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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皇太女

  第六十七章皇太女

  從宋家走的時候,趙盈多吃了兩杯酒。


  說是心情好,臉上卻沒有半分笑意。


  雲氏不敢給她吃什麽烈酒,怕她回了王府要挨罵。


  但宋樂儀是看明白了。


  她把人往府門外送,托著趙盈上了燕王府的馬車。


  長亭看著大公主麵頰異常的紅潤,回想著隱隱入鼻的酒氣,捏著指尖不敢吭聲。


  再看宋二姑娘往馬車旁定定的站著,便相當識時務的退開了。


  趙盈紅著臉靠在馬車裏,一隻手攥著簾子,探出頭來看宋樂儀:“你真不跟我回王府去?”


  宋樂儀想啐她,但看她這副模樣又舍不得:“你自己回去吧,喝大了,拉我一道,讓我去燕王殿下跟前挨罵嗎?”


  “那你就忍心看我一個人回去挨罵?”


  宋樂儀很想把她塞進車廂裏去,可手才抬起來,被趙盈一把攥住。


  她無語:“殿下寵你,連太極殿都帶你上了,不會罵你的。”


  趙盈仿佛真的吃醉了,反應有些遲鈍,呆呆的:“那你什麽時候去王府住?”


  她胡攪蠻纏,倒難得的可愛。


  宋樂儀把自己的手往回抽,清著嗓子叫她:“你真喝多了,還是裝的?”


  “裝什麽?”趙盈揉著耳朵反問她。


  宋樂儀其實很想問問她,在不高興什麽。


  席間吃飯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


  可是才料理了劉淑儀和劉家,趙盈此時應該鬆泛了些才對的。


  就算接下來要養足精神對付陳士德,也用不著現在就焦慮心煩啊。


  但趙盈一個勁兒吃酒,現在這副樣子,什麽都問不了。


  宋樂儀低低歎氣,哄了她兩句,轉頭叫長亭,交代了幾句,又同車內跟著趙盈的揮春二人吩咐一通,這才目送了馬車緩緩駛離侍郎府門前。


  長亭一心以為大公主真的吃醉了,都沒敢駕車往正門長街,一路是繞行到了後角門上,才抱著下馬墩請趙盈下車。


  卻不料趙盈從馬車上下來,眼底清明一片,唯有麵色還紅潤。


  她左右環顧,捏著眉心:“你繞到後門幹什麽?”


  長亭:“……”


  這位是裝醉?

  恕他這個小奴才眼拙,實在是沒瞧出來,還白替主子瞎操心呢。


  趙盈也好說話,並不為難他,一步步踩的實,下了車進府去,立時就叫書夏去打聽趙承衍在何處。


  燕王府這樣大,可自從趙盈搬進來後,趙承衍的行蹤就總會特意交代給底下人知道,就是怕趙盈突然有什麽事卻尋不到他。


  是以書夏來去匆匆,很快打聽出來。


  趙盈本欲徑直提步往趙承衍的藏書閣去,走出去兩步,腳步收住。


  她沒喝醉,但一身酒氣去見人……


  於是兩個丫頭就看著自家主子腳尖兒方向一轉,朝著住的跨院兒而去。


  等到把一身宮裝換下來,趙盈甚至打發人備下熱水沐浴過,才換上一套對襟襦裙,烏黑如瀑的發絲披在身後,頭上挽起的小髻上隻簪了一支白玉雀頭簪,她確定自己身上酒氣消了許多,入鼻先是淡淡香氣,才歡歡喜喜的出了門,往趙承衍的藏書閣尋去。


  趙承衍知道她回府,也知道她打聽了他的行蹤,但左等右等,等了半天也沒見小姑娘找來,便索性不等,打算直接去找趙盈。


  他要出門,趙盈要進內,兩個人就在門口遇上了。


  站的近了,她發梢間桂花頭油的味道都能嗅到,當然了,趙承衍也就聞到了那若有似無的淡淡酒香。


  他縝著臉:“在宋家吃了酒?”


  趙盈心裏啐了句狗鼻子,卻端出一派恭敬來:“隻吃了兩杯,未敢多飲,我知白日裏飲酒不成體統,但今天高興嘛……”


  她底氣明顯不足,聲音也漸次弱下去,直到再聽不見後話。


  趙承衍丟了個白眼:“所以一進府就打聽我的行蹤,可半天沒找來,是回你自己院裏沐浴更衣過才來吧?”


