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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禁足

  第六十四章禁足


  他倒成了忠君體國的忠良之輩。


  念及忠良二字,趙盈眼底又閃過嫌惡。


  沈殿臣昨夜怎麽勸她的來著?

  這些人既然這麽喜歡把忠良二字掛在嘴上,她倒很樂意幫他們一把。


  “依劉尚書所言,他該是忠良盡善之人,父皇得臣下如此,是父皇之幸,是天下之幸,果然也應了沈閣老昨夜所言的。”


  她聲音不是平日撒嬌時的軟糯,引得趙承衍側目多看了兩眼。


  她自己恍若不覺。


  昭寧帝無聲歎氣,目光不易察覺的從沈殿臣身上掃過:“應沈卿何言?”


  沈殿臣一愣。


  趙盈便解釋:“沈閣老昨夜說,劉家先祖乃是開國元勳,有大功與咱們趙家江山的,劉家更是幾代忠良之輩,所以才勸兒臣息事寧人,莫要為劉淑儀投毒一事抓著劉家不放,反要規勸父皇,看在劉家世代功勳的份上,將此事揭過不提。”


  她笑起來,好老的規勸,現下聽劉尚書所言,倒覺得是兒臣錯了。”


  昭寧帝眼中明滅幾變,沈殿臣臉上更是色彩斑斕。


  小小的年紀,好伶俐的一張口。


  上下嘴唇一碰,除了要置劉家於死地,竟連他這個當朝首輔也要拖下水。


  就因為昨夜他勸了她兩句嗎?


  簡直是混賬!

  沈殿臣抿緊了唇:“大公主若真覺自己錯了,此時不該與皇上說這些,該跪求皇上寬恕劉家,寬恕劉淑儀,依老臣所聽所見,大公主這是要以退為進,逼死劉家才是真。”


  他橫眉望去:“至於大公主幾次提起老臣昨夜規勸,也不過是因公主氣不過老臣言行,深覺委屈,便要當殿告狀,想讓皇上連老臣一並責上一責。”


  趙盈聽他自稱老臣,想這老東西是打算倚老賣老的。


  他年紀不大,倒真像七老八十,曆經三五朝似的。


  資曆這種東西,誰還熬不出來了?


  閣臣首輔,哪有那麽輕易撼動的,她壓根兒就沒指望昭寧帝真的責罰沈殿臣,但君臣離心離德,她倒是聽樂意見的。


  他越是咄咄逼人,趙盈越是顯出恭敬柔婉來。


  她腳尖兒轉了方向,朝著沈殿臣揖一禮:“沈閣老教訓的很是,我的確為沈閣老昨夜規勸而倍感委屈,昨夜裏,我也曾問過閣老,是不是我趙盈就該死該殺,才讓閣老開得了口,勸我莫要追究投毒之事。今日老您仍不以為然——”


  趙盈尾音拖長的時候,總有些嬌軟的。


  小姑娘聲音本就清麗,那樣子拖長音調,又並不是端著氣勢要逼問什麽,就顯得像撒嬌,雖然她不是。


  “老的眼裏,趙盈的命十分的不值錢。”


  “你……”饒是沈殿臣好口舌,也經不住趙盈這樣的無理取鬧。


  他幾時說過她的命不值錢了?

  她的命要是不值錢,這天下人豈不都命如草芥了?


  他一把年紀的人,坐到今天這個位置,誰能想到還要同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在太極殿上打口水仗的!


  沈殿臣索性不理她:“皇上,劉淑儀之事尚有待查證,劉尚書一向勤勉朝事,眼下劉禦史又隨行西北,此時無憑無據,若要問罪劉家,老臣以為不妥。”


  昭寧帝並沒開口問罪,沈殿臣卻太了解這位天子的脾氣。


  方才輕描淡寫幾句話,卻字字誅心。


  劉寄之有一個字說錯,隻怕當場就要被發落了。


  昭寧帝可不是什麽仁善之主。


  莫要說昔年兄弟鬩牆,殺伐果決,便是當初宋貴嬪過身後,禦史言官上折也不過是本分,遵著祖宗禮法規勸他,他不照樣該殺的殺,該罷黜的罷黜嗎?


