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起來

  溫孤齊隻是淡淡道,


  “孫兒知道了。”


  陳後隻能歎氣。


  其實她一開始對李氏也極為不喜。


  畢竟那個時候,自己的女兒屍骨未寒。


  陳王就急著娶了續弦李氏入門。對著一個占了自己女兒位置的女子,陳後很難一開始就生出什麽歡喜來。


  反而是厭惡,很深的厭惡。


  似乎將月華的死,也怨到了李氏頭上。


  她不停地傳旨讓李氏進宮聽規矩,所謂聽規矩,不過是受訓罷了。


  有時是罰她抄書,有時是把她晾在一邊不管,有時是當做沒看見她,讓她保持著行禮的動作一跪就是一天。


  甚至是無端找她的錯處,給予嚴厲的懲罰。


  可是李氏一直未曾惱過怨過。


  恭敬溫順,一直對她各種為難忍耐著,也順從著。


  久而久之,陳後終究是明白了。


  眼前這個女子和她女兒的早逝,並沒有半分關係。


  她一直這麽欺辱一個女子,其實,對這個本身就無依無靠的女子來說是多麽的惡毒。


  她的女兒沒有了,可她不能再欺辱別人的女兒。


  李氏這麽多年一直不爭不搶,哪怕是當年受了她這麽多無端端的氣,還記得每年她生辰,進宮給她請安。


  其實陳後明白,李氏請安,不是為了李氏自己,而是為了溫孤齊。


  李氏也是個明白人,知道齊兒不喜歡她,因為這個,齊兒沒了母親可依靠。


  所以李氏就帶著不曉世事的溫孤齊,一年一年地來給她請安,隻希望她能庇護溫孤齊,記得溫孤齊這個孫兒罷了。


  陳後撫摸著拐杖上的鳳頭,

  無論李氏帶不帶齊兒來請安,她都是一定會記得照拂齊兒的。


  隻是李氏這份心思卻是難能可貴。


  非是親母,卻有慈心。


  李氏是個好姑娘。


  隻是命太苦了。


  這麽多年來,她帶著溫孤齊進宮請安的歲月裏,從來不曾將自己親生的溫孤良帶過來,顯然是毫無私心。


  每回來,都還要替溫孤齊備一份禮物,處處做得妥當。


  待溫孤齊大了,會自己挑禮物了。


  也漸漸的,不再和李氏一起來了。


  這對半路相逢的母子,最微薄的相近也盡然被時光抹去。


  其實有時陳後都會可憐李氏,歎這個姑娘命苦,又不爭不搶,受了委屈,也不會急著要吵吵嚷嚷的。


  這麽多年,她一直都在同一個位置,做著她的本分。


  連陳後都被她打動了,溫孤齊卻始終不為所動。


  陳後勸他,溫孤齊也無動於衷。


  這對半路母子的緣分,她這個長輩,還真就束手無策。


  陳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晚膳時,陳後夾了一筷子菜給溫孤齊,旁敲側擊道,

  “你可有喜歡的姑娘?”


  溫孤齊頭也沒抬道,


  “沒有。”


  陳後繼續道,

  “那有些好感的呢?這麽多世家小姐,總有幾個還不錯的吧?”


  溫孤齊沒回答。


  陳後以為溫孤齊是默認,便道,

  “其中你可有親近些的姑娘?哀家聽人說,上次的魚桃宴,你找過一個姓江的姑娘?”


  這話已然是將話題引出來,單刀直入了。


  溫孤齊皺起了眉,

  “我找的?”


  陳後放下了銀著,

  “難不成哀家聽的是謬言?”


  溫孤齊很清楚,陳後在陳王府有眼睛,會看著陳王府,陳後的消息最是靈通,不可能出錯,

  那麽,隻可能是江若弗在他身體裏的時候發生的事。


  溫孤齊沒有否認,但也沒有肯定,


  “孫兒不急,外祖母不必為此擔憂。”


  溫孤齊沒上心,陳後聽了他這話,卻愈發做不到當個尋常事情了。


  未有否認,對齊兒這個孤傲的性子來說,很大程度上,就已經是暗示著什麽了。


  臨走前,陳後賜下一些珍貴藥材給他,拍著他的手囑咐他好好照顧自己,才不舍的將溫孤齊送走。


  錦兒扶著陳後的手,


  “太後娘娘,有些事情,急也急不來的。”


