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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追憶

  第三百五十四章 追憶

  冷風來襲,暗香滿懷.……

  杜洺辰仰首望向天空,那輪清月依舊,但卻物是人非,抿唇,不禁起身,漫無目的的在月下的梅花林中走著,冰寒的冷風吹拂著已經凝固血跡的手指,大手慢慢的握起,停下腳步,回首望著那片當初她帶著銀鈴般輕笑飛奔而來,玄色長裙飄飛在空中的場景.……

  嘴角無意中抿起了一抹笑意,記得,他當時真的以為自己從那之後都會過得很幸福,也曾將一切的計劃都已經擬好,甚至就連請賜的奏本也已寫好,他想以側妃的名義求皇兄將那個自稱自己為雲瀾的女子賜給他,雖然當時他也想到她告訴他的名字是自己胡扯的,但是卻從來都不曾想過,她竟會是自己的皇嫂……


  那次的祭奠,摧毀了他所有計劃好的一切.……

  笑意,在冰冷的風中凝固,那原本她停留的地方已成空缺,就像,他心頭缺失的那一塊一般,久久的,無法觸及的,視線無法看到但卻又真實存在.……

  南宮嫣六歲的那一年,南宮夫人已經病故,但或許當真是上天都眷顧南宮氏一族,竟讓小小年紀的南宮嫣出落得如芙蓉般純淨,那雙天真清澈的眸像是閃著天空中的星宿一般惹人愛憐,可是那年,這個純真的女孩卻在一天深夜,沉睡的南宮府閨房中,發出淒厲的叫喊,從此,傾國容顏不複存在.……

  那夜,月光依舊如此透徹,他看著皇兄手中緊緊的握著那把雕刻著精致牡丹的玉簪站在暗漆的房間內,如潭水般深幽的眼眸藏著令人看不清的東西,他直直的站在那裏,玉簪上的血跡沾染了他的錦袍,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冷麵魔鬼.……

  那把玉簪,是華貴人生前的遺留下的唯一飾物……

  南宮嫣捂著臉,血跡溢滿了雪白的床榻,她睜大了驚恐的雙眼望著皇兄,那樣身子就像是一串即將破碎的水晶,在冰冷的空氣中不住的顫抖著,粉紅色的唇已經漸漸蒼白,可是,皇兄卻連讓她問一句為什麽的機會都不給,就那樣拂身跳窗而去……

  南宮嫣六歲,已經進過皇宮兩次,她怎麽會不認得皇兄的樣子?

  那時,他以為南宮嫣一定會將此事告訴南宮將軍,可是年歲漸長,南宮嫣這個名字,便已經在成長中被漸漸淡忘,直到,數年前,京城內的一場元宵燈會上,一個被傳奇醜無比的女子一次猜對了所有燈籠上的謎語而被聲名遠揚時,他與皇兄才又聽到了這個名字,而就在那年的重陽,喬裝的他便撞見了那個當年六歲的女孩……

  垂下睫,杜洺辰不禁握緊了手中的竹笛,那樣的緊,他猶記得當年皇兄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的神情,像是陷入了某種難解卻又不願意回憶的迷茫,之後,竟在第二日讓他去跟南宮嫣相會,並且借機贏得她的芳心,而後與他一同前往寺廟與南宮嫣相遇……

  忘不了那一日,南宮嫣一身素潔,站在寺廟中沮措不安的神色,她就如那聖潔的荷花一般,綻開在所有人的眼前,純淨得不可方物,但卻又膽怯的如同一碰就會凋零的花一般,掩著麵紗的麵容帶著絲絲的不確定,看他的眼前,更是閃爍著自卑。


  皇兄站在他的身後,卻隻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而後轉身走出寺廟,將空間留給他們二人,於是那日他與南宮嫣交談了許久,在準備離別之時,竟無意中看到了她手中緊握的絲帕上刺繡著粉色的梅花.……

  ……


  “南宮小姐喜歡梅花?”杜洺辰眼角含笑,這次的交談,雖並不能讓他感受到她是一個多有才情的女子,但是第一次遇到一個如此交談甚歡的女子倒是極少見,於是他的心頭,不禁對眼前的女子多了幾分好感。


  南宮嫣抿唇,淺柔一笑,絲毫不見大家閨秀的做作,她提裙走下石階,與他並肩走下祠堂,柔聲道:“杜王爺誤會了,南宮嫣不獨喜愛梅,而是喜愛百花,不過嫣兒卻是在寒梅盛開之時所生,因而自幼,家母便刺繡了許多絲帕,嫣兒因懷念母親,固而喜愛梅……”


  杜洺辰誠然一笑,卻不想自己的皇兄卻突然出現,並且雙目定定的望著南宮嫣,而後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淡:“在下冒昧敢問南宮小姐生辰.……”


  當時,南宮嫣愣在了原地,而他,更是措手不及,最終還是南宮嫣先回神,雖然有些惱氣,但是卻還是守禮端莊的輕柔回答:“小女子出生於淩雲王朝陵帝三十一年臘月初一,不知公子有何賜教?”