  從來沒有哪個皇帝敢因為這種事而殺言官的,可昭寧帝就做了。


  當年他覺得宋氏是禍國妖姬,現在宋氏留下的這個女兒,也不遑多讓。


  終於有人敢往外站,大概是因為沈殿臣帶頭求了情的。


  趙盈回頭看,大理寺少卿馮昆。


  他年少時是劉寄之的狗腿子,後來一同進書院讀書的,又一起入朝為官,不過家世差了些,到如今劉寄之做了一部尚書,他卻隻能混個大理寺少卿當當。


  人還算仗義,所以手上不知替劉家人遮掩過多少冤假錯案。


  有些看不順眼的人,還是得收拾了才好啊。


  趙盈眼瞼一垂,更把馮昆在心裏記了一筆。


  至於他說了什麽,她沒放在心上,更沒仔細聽。


  昭寧帝倏爾揚聲叫徐照。


  身穿鎧甲,佩腰刀的禁軍統領始終漠然的立於高台寶座的右側,聞言才側身聽昭寧帝後話吩咐的。


  “帶人去劉府搜查,別傷了人。”昭寧帝點著禦案的那根手指又動起來,“在劉氏的事情審結之前,劉卿不必上朝了,自己在家閉門思過吧。徐照,你送劉卿一並回府。”


  劉寄之渾身力氣一時被抽幹了去,險些跌坐下去。


  沈殿臣還想再勸,趙承衍冷冷乜他:“劉淑儀若真是勾結內官,殘害皇嗣,沈閣老也要力保劉家?”


  別的其實都好說,他想保劉家也未必保不下來,唯獨是殘害皇嗣……


  如果說昨夜投毒案有疑點,劉淑儀可能是為人陷害,那被指證的,當年害的孫淑媛小產之事,他可拿不準。


  昭寧帝淡然的眼神又瞥過來,他感受到了,沒敢抬眼與天子四目相對,心中有了計較,收了聲,掖著手重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不提。


  後宮裏拿了嘉仁宮的宮人去審問,朝堂上劉寄之也被禁足在府,趙盈今日算是功德圓滿。


  她心滿意足,麵頰上才露出些許的欣喜,正要告退下去,卻忽聞彈劾之言:“皇上,今日大公主登太極殿,實有違祖製,即便大公主首告為實,此舉也萬分不妥,劉尚書禁足,劉淑儀被審,大公主卻也不該就此全身而退。”


  這些不要命的禦史。


  趙盈嘖了一聲,好整以暇打量過去。


  陳士德自己的屁股都沒擦幹淨呢,還敢在大殿上彈劾她。


  看來他日子過得蠻悠閑的。


  她想起來興賭坊和白家,再看看陳士德那副嘴臉,越發覺得他是小人得誌。


  她本就懷疑白家背靠的是陳士德,賭坊設局也是陳士德聽從他主子吩咐,為的就是要她出麵救下留雁,再從留雁口中得知劉淑儀那些破事。


  再不然,用不著她,他們拿捏住了留雁,隨便選個什麽時候,天神降世一般的出現,施以援手,把人救了,也能撬開留雁的嘴。


  那就是對付劉家和劉淑儀最好的武器。


  今天她上殿了,告發了劉淑儀,用的就是留雁。


  陳士德便迫不及待的跳出來。


  看來前世的確是她活的太灑脫,竟一點兒沒留意,這些人早想讓她壞了事,不隻是趙澈。


  隻是可恨,旁人想要她死,或是要她身敗名裂,多半是因趙澈的緣故,而趙澈那個兔崽子,非但不感恩,不護著她,還與這些人是一樣的心思。


  “依陳大人所言,我該當何罪?”


  “這……”


  趙盈反問了一句,他卻愣怔住。


  合著隻管彈劾,也不管她該受什麽責罰是吧?

  敢參她,不敢開口請罰,這是什麽毛病?

  趙盈有些頭疼,氣兒也不順,其實好氣又好笑的:“我再問問陳大人,今日是皇叔帶我上殿的,若說我有違祖製,那皇叔又該當何罪呢?”


  “這……”


  她不耐煩:“你別這這那那的,不是要彈劾我,要參我一本嗎?我問你的,當著父皇,你怎卻說上來了?還是你們禦史台一向是如此做事,隨心所欲慣了,便隻管信口雌黃,一概後果都不用負責的是吧?”