  陳後看著溫孤齊的背影,眸光雖然依舊溫和,但卻變回了那個肅穆威嚴的陳太後,

  “把他問的那個江家旁支好好查一查,務必查出個子醜寅卯來。”


  錦兒低頭道,

  “是。”


  溫孤齊出北宮的時候,雨已經停了。


  他坐在馬車上,休憩片刻,再睜開眼,就見簾子被風催動,一搭一搭地撩起來。


  宏偉宮闕又躍入他眼中,高聳入雲的華表,雕梁畫棟的雲亭,連綿不絕的重簷廡殿頂,鬥栱拔地而起,皆是觸目驚心的深紅色。


  溫孤齊閉上眼。


  萬象皆空,庶物依舊,這些母親走過的亭台樓閣,他依舊能看見,然而卻再不會見到母親從中走過的身影。


  十三年天人永隔,生死茫茫,他身份高貴,受盡君主太後寵愛和旁人逢迎。


  人人都羨慕與他能被太後娘娘親近,這大昭之內,也隻有陳王世子溫孤齊一個人,能讓太後用家人的態度來對待,為他考慮周全,絮叨瑣事。


  眼紅他的,嫉妒他的,比這宮廷的紅磚還多。


  可是他依舊盼望下一刻仍舊能見到母親,隻要能見到母親,他可以舍棄眼前的所有。


  但那些妄想,卻終究是一覺華胥夢,一旦醒來,便碎得無法粘連。


  雨停了,烏雲散去,天光大放,傍晚時分,竟然迎來了明陽。


  隻是在這宮殿之中,溫孤齊看著來來往往抱著傘,卻早已經一身濕透的宮人們。


  這宮殿是死的,


  陽光也是。


  所有的繁華,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一個曾經受盡寵愛的長公主,在這金堆玉砌的皇宮中亦不曾留下半分足跡。


  更何況他。


  隻是他恨,


  卻沒有辦法改變。


  溫孤齊坐在馬車裏,隻聽得見馬車輪子碾壓在宮道上的碌碌咂咂聲,除此之外,靜謐無聲。


  所有人,連腳步聲都不敢發出,輕手輕腳地走在宮道上。


  一陣風吹來,馬車前的馭風鈴零零地響起,樹影搖晃,雨滴紛紛從樹上墜落。


  偌大的宮廷,一片死寂。


  陸丹若得知溫孤齊進宮了,也跟著進宮。


  她從陸貴妃那兒出來,便看見溫孤齊的馬車。


  陸貴妃派身邊的宮人送陸丹若出去,宮人見陸丹若看著那輛馬車,便道,


  “小姐可是要攔住世子?”


  陸丹若點頭。


  宮人拿著貴妃的令牌向車上的車夫擺了擺手。


  車停了下來。


  宮人馬上跪到了車旁,不顧地上還有剛剛下雨的積水,

  “奴婢叨擾世子爺了。”


  “陸小姐想見您。”


  溫孤齊掀起簾子,便看見了站在一旁的陸丹若,他放下簾子,語氣疏淡,


  “上來吧。”


  陸丹若跟著上車了。


  溫孤齊閉上眼睛假寐,風不時把簾子催動。


  陸丹若道,


  “表哥,上次你與我一同去買的花紙不夠,我想再去買一些。”


  溫孤齊應了一聲,

  “好。”


  溫孤齊閉著眼睛,馬車中光線略暗,他的輪廓卻分明,玉白的麵容俊美沉穩。


  共處馬車之內,陸丹若聞得見溫孤齊身上淡泊清冽的芙蕖香氣。


  夾雜著一點北宮燃的龍涎香的味道。


  霎是好聞。


  馬車忽然一顛,陸丹若一個沒坐穩,電光火石之間,她直直地撲進了溫孤齊懷裏,猛然坐在了他大腿上,男子的陽剛氣息撲麵而來。


  一陣清淺的芙蕖香味包裹著她,令她整個人都燒起來。


  她能感覺到他胸膛之中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像是要響徹在她耳邊一般。他的體溫隔著衣服慢慢浸到她身上。


  而她的心跳得極快,她隻感覺十裏之外的人都能聽見。


  他清俊的容顏在她眼前猛然間放大,呼吸纏繞著她的麵頰。


  車窗外吹來一陣微冷的春風,帶著梨花溶溶香而來。


  旖旎一點一滴地在渲染,像滴進了水裏,溫柔而繾綣地和水調和蔓延開。


  陸丹若的麵頰不自覺地通紅。


  而溫孤齊皺了皺眉,


  “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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