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平時沒事都往一塊紮堆的年輕人,遇到事更是憋不住想見麵聊聊。俗話說,患難見真情。第二天,郭國柱一直想著徐利說的趙勇的情況。他從院子裏出來,手裏提著一桶垃圾。垃圾桶是個大個廢舊水桶,滿滿的煤渣,提起來胳膊晃悠著,甩得幅度挺大,有點像擺鍾。
臨馬路的一個下水道旁,堆了一堆燒過的煤渣和煤灰。這個城市似乎煤渣比廢紙廢塑料袋更多。郭國柱把垃圾提到煤渣旁,一用力,倒空了桶。他正要扭頭走開,他爸爸遠遠看見,趕緊過來,嘟囔幾句:“不能就這麽倒了不管,都堆在這兒,一會把下水道堵住了,下了雨咋辦?”說著,轉身回去拿出一把鐵鍁。郭國柱有點不屑;“不用弄,今天掃大街的來了,就會弄的。你管那麽多幹啥呀?”
他爸爸並沒吭聲,隻是低著頭將攤成一片的煤渣堆起來,把下水道鑄鐵篦子上的一些煤渣塊揀出,有幾塊煤渣卡在篦子的縫隙裏,他幹脆蹲下身子用手使勁掏。郭國柱邊往回走邊說:“用不著那的弄,一下雨自然就衝的沒有了,還用你那的掏,都像你那,那還能掏幹淨?”
他爸爸沒吱聲,繼續掏著煤渣。見郭國柱回去,甕聲甕氣地說一句:“你把家裏的鐵架子拿來。”
“幹甚呀?嗨,告你說別費那勁,你非要幹,真實沒辦法。”郭國柱說話時,過來兩個和他爸爸年紀相仿的中年人,有一個剛下自行車。
“老郭,下水道又不通了?”下車子的人問著,並沒有開,支起車子,站在一旁,“嗯,是的了,到下雨的時候,就不通了,裏麵是不是還有了?來,你等等啊,我回去拿個翹棍,把篦子翹起來掏。”說著,中年人推起車子往院裏走,看一眼郭國柱,郭國柱回身打招呼:“叔叔,回來了?。”
“國柱上啥班呢?”
郭國柱趕緊原地站著笑答道:“我上夜班。叔叔你剛下班?”讓郭國柱一口一個叔叔的中年人老成持重地說:
“不,我是二班,出去買了東西,誒,你們一機械,聽說有個新產品叫采煤機?”
郭國柱並沒有過分詫異,他知道這位和父親相仿的叔叔是重機廠的老工人,是老鏜工。是老勞模。十幾二十多年騎著自行車往返於城裏和郊區,從沒見休息過一個節假日。連過年過節都在加班。他對這位鄰居叔叔充滿敬重。
“嗷,是的呢,那是剛剛上的新產品,新上來的廠長比較有魄力,剛上來就上新產品,反正是搞得比較熱鬧。”郭國柱感覺出來了,鄰居叔叔的話語裏,充滿了好奇和高看。是的,高看。過去,鄰居叔叔雖然是多年的老勞模,但出來進去,絕對不會主動和他們這些娃娃們主動說話,有時候甚至叫聲叔叔,老勞模都帶理不理的。傲氣的厲害。現在居然主動問郭國柱,主動問一機械的采煤機了。郭國柱一下子有種自信感,甚至有點輕飄飄的。嗨,在大廠工作就是牛氣呀,過去,重機的人有點看不上一機械的,更別說那些幾百人的小廠了。
不過,郭國柱馬上意識到,自己剛才說話用詞有點輕浮了,什麽叫搞得比較熱鬧呢。進院時,他趕緊現在一邊,禮貌地讓著鄰居叔叔先進院門。正在這時,突然有人喊他。他一回頭,我操,熊二波正推著車子,上馬路牙子。熊二波沒看見正低頭掏陰井蓋的郭國柱的父親,喊道:“國柱,你休息了?啊呀,太巧了,我說來碰碰吧,看你在不在家,果然在呢,運氣不錯,運氣不錯,看來有希望。”
“啥有希望呢?”郭國柱嗬嗬笑。
“等等告你。”熊二波的意思是想進家說。進了家,熊二波見郭國柱家裏沒別人,馬上一臉悲戚地說:“嗨,二蛋,進去了。”
“啥?”郭國柱吃了一驚。他第一感覺本來是明白的。這一兩年,他們街上也有進去的後生,大都是沒工作,或者街上的混混。他第一反應是二蛋被抓了。但他潛意識裏又有點不情願。也就是說,二蛋雖然非親非故,但畢竟一個街上的,況且二蛋和熊二波有關係。關係就是感情,是看不見的神經,就像身體內的神經,稍有牽動,遠在枝節末梢都能有所感覺。無形的東西,有時候反而更令人牽掛。
“咋回事了?”郭國柱故作鎮靜。
可是,熊二波反常地突然換了話題,惡狠狠地說:“你們車間的那個技術員,叫啥來?現在幹啥呢?”他惦記著,那天那小子是不是真的給廢了。
熊二波來郭國柱家的路上,一開始,遠在還望不見一丁點與一機械有關的痕跡時,他的思緒一直在二蛋身上。但隨著騎車到了解放路,他腦子裏倏然冒出了一機械。似乎一機械會喘氣,一股無形的氣息迎麵撲來,帶著隱隱的壓力,穿過空氣,鑽進他的鼻孔,又通過鼻孔鑽入到心裏。讓他焦躁不安起來。心煩的原因,是他從那股越來越近的氣息裏,嗅到了那個讓他喘不過氣來的人。