  “元元。”昭寧帝低沉著聲音叫住她。


  就連趙承衍也橫過來一眼,仿佛在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太放肆。


  沈殿臣果然又有了話說:“大公主如此驕縱,立於太極殿上,連禦史的鼻子也能指著罵了。”


  宋懷雍唯恐她吃虧,忙往外立了立,拱手做禮:“大公主年紀尚輕,昨夜被人投毒受了驚嚇在先,今日太極殿上狀告劉淑儀,難免激起心中委屈,陳大人彈劾,公主一時隻更覺委屈,還請皇上看在公主此番遭罪的份兒上,從輕處置。”


  其實就不應該處置。


  但陳士德非要跳出來咬上元元一口,他總不好跟陳士德硬碰硬,硬要說元元無錯,是以隻能請今上從輕處置。


  反正皇上心疼元元,他給了這個台階,皇上巴不得順著下呢,再不濟,僵持住,罰他禦前失言就是了。


  卻不成想,他話音才落,沈明仁竟隨著他的話就附和:“臣以為小宋大人所言極是。


  大公主受驚嚇又委屈一場,臣聽聞方才那些事,尚且心中惱怒,再想起昨夜集英殿上那酒中毒藥之烈,難免心疼大公主。


  陳大人彈劾固然無錯,但也請皇上念在大公主本就險些為人所害的份兒上,從輕處置。”


  沈殿臣的臉色就難看到了極點。


  自己的親兒子跟自己對著幹,滿朝文武還不看定了他的笑話。


  趙盈背著手,隻覺得沈明仁可能腦子真的有點問題。


  她昨夜話說的那樣難聽,他還敢湊上來討她的好。


  明知道討不到,得罪了他爹也要討,死皮賴臉——是了,就是死皮賴臉。


  纏著她有什麽好的。


  趙婉現在記在了薑夫人名下,娶了趙婉,不是也挺好,去扶持趙澄,有什麽不可以的?為什麽非要找上她?


  表哥替她求情是真心的,沈明仁嘛,她就不知道狗東西肚子裏打什麽盤算了。


  陳士德還在那裏不依不饒,連昭寧帝麵色陰沉也不管。


  趙盈恍惚間聽見有人咳嗽了一聲,這種時候,這樣的聲音,就是在提醒了。


  但她方才分心,沒來得及捕捉究竟是誰在提醒陳士德別太過分。


  果然陳士德噤了聲,隻臨了的時候說了句請皇上定奪。


  趙盈撫著袖口的金鳳尾羽,眉眼上揚:“陳大人方才說,我上太極殿禦前陳情,是有違祖製?”


  陳士德本來不打算說話了的,她倒還追上來問,於是他冷笑說是:“這是太極殿,不是公主的上陽宮,並非由得公主來去自由的地方,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說得好。”趙盈拍著手,與其說為陳士德鼓掌喝彩,眼下這般情形,倒更像是嘲弄。


  昭寧帝斂著眉:“君臣有別,陳卿當著朕的麵這樣詰問,是在禦史台久了,尊卑禮儀盡忘了?”


  這是明著維護了。


  陳士德嚇了一跳,就要跪下去請罪。


  趙盈看他那德行,真想大口啐他。


  她早準備好了一車的話,昭寧帝要做個昏君暴君什麽君都好,他維護,她卻必須要為自己證名。


  她可不想來日朝臣提起她這位大公主,總把驕縱跋扈掛在嘴上。


  屋外太陽懸高了,殿中有一半投入光影來,趙盈站著的地方,正好在明與暗的交接處。


  她踩著腳下的地磚,也忍不住低頭去看,腳尖衝著的,是陰暗的方向。


  就像她將要走的那條路。


  未到盡頭,就隻有無盡黑暗。


  她深吸口氣,一聲父皇還沒叫出口來,趙承衍撫著朝服袖口處,甚至都沒挪步站出來,隻把清冽的嗓音一揚:“惠宗與仁宗兩朝,皆有公主臨朝參政,陳大人口中所說的有違祖製,是從何說起的?”


  趙盈猛然抬頭。


  也不全是黑暗的。


  至少在她跌跌撞撞前行的路上,總有人一路相伴,她或許偶爾看不真切,可他們的確一直都在。


  陳士德認真而又嚴肅的衝趙承衍拜了個禮:“可惠宗時明安長公主是臨危受命,乃是惠宗托孤,長公主才臨朝攝政。


  仁宗時昭惠公主領宗人府,也是因諸王或年幼,彼時寧王殿下長成後,宗人府也是交付到寧王殿下手中去的。


  殿下以明安與昭惠兩位殿下比之如今的大公主,臣以為不妥。”


  禦史們就是巧言善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一張嘴巧舌如簧,同人打嘴仗永遠不會輸似的。


  台階鋪的這樣好,他習慣性地非要駁兩句,倒黴的也隻有他自己。


  果然昭寧帝怒而拍案:“那依你說,該把元元拉下去仗四十嗎?給朕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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