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皆是妄想

  陸羽把自己的流雲百福藍田玉佩拿起來,卻不掛在身上,二十有小廝將之裝起來遞送到溫孤齊麵前。


  陸羽眸眼睛眯起來盯著溫孤齊,笑道,


  “江姑娘實在智謀過人,與男子比試也能使之敗於下風,我陸某人佩服不已,我雖是在賭桌上贏了,在姑娘這兒,我卻是輸了。”


  這話雖然並不明晃晃的,但是已然是足夠孟浪。


  誰還能聽不懂?


  隻不過這陸羽一向是個遊手好閑的紈絝子弟,否則也不能在青雲書院蹉跎三年還在念柔兆級,他當年的同窗早已經升到上章級。


  對姑娘也都常有孟浪之語,嘴上沒個把門,和陸蔚漳倒是兩個性子,明明是親兄弟,隻是母親不同便天南海北。


  陸羽說的話就當是個屁,放掉就好了。


  溫孤齊也不推拒,也不言語,平靜地任由身後侍女替自己接過那玉佩。


  而陸蔚漳拿走了自己壓的東西卻沒有再挑一件物事帶走,意味著他將自己贏的那一份也送給了溫孤齊。


  溫清岑看著站在紅亭中的溫孤齊,眸色複雜,連出來拿自己原先壓定的東西都未曾,便讓小廝裝起那鳴鏑遞給溫孤齊身後侍女,贏的那一份也不要了,亦是送給溫孤齊。


  眾人之中有人知道溫清岑提親江若弗的事情,不由得目光有些促狹。


  想來溫清岑確實是心慕江若弗,這眼睛凝在江若弗身上就一刻沒移開過。


  而江茉引大概是其中唯一一個挑滿了勝物的人。


  雲國公府小姐壓的那一副淺綠帶煙耳墜就被江茉引挑走了。


  雲國公府的嫡孫女明晚卿笑著讓身後人奉上一個桃木匣子,將那墜子裝起來再遞回給江茉引,


  “承蒙姐姐欣賞這微不足道的小東西,此廂便贈予姐姐了。”


  明晚卿語氣溫和,體態端莊大氣,頗有大家之風。


  而說完,待江茉引接過那耳墜匣子之後,明晚卿還邀請江茉引到閣後喝茶,江茉引回頭看了一眼溫孤齊,溫孤齊淡淡點了點頭,江茉引這才離開了。


  這本就是壓定的目的,能參與顧家花朝宴的人皆是家世顯赫,不在乎這麽點身外之物,但若是能借這些微薄的身外之物來結交好友,以壓定的名義互贈物事,這東西便去得值。


  所以才分男女壓定的桌子。


  不男女混壓,是要避嫌。


  畢竟互贈物事這種事放在同性之間便是佳話,放在男女之間便難免有非議。


  像江若弗和溫孤齊這樣互換的極少,也因為情況特殊,確實是非以武取勝,勝之不武,互換壓定之物才能真的把場子圓了。


  顧雲旗壓的江若弗,此刻上前,卻不挑什麽,而是看著坐在高桌旁的宮明鄢,眸間還帶著些許笑意,眉目含情瀲灩,足夠令人麵紅耳赤。


  宮明鄢用扇子扇風的動作都停了,皺著眉不滿道,

  “你看我做什麽?”


  顧雲旗卻隻是垂眸輕笑一聲,溫聲道,

  “可否請宮小姐將扇子還給在下?”


  宮明鄢看了一眼顧雲旗,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裏的桃花畫扇,那把剛剛懟江蘭潛時她隨手拿起的扇子,此刻怎麽看怎麽眼熟。


  當然眼熟,這是顧雲旗壓在賭桌上的,今天一天顧雲旗都拿它扇風來著!

  宮明鄢像是觸電一般把扇子一把扔了回去,畫扇被甩進顧雲旗懷裏,顧雲旗也不生氣,好脾氣地笑了笑。


  玉顏含笑,那雙妖眸竟有些異樣的溫柔。


  風揚亭鈴響,他白衣翩翩立於紅亭之中,人群之前。


  似珠玉落瓦礫之間。


  宮明鄢竟是一時間鬼迷心竅,眸光凝在顧雲旗身上片刻未移。


  微風吹起鬢邊碎發,在她視線中飄動。


  顧曳靈退出人群,走到江蘭潛麵前,遞給她一張帕子,

  “江二小姐,雖你是借了姊妹的帖子前來,自己並無帖子,但畢竟今日是顧家考慮不周,今日之事還請江二小姐不要芥蒂,宮家和尹家都是大家,不會因為這些小事再追究,江二小姐大可放心。”


