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 夢想家
深秋，樹葉變成幹枯的黃褐色，隨著微涼的風起舞。每一棵樹都像遲暮的老人，佝僂著腰身，俯坐在大地上。
馬琳拿著一束菊花，走到一棵樹下，將花放到地上。
這個樹下埋葬著老煙和他的女兒。馬琳戴著墨鏡，沒人能夠看到這副墨鏡後麵那個人的神情是否悲傷，也沒有人知道她來這裏的目的。
“你來了……”
蘭青從樹後麵走了出來，他在這裏等馬琳等了很久了。
“你就是鬆之所說的那個人吧。”
“有些區別吧，老煙能看到我是特殊情況，你能看到我是因為你的生命要走到盡頭了。”
蘭青看著馬琳，這個女人不久之後也將離開這個世界。
“我能實現你一個願望。”
“那請你把我也埋在這裏可以嗎？”
“你是吳未的妻子，應該和吳未葬在一起才對吧。”
“可是我的女兒埋在了這裏。”
馬琳摘下墨鏡，她的眼睛紅腫，眼球布滿血絲。
“我們生前就沒有太多的團聚，我想在死之後和他們在一起……”
蘭青盯著馬琳的眼睛，
“如你所願……”
馬琳低著頭，雙手抱在一起，像是在祈禱著什麽。
“尹約和曉晴都離開這裏了是嗎？”
“是的。”
“兩個可憐的孩子……”
“這是他們的命，就像老煙會這樣死去一樣，上天已經注定好了。顧曉晴不屬於任何人，尹約是在救贖自己。”
馬琳抬起頭，看著蘭青的眼睛。這個年輕人的眼睛裏有光，有銀河。
“你能夠實現所有人的願望嗎？”
“隻有即將死亡的人才可以。”
“吳未許了什麽願望？”
“他希望你回家之後早點休息，別看書看得太晚。”
“真是個虛偽的正人君子，怪不得那天我睡得特別早，特別踏實。”
“確實很‘虛偽’，臨死也不肯說出一句讓人信服的話。不過他既然這麽說，我自然是要實現的。”
“你是個有良知的人。”
馬琳笑了，笑得很溫柔，這個早就不年輕的女人此時的臉上居然出現了少女才有的青澀感。
“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份良知，生命的好壞是由你們決定的。”
蘭青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如果老煙沒有殺死吳未的話，吳未是不是也快要死了？”
“無論怎麽發展，那天都是吳未的死期。”
馬琳從包中掏出了一把鋼鉗，扔給了蘭青。她轉過身，準備回家。夕陽映照著她的側臉，很美很好看。
——
馬琳一點一點閉上了眼睛，她想再次回憶一下自己這一生。
說不上精彩，也說不上悲哀，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如果自己沒有離開丈夫和女兒的話，命運的齒輪會不會就不會崩壞，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這麽早？她最後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那是他們一家僅有的一張合照。
她摸著那張照片，露出了笑容。
“可能這輩子的幸福，要在死亡之後才能體會到了。”
“鬆之……若晴……”
擋風玻璃的碎片已經穿透了她的身體，她感覺到了窒息。
馬琳的腦海中出現了走馬燈，她看著自己過去的一切。
看著那個年輕的嚴鬆之拿出戒指向自己求婚。
看著那個可愛的女孩嚴若晴叫自己媽媽。
還有那個眉眼長得很像若晴的女孩。
“對不起……對不起……”
馬琳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蘭青實現了她的願望，將她埋在了老煙所在的那棵樹下。
“原來老煙就是馬琳的前夫。”
蘭瀾站在樹下，她今天是來祭拜老煙的。
顧曉晴和尹約的事情讓她崩潰了很久，以至於老煙的葬禮她都沒有去。
直到現在，心情有所緩解，她才有勇氣去看看老煙的墳墓。
“很有趣吧，這才是生命有意思的地方。當你出生之後，你所有的命運都已經被書寫了。”
蘭青坐在旁邊，看著天空遠去的飛鳥。
“給我講講老煙的故事吧。”
蘭青沉默了很久很久，其實比起尹約他們所遭受的，老煙的事情更讓他絕望。
尹約至少還有盼頭，可老煙的後半輩子，全都是活在仇恨與悔恨之中的。
不知道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
蘭青很少有的不願去窺探別人的想法。
因為老煙的的後半生會是這樣，蘭青要付一部分責任。
他還記得嚴若晴的願望。
“讓我爸爸好好的活下去。”
嚴若晴的願望是美好的，可是世界並不是如此。
當初蘭青並不知道，要實現這個願望，老煙所要承受的是後半生無窮無盡的痛。
他本來就很痛苦了。
蘭青望著天空，樹葉依舊不斷飄零著，飛鳥的離去代表著一段生命的終結。
“你知道，人這一輩子活著的理由是什麽嗎？”
蘭青點燃了兩支煙，一直插在了老煙的墳前，另一隻叼在嘴裏。這是老煙臨死前托他幫忙買的，讓蘭青燒給自己。
“說不清楚，應該就是一種向往吧……”
“人活著是為了夢想。”
蘭青伸出手，抓住了一片落葉。
“聽著很像雞湯文學吧。可是事實就是這樣。老煙活了一輩子，就是為了夢想。”