  她頭發還有濕氣兒呢,又瞞不過他,隻好甕聲甕氣的說是:“就怕皇叔罵我。”


  趙承衍覺得好笑。


  打從第一次在禦花園化解了她和趙婉的口舌之爭到今日,他有真情實感的罵過她一回嗎?


  小姑娘紅口白牙一張嘴,控訴起人來倒是一把好手。


  說的那樣委屈,他說教的話都到了嘴邊,卻反倒張不開口了。


  趙承衍背著手提步又入內,她倒乖覺,立時就跟上。


  “把事情跟你舅舅都說清楚了?”


  趙盈跟著他走了步而已,就兀自一頓,往旁邊去坐:“都說明白了,舅舅就是還擔心朝中禦史揪著我今日上殿之事不放,有些發愁。”


  趙承衍一回頭,身後空蕩蕩的,他視線一移,眼角抽了抽。


  她在自己麵前是越發隨性了,真拿燕王府當她自己的公主府一樣。


  “陳士德彈劾你,不是被罵出了太極殿嗎?有什麽好發愁的。”


  他撩了長衫下擺坐下去,目光也從她身上收回去。


  趙盈手肘撐在一旁的桌上,手掌托著腮:“我也是這麽說,隻要父皇是維護我的,他們愛彈劾就彈劾去,何況皇叔在殿上不是也為我開了口,我才不怕他們。”


  趙承衍淡淡瞥他:“可其實陳士德說的不無道理,以你去比昔日明安與昭惠兩位公主,確實不妥。”


  她臉色一沉:“宋家表哥……我是說雲嘉表哥,先前他也是說教我,說我一個女孩子,讓我不要多打聽朝堂政事,說那不是我該操心過問的,皇叔也這麽覺得?”


  他攏眉:“你是屬狗的?”


  趙盈一怔。


  他嘖了聲:“說變臉就變臉,狗脾氣?”


  他可真好意思說啊!

  她在趙承衍麵前夠恭敬客氣了,趙承衍憑什麽說她是狗脾氣?

  他才是翻臉比翻書還要快的狗脾氣吧!


  趙盈磨著牙,不服氣:“皇叔此言非君子之言,怎麽能與我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說這樣難聽的話?”


  “怪不得沈殿臣也險些說不過你。”趙承衍瞪她,“我何時說姑娘家就不該插手朝事了?今天不是我帶你上的太極殿嗎?過了河就拆橋,你這速度是不是忒快了點?”


  他是讓氣笑了,趙盈卻哼了聲:“那您剛才那樣說。”


  “我隻是在提醒你,別太得意忘形。”趙承衍看著她那張倔強的臉隻能搖頭,“禦史監察百官,可直諫天子,但你父皇……你父皇是個連言官也敢殺的皇帝。”


  趙盈豎著耳朵聽,分明聽見了極短促的一聲譏笑,瞪圓了眼睛去看他,又很難從他的表情看出端倪來。


  也無所謂,趙承衍對昭寧帝的心懷不滿,是無須從這些上得到印證的。


  趙盈摸了摸自己的臉蛋。


  趙承衍應該是打算提醒她,別把朝中禦史得罪的太狠,也想勸她愛惜些名聲。


  昭寧帝敢殺言官是一回事,可要是為著她的驕縱而去殺禦史,文武百官會怎麽看待她?天下百姓又會怎麽議論她?

  她若是從前的趙盈,一心隻想給趙澈鋪路,那背負再多的罵名也無所謂,罵她兩句,不痛不癢的,又不會少塊肉。


  但是現在不行。


  不光不能背罵名,還得叫那些人口口稱讚,提起趙盈就忍不住想豎大拇指。


  有些難呀。


  趙盈眯起眼,眼底閃過狡黠,怕趙承衍看得太真切,匆匆藏起來:“我一直很好奇,這些禦史權柄如此重,豈不是朝中無人可轄他們?”


  趙承衍隻當她是虛心求教,耐心解釋:“可他們卻能夠互相監督,禦史台中哪怕是七品小官,也不受禦史大夫約束,其他人就更無權管他們的事,況且能進禦史台的人,品行大多……”


  聲音戛然而止,趙盈一挑眉,順勢就接過他的話來:“品行端方,人品貴重,我看未必吧?我聽舅舅說,陳士德當年出任禦史中丞,朝野上下物議沸騰。”


  趙承衍隻是輕笑:“那也都過去了,這些年他做的還不錯。”


  做的到底怎麽樣,趙盈心裏又不是不知道。


  她指尖纏上了幾縷發絲,勾著玩兒:“皇叔,我這些天看書,漢武帝時曾置司隸校尉,以監察京師與周邊地方官員,本來也沒當回事,但今天太極殿上見了陳士德那樣咄咄逼人的架勢——”


  她沉默了一瞬,思索片刻:“都說父皇敢殺言官,砍禦史,可他又不是暴君,動不動就砍人腦袋不成?既然沒人能監察禦史,那禦史台中若上下勾結,又有誰知道呢?”