  江蘭潛沒接那帕子,而是抬眸看了一眼顧曳靈,顧曳靈生得極美,眼眸極柔,瑤鼻花唇,五官每一個地方都極盡柔和流暢,此刻垂眸看人也像是憐惜一般,不自覺麵容帶了幾分苦色和同情。


  江蘭潛身上的冷汗被風吹幹,令她通體生寒,


  “顧小姐若有心,不會現在才來說這些話,當我被眾人嘲諷之時,顧小姐作為主人家,不上前及時阻止尹惠為難我,反而縱容事態發展,現如今我在眾人眼中已然是一個情義寡淡的人,顧小姐再來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江蘭潛推開顧曳靈的手,


  “顧家遞帖子的時候可沒有在帖子上麵寫名字,顧小姐也不必急著趕走我,我見過我要見的人之後自然會離開。”


  江蘭潛心悸,看向被眾星拱月圍著的溫孤齊和江若弗。


  不知世子到底如何看她。


  旁人誤會她可以。


  可是世子不能。


  世子性情如此溫厚,定然會相信她的吧?

  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再哭下去也無益,她要及時止損,今日來就是為了陳王世子,自然要單獨見過陳王世子再走。


  顧曳靈順著她的視線,看見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江若弗。


  顧曳靈的手一抖,手中的帕子被開闊的江風吹飛,落入水麵。


  頌卷低聲在江若弗耳邊道,

  “世子,陸小姐在假山處等您。”


  江若弗看向正與眾人道謝交談的溫孤齊。


  她握了握手,垂眸道,

  “好。”


  江若弗隨著顧家帶路道小廝走向假山處。


  卻沒想到在鵝卵石小徑上遇見了江蘭潛。


  江蘭潛用一張帕子半掩著臉,站在無人的小徑上獨自抹淚。


  聽聞腳步聲來,江蘭潛似受了驚一般,忙擦幹了眼淚,往後看了一眼。


  江若弗沒想到是江蘭潛,但端著陳王世子的架子,她未曾主動開口與江蘭潛打招呼。


  江蘭潛卻在她抬步要走之時叫住了她,


  “世子。”


  江若弗緩緩回頭,隻見江蘭潛淚眼朦朧,

  “世子還記得我嗎?”


  “上次在街上,蘭潛被冤枉成竊賊,是世子替蘭潛解圍的。世子那時知道我是中大夫之女,現如今我是九卿之女了。”


  “不知世子還能不能記得我?”


  江若弗僵硬地點了點頭。


  對於眼前柔聲細語,哭麵憐人的江蘭潛,她不知如何與之相處。


  江蘭潛小心翼翼地從身上拿出一塊帕子。


  “不知世子還記不記得這一塊帕子?”


  江若弗垂眸去看她手中那帕子,潔白的絲綢上,其中一角繡著挺拔俊厲的青竹。


  已經淡忘的記憶此刻又回還而來。


  當初她見江蘭潛被溫孤煜為難於市,沒能忍心,所以開口救了江蘭潛。


  隻是她沒想到,江蘭潛還將這一塊帕子保存了下來。


  江蘭潛雖是一身紅衣,卻眉目淒楚,聲音哽咽顫抖,


  “世子…自那次你救了蘭潛,蘭潛便將這一塊帕子一直帶在身上,從未離身過,想著若有一日能再見你,定原樣奉還。”


  “隻是沒想到你我再見會是這般場景,果真世間人都非世子,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蘭潛的不得已,願意替蘭潛解圍的,隻有世子,當初無一人相信蘭潛不是竊賊的時候,世子卻毫不猶豫地相信蘭潛。願意出手相救。”


  “蘭潛相信,這一次,世子也如同之前一般,能明白蘭潛並非本心願意如此。”


  江蘭潛聲淚俱下,還走上前幾步,卻不慎被地上的石子路絆倒,直直摔向江若弗。


  眼見江蘭潛就要撲進江若弗懷裏,一個人眼疾手快地把江蘭潛拉住往後一推。


  陸丹若像是小雞崽護食一樣擋在江若弗身前,


  “你是什麽東西,竟然也敢往我表哥身上摔!”


  “投懷送抱也要好好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陸丹若死死盯住江蘭潛,


  “哦…我記起來了,你就是上次表哥在街上救的那個竊賊。”


  陸丹若的目光移向江蘭潛手上的帕子,秀眉倒豎,


  這是表哥的帕子!