蘭瀾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夢想有一天，他能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心理學專家，這樣就能阻止女兒的死。”
“他夢想有一天，他不再因為噩夢而驚醒，不在受困於女兒摔在地上的那具殘破的身體。”
“他夢想有一天，他們一家人可以團聚，他可以吃上一口熱乎的飯，可以誇獎妻子的手藝真不錯。”
“這些，就是他活著的理由。”
蘭青吸了一口手中的煙，濃厚的煙草味道嗆得他有些難受，他並不覺得香煙給他帶了多少的愉悅感，反而讓他渾身難受。
可這是蘭青回憶老煙唯一的信物了。
“小青，你哭了……”
蘭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很幹燥。
“哈哈哈，騙你的小鬼頭！”
蘭瀾拍了拍蘭青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怕我知道了真正的故事後心情又會不好，所以不願意講給我聽。”
“我能猜出來大概了。”
“小青你知道嗎，你現在越來越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了。越來越像我，把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
“按常理說，你見慣了這麽多場麵，這麽多的故事，你應該會對這些都麻木才對。”
“可是你仍舊會悲傷，哪怕你哭不出來。”
“你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啊。”
“因為我曾經也是個人。”
蘭青扔掉手中的煙頭，將剩下的一整包煙都放在了老煙的墳前。
“走吧，回家。今天我做飯給你吃。”
“你還會做飯嗎？”蘭瀾有些驚訝，
“不會，沒有做過，不過我想試試。”
“我可不是顧曉晴，難吃的話我可不會吃。”
“那我就硬塞給你吃……”
“哈哈哈哈……”
——
“小子，這回你能幫我這個忙了吧。”
老煙蹲在胡同的角落裏，點了一支煙。月光照不進這條狹長的胡同，可老煙依然知道蘭青來了。
“我死了之後，把我埋在學校的後山，後山上有一棵老樹，就把我埋那裏就行。”
“嚴若晴就埋在那對吧。”
老煙點了點頭，吸著自己手中的香煙。
“這麽多年了，也該有個了結了。”
“你為什麽知道死神的事情？”
“你身為死神應該相信靈魂的存在吧。”老煙瞥了一眼蘭青，
“靈魂本來就存在。”
“若晴告訴我的……”
老煙的眼神黯淡了下來，他一手拿著煙，另一隻手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
“若晴說，讓我好好活著，她不希望我因為她的事情而難過。可她是我的女兒啊，那麽天真爛漫，就這麽葬送在了魔鬼手中……”
“我不甘心。”
“還有我的妻子……”
每當回憶過去的時候老煙的煙癮就特別大，他又摸了摸口袋，想要再點一支，卻發現沒有煙了。
“唉，不聊了不聊了……連煙都沒有了還聊什麽……”
老煙站了起來，
“謝謝你了，小子。剩下的事情就該讓我來解決了。”
蘭青突然覺得這個佝僂著身子的老頭瞬間高大了起來，他就像一個巨人，或者說他就是一個巨人。用自己脆弱的肩膀扛下了所有的悲痛與仇恨。
“尹約和顧曉晴最近會出事。”
“知道了小子……”
老煙揮了揮手，消失在了胡同的盡頭。
蘭青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
他強行改變了故事的結局。這次發生的所有事情，就是一場鬧劇，一場長達十八年的鬧劇。
嚴若晴和顧曉晴，不同的身體，相同的命運。
與嚴若晴不同的是，顧曉晴的命運甚至更加讓人心寒。
蘭青第一次感受到人言可畏。他不清楚顧曉晴是不是嚴若晴的轉世，如果真的是，蘭青甚至想飛上天空，撕碎這個令人厭惡的世界。
或許是抱有私心，又或者是為了讓老煙好受一些。蘭青說出了不該說的話。故事的最終結果也因此而改變。
老煙幸福了前半生，追逐了後半生。
蘭青突然明白為什麽尹約會去尋找顧曉晴。
他和老煙一樣，都在不斷救贖著自己的靈魂。
老煙救贖的是自己過去的回憶。
尹約救贖的是自己曾經的遺憾。
從嚴若晴到顧曉晴，從老煙到尹約。
這其中始終穿插著自己，還有另外一個人。
蘭青感到一陣惡寒，他明白了嚴若晴願望的代價是什麽。
老煙活著，吳未就會活著。
蘭瀾睡著之後蘭青整夜沒睡，他看著月亮跌落，太陽升起。
陽光依然很耀眼，它照耀著世間一切的生靈，為他們的生命添加光彩，讓他們的軀體感受溫暖。這是太陽的任務。
生命依然很有趣，它承載著過往所有的喜怒哀樂。由始而終，都是色彩斑斕，感受著世界的不同。這是活著的理由。
在列車上行走的靈魂還在尋找另一個靈魂。
在另一個世界相遇的兩個靈魂又將誕生出新的靈魂。
本章完
第三卷 鬧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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