  趙承衍攏指於案輕叩著,望進趙盈烏黑的眸中,揣測著她究竟想要幹什麽。


  她好像心思百轉,總讓人捉摸不透,卻又仿佛在他麵前如白紙一張,心裏想什麽,全寫在臉上。


  趙承衍突然就明白了。


  那大概根本就是她自己能控製的。


  她想讓他看見的,當然全放到臉上,明晃晃的給他看。


  至於不想給他看見的……譬如對沈明仁的態度,再譬如,現在。


  “說了這麽多,是不是等著我問你,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解決禦史台專權一事?”趙承衍目不轉睛的盯著她,語氣中沒有半分關切,更像是涼涼質問。


  趙盈心頭一墜,手指動作也停下來,眼中的稚嫩和麵上的嬌俏,就在眨眼的一個瞬間而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趙承衍總算心下了然,冷冷問她:“不裝了?”


  “本來以為借著乖巧天真的模樣,能哄皇叔更久一些的。”她往椅背上靠,換了個坐姿,兩隻手的手肘都撐在扶手上,手掌交疊在一起,輕笑著,“看來還是皇叔太聰明了。”


  “從你出生,我就留心關注你,你是個什麽脾性的,我還算清楚。”


  他這話倒讓趙盈暗暗吃驚。


  趙承衍關注她幹什麽?總不能真的讓她猜對了,和昭寧帝是一樣的……心思吧?


  可前世趙澈弄死她的時候,也沒見他出手相救啊?

  所以他都關注她什麽了?


  “我都不知道,原來皇叔這樣關愛我啊。”


  趙承衍嗬了聲:“小丫頭,你今年才十四,就學會了裝腔作勢,拿你這副皮囊去騙人,跟誰學的?”


  “可是生的好看也不是我的錯呀皇叔。”


  她總說沈明仁死皮賴臉,其實她與沈明仁比起來,不遑多讓。


  前世做慣了的事,現在做起來,照樣得心應手。


  反正趙承衍都看穿了她皮囊下的骨相了,還有什麽好裝的。


  是她小看了趙承衍。


  趙承衍眸底暗沉:“老實說,想幹什麽,不然我現在就提你去清寧殿。”


  趙盈忙擺手:“別——能不能先跟皇叔打個商量?”


  他端坐著,不言語,她幽幽繼續說:“我跟皇叔說實話,皇叔幫或不幫都成,但你別到旁人那裏去揭穿我,就算不跟我上一條船,也別鑿了我的船,叫我淹死,行不行?”


  趙承衍是意外的。


  有多少年沒人敢跟他這樣說話了。


  十四歲的小姑娘,坐在他麵前,都被他看穿了,還能處變不驚,理直氣壯的跟他談條件,做交易。


  有趣。


  他點著自己的手背,徐徐開口:“那要看你口中有幾句實話了。”


  她立時做起誓狀:“句句屬實,怎麽樣?”


  趙承衍不接她的話茬,趙盈在心裏又罵了他一句。


  趙家的人一個塞著一個的精明,虧本的買賣從來都不做,任何時候都要掌握主動權。


  她倒也不是怕趙承衍提她去見昭寧帝,大不了在昭寧帝麵前哭一場,裝個可憐,梨花帶雨的,昭寧帝保管心軟的一塌糊塗,才不會追究她。


  奈何她還想籠著趙承衍。


  若得趙承衍相助——


  事半功倍啊。


  於是她思忖再三,隻能妥協:“我想做那個淩駕於禦史台之上的人。”


  這話說的模棱兩可。


  趙承衍搖著頭:“元元,你的誠意可不太夠。”


  趙盈咬著唇間嫩肉,把心神穩住。


  要麽一半真一半假,糊弄過去。


  要麽今天索性,賭一把大的!

  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她一咬牙:“我要做皇太女!”


  她說要,而非想。


  斬釘截鐵,那樣勢在必得。


  趙承衍隱隱猜到了,可她真的端足氣勢親口說出來,他仍然感到震撼。


  看來這些年宮裏瞞的確實好,她對自己的出身一無所知。


  年少輕狂,意氣風發,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永嘉公主當久了,心這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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