人都抱有此念,這家國安定,誰來守護?”


  徐霖啞口無言。


  曾幾何時,他也有滿腔豪情。


  至於如今,他一樣是壯誌未酬。


  徐冽說的沒錯,他肯棄武從文,放棄曾經自己追求的沙場血性,卻沒辦法要求徐冽也放下。


  徐冽要是肯放棄,昔年也不會與家中鬧到決裂的地步。


  說不上父親當年所作所為是為誰好或是為徐家好,他自以為為徐冽好,徐冽卻不需要這份兒好。


  世人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放在親生父子之間,便弄成了今天這樣子。


  徐冽知道話說的有些重,緩了一口:“我不是針對大哥。”


  徐霖說知道。


  一旁徐珞又搖了搖徐冽袖口:“六叔,我也願做保家衛國的血性男兒!”


  徐冽眼角才有了笑意,低頭看他:“你年紀還小。”


  “等我長大了!”徐珞揚起稚嫩的小臉,“等我再長大一些,有能力的時候,要保護母親,保護妹妹,誰也不能欺負我的家人,我還要保家衛國,守咱們大齊疆土不受外敵來犯!”


  這必不是徐照教他的。


  戰場負傷,把徐照那點兒血性豪情都給負沒了。


  徐冽看著七歲的侄子,心底的寒冰越發化開大半,說了聲好。


  徐珞跟著才又問他:“我喜歡六叔,父親說六叔有大本領,說父親和祖父加在一塊兒也在六叔手上過不了百招,那等六叔把妹妹找回來之後,我能去找六叔請教嗎?”


  他其實句句不離徐熙。


  小孩子藏不住心事,偏他鬼靈精,變著法子問他到底能不能把徐熙尋回來。


  徐霖叫他,拉了他小手把人帶回身邊:“他就是這樣,讓家裏寵壞了,你別理他。”


  徐冽笑著,半蹲下去:“六叔答應你,一定盡力把妹妹送回你身邊,今後你可以看好妹妹,不能再叫壞人把她擄走,等尋回了妹妹,你也可以去找我,武功兵法,我都可以教你,但你祖父知道了會生氣,你怕嗎?”


  徐霖看他,眼底噙著笑意。


  徐珞掙開徐霖的手,又去牽徐冽的手:“我不怕,我要做六叔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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