  陸丹若的丫鬟見狀一把將那繡帕奪過來,


  “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東西,竟然敢搶世子爺的貼身帕子,這是不怕臊得慌。”


  陸丹若瞪著江蘭潛道,

  “我說呢,難怪表哥這麽久不過來,原來是你這作怪的醜人攔住了去路”


  陸丹若雖然囂張跋扈,但是確實比江蘭潛要美得多。


  江蘭潛隻是一般秀美的長相,比尋常人好上不少,但也不代表能達到驚豔的程度。


  離大美人還差得遠。


  而陸丹若長相張揚明豔,眸子上下重皮,眸仁漆黑,天生一副嬌憨美人之相。


  陸丹若說一句江蘭潛醜人多作怪絲毫不為過。


  江蘭潛卻怯弱地看向江若弗,囁嚅道,


  “世子…蘭潛不是故意的。”


  說著,眼淚又流下來了。


  江若弗從來不知道自己這位長姐還能這麽脆弱愛哭。


  平日裏江蘭潛最是高傲,別說是哭,就是一個悲傷的表情都未曾從她臉上看見過。


  怎麽到了這裏就變得如此脆弱。


  陸丹若火氣上來了,


  “果然這場花朝宴就是賤人多,收拾了一個又來一個,之前那個起碼哭起來還好看,你這破落戶當真是丟人現眼,就以這副尊榮來勾引我表哥,你是當我表哥饑不擇食了嗎?”


  陸丹若把那帕子拿起來,眸色狠厲,

  “給你一塊手帕你就敢心生妄念。”


  她將帕子扔在地上,狠狠地踩踏了幾腳,原本雪白的帕子霎時黑一道白一道,

  “既然你這麽敢想,那我讓你好好妄想個夠。”


  陸丹若擺手,馬上有跟過來的侍女鉗製住江蘭潛。


  江蘭潛掙紮不開,心急如焚,

  “陸小姐,你是九卿之女我也是,你若是今日敢動我,一定會惹來麻煩的!”


  陸丹若冷臉,指著前方的湖道,

  “把她給我扔進湖裏去!”


  “你是什麽貨色竟然也敢和我陸家相提並論,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


  話音剛落,江蘭潛就被“嘭”的一聲扔進水裏,水花大作,而江蘭潛拚命撲騰。


  那些侍女們守在湖邊上,竟是絲毫不為所動地盯著江蘭潛,耳聽她呼救卻不動分毫。


  陸丹若看著江蘭潛拚命撲騰,


  “你給我好好在湖裏妄想,把你腦子裏的草包都泡開些,好給這湖添點藻荇,叫眾人都好好看看!”


  江蘭潛臉上的妝本就暈了不少,好不容易勉強整理好了來見江若弗,此刻被水一泡,那胭脂皆化了水,眉黛烏色甚至都染到了眼皮和鼻子上。


  發髻盡散,繁複的衣裙被水一泡愈發的重,不停地拖著她往下墜。


  水不停聚湧漫過她的口鼻,時起時落,席卷著要將人堵得窒息,她口中拚命呼喊,

  “救命!”


  “救……救命!”


  她的手拚命撲騰著水麵。


  而她思念許久的心上人,就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


  冷漠倨傲,絲毫不為所動。


  仿佛此刻就是她死了,於他而言也毫無關係。


  那些為他而來的謀算在這瀕死的一刻,顯得如此可笑可悲。


  那些要見到他的緊張忐忑,那份不斷猜測不斷希冀的傾慕,在這深綠的湖水之中被洗刷得一幹二淨。


  她一個人在撲蝶會上,折青竹竹節掛於枝頭,許過的願。


  在拋擲花枝選婿時,那些一個人的莫名不安與猜測,那些無來由的忐忑。


  她不斷打聽有關於他的所有,甚至於將陸丹若的事情也打聽得一清二楚。


  哪怕是在看見了他和自己的七妹深夜臨窗相擁,她依舊自欺欺人。


  依舊要抱著一份妄念。


  卑微怯弱,卻又果敢自私的傾慕。


  像是火一樣燒灼過,期待過的一切。


  皆在此刻如湖煙般,風起則灰飛煙滅。


  而在江蘭潛拚命呼救之時,一個身影猛地紮進水裏,遊向江蘭潛,一把環住她的腰,穩穩地托住了她。


  江蘭潛眸子裏倒映著來人的模樣。


  緋色衣衫,少年麵如冠玉,一雙瞳仁極黑的眼睛看著她。


  眸中盡是焦急與驚懼。


  而陸蔚漳握在她腰間的手極有力。


  湖水依舊蕩漾著拍在人身上,卻似暖流般肆意橫行,漫卷此刻湖中的人。


  她看見少年眼中那隱曜的灼灼的光。


  燙得燒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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