在郭國柱麵前,他不想裝,也沒必要裝。
當然,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小子沒被廢了,如果真被廢了,早傳出來了。也不一定,如今一機械這種大工廠雖然和小廠比,顯得牛逼。但和政府機關或者吃的香的官辦公司,事業單位,根本沒什麽來往,也就根本不通信息。這樣,如果那天那個技術員真被廢了,也未必會成為什麽新聞。因為政府機關和官辦事業單位,就是這個社會金字塔的塔尖,它不往下看,隻仰麵朝天。
郭國柱知道熊二波問的是誰。他的心忽然忽悠一下,像小時候爬樹上玩,被大人發現,不管不顧往下跳的一刹那,心髒是麻木的,但又是驚慌的。之前,熊二波幾乎沒捅破過甄鳳未與自己,與徐利之間的窗戶紙。現在熊二波變了,變得不像原來那麽講究影響,講究教養,講究涵養了。不過,他知道,熊二波總有一天會說透的,不和他說還能和誰說呢?
“嗷,那誰吧?現在挺好呀。”郭國柱並不知道熊二波的真實意思。
“挺好?呀嗬,還挺好呢……”熊二波頓時有點頹靡,一臉的晦氣。他真想問,沒被打瞎眼睛?忍了一會,還是終於忍不住,忽然莫名其妙地來一句:“不是讓打瞎眼睛了麽?”說著,臉上閃過一絲幸災樂禍。
郭國柱心裏一動,半天沒說話。他盯著熊二波看,越看越陌生,啊!難道是?他腦子裏一瞬時閃過幾幅畫麵,有徐利那晚去看被打的同學趙勇的著急樣子,有趙勇受傷殘疾的眼睛,有徐利得知實情後懊悔交加的幻覺,更多的是被打瞎眼睛的趙勇以後生活的畫麵。郭國柱覺得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湧上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熊二波的確變了,變化太大了。但他還是不相信,他想確定一下,帶著疑問口氣道:“剛才,你說,打瞎眼了,誰了?”
熊二波心想,既然說到這了,對郭國柱還隱瞞啥,幹脆脫口說:“就是你們車間技術員呀,就是那個活撩甄鳳未的,叫啥了,徐利?”
“那,你是說,讓人打了徐利了?”
“和你沒必要隱瞞,打了,讓二蛋打的。”
“啥時候的事了?”
“就是前兩天。”
“在哪兒?”
“西單身。”
“西單哪兒?大門口?”郭國柱基本上明白了。
“大門口。我沒過去。”熊二波也想證實一下,到底徐利被打的咋樣了。
“那,你看清楚了,打的是徐利?”
“應該沒錯,帶眼鏡麽———國柱,我又沒見過那家夥,反正是戴眼鏡,應該沒錯。”不過,熊二波從郭國柱的眼神裏,覺出點什麽,他心裏突然一閃。他緊盯著郭國柱的臉,希望他說下去。
郭國柱歎口氣,站起來,原地轉一圈,忘了該幹啥,漠然地說:“我操,也許他媽的打錯人了。”說著,往外走幾步,他想看看他爸爸掏下水道咋樣了,但剛開門就又關上門,又坐回到坑上。
熊二波猛然問道:“啥?打錯人了?你咋知道的?”說著,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郭國柱嗨一聲,用手使勁摩挲臉,好像這樣能調整一下自己複雜的情緒似的:“嗨,咋說呢,嗨,讓我咋說你呀老熊,你為啥不事先告訴我一聲呢?對我,你還瞞?”郭國柱此時說不清是為熊二波著急,還是為趙勇著急,“有啥過不去的了?動不動就找人打,你原來也不是這種人呀?!”他的話裏開始充滿指責和埋怨。
熊二波抬頭看看郭國柱,也覺得有點詫異,今天郭國柱的臉色難看的像一塊鐵板,陌生的有點讓人反感。
“唉,你先說說,到底最後咋了麽,”他有點不耐煩,覺得郭國柱的說教太不像老朋友了。“
“可能打錯了,他的一個同學,就是那天晚上在西單門口被打傷眼睛了。”說完,又重重地歎口氣。
熊二波愣住了:“啊?是不是呢?”他呆了半天,忽然惡狠狠說一句:“不能就這麽便宜了那小子。”
郭國柱一聽,一下子失控地厲聲道:
“你沒完了你?”
熊二波抬眼看郭國柱,露出陌生的眼神:“不是我沒完了,是我那幫夥計沒完。我倒是想完呢。”
熊二波對郭國柱的質問很是不以為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