  突然間,皇兄的身子僵住了,他的眸光陡然轉暗,像是在算計什麽,更像是不敢置信,而後竟又有幽幽的道:“沒什麽,隻因南宮小姐的生辰與在下一個舊識故人同日生辰而已……”


  他當時有些疑惑,細想皇宮之中,無論是朝臣、長輩還是後宮嬪妃,都無一人是在臘月出生,可是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卻又無意中瞥見南宮嫣手中的絲帕,腦中立刻浮現了那日瞥家皇兄手中畫像上的字跡:絕筆誕辰之與臘月初一……

  臘月初一,乃是皇兄的摯愛淩若瑤的誕辰……

  那日之後,皇兄再沒有提出讓他去見南宮嫣,而他,也沒有再對那樣的女子所有思念,但是卻不曾想,三日後,王府中的下人卻呈送給他一封匿名信箋,封口處隻寫了兩個字:‘思君’,娟秀的字體透露著女子的清秀羞澀,但是那兩個字竟又是如此的大膽,‘思君’.……

  他不禁有些失笑,沒想到如此膽笑生澀的女子竟會寫出如此違背女德的二字,但是他的心裏,卻又對如此不做作的女子增添了一份好感.……

  那日,他冥思許久之後,並沒有急於回信,卻是起草了一份呈送皇兄的奏章,或許,與這樣並非紅顏,但卻絲毫不做作,令他舒心的女子相守,也未必是一件不可接受之事,而禮教也不容許他如此逍遙下去,那麽既然杜王妃這個位置非要有人坐,這個女人是她道也不錯。


  寫完奏章後,他有很滿的信心皇兄會賜婚,畢竟那個女子是他所厭惡,卻又百般設計的,如今若成他的妻,留住王府,永不踏進皇宮一步,豈不是兩全其美?

  於是他找出了當初母後所賜的一塊精美的絲綢帕,提筆在上麵寫下了兩句詩詞,執手放入了她寫來的那個信封裏,而後在‘思君’二字後追加兩字:‘念卿’


  ……


  許是當年多於年輕衝動,或許是當真看不透皇兄的心思,他決然沒有想到,就在呈送奏章的第二日,百官竟然同朝上奏孫成器謀反,那時,他隻以為賜婚一事必然會拖延幾日,畢竟是孫氏出事,皇兄又是那樣的疼寵的貴妃瑤月,所以,隻能待在王府中耐心等待,但他卻怎麽都沒有想到,朝中變故的那一日,竟是他命運最大的轉折之時……

  那一日,孫氏一族數百餘口被拉囚車拉往武門口抄斬,據說惟獨一個自幼時就被送回深山拜師的女子孫雲,也就是孫如月沒有被斬殺,隻因禦林軍根本不知道從何找起這個女子,因而也就作罷。


  當日,震驚之餘,他連夜趕往皇宮中,卻不想剛到‘玄武門’就聽聞孫氏貴妃瑤月已被剝去貴妃封號,且被皇兄賜了一碗‘藏紅花’,打入了冷宮。


  當時,他可謂是驚魂難定,怎麽都不敢相信皇兄竟會將一個如此疼寵,且長得與挽月貴妃有九層相似的女子的打入了冷宮,可是他還沒走到‘禦書房’,就被十幾名暗衛攔下,被迫灌下了一碗湯藥,以至於失憶之後的三年便一直被囚禁在‘湖心小築’中……

  初失憶的時日,他隻是迷茫,而皇兄卻也從未禁足他不許踏入後宮或者其他禁地,所以,閑來無事,他也會去探望皇貴妃與其他幾位嬪妃,但如此下去,依舊會覺得煩悶,於是便在自己已經十分熟悉的皇宮中亂晃,但卻就在此時,看到了大批的和尚高僧走進了‘唚心宮’中,且每人手中都拿著不知名的法器。


  不知為何,他心頭一陣慌亂與不安,於是便令人傳旨給王安憶,要其速來見他,但王安憶來了之後卻也是不知所雲,他知道,王安憶雖跟隨皇兄多年,但是知曉的事情卻少之又少,再加上他十分忠心,根本不會去猜測君心所思。


  也正因如此,王安憶才能待在皇兄身邊數十載……

  線索斷,而他卻也識趣的不做打聽,但那隱隱在心頭的不安卻與日聚增,少後的那幾日,宮內似乎傳出了一些流言,但是那幾日他卻因感染風寒,而無心揣測與聆聽,畢竟後宮本就是是非之地,流言何起並非重要……

  可是自那日之後,他卻無故多出一個王妃來,雖然他不記得曾經的許多事情,但是這個公主他還是認識的,她本是該嫁給皇兄成為貴妃,可是如今皇兄卻將她賜給了自己.……

  帝都城中,一直紛亂的說著什麽,但他卻因為多出來的這個妻子而無心過問,他是天朝的杜王爺,可是卻禁居在後宮‘禦花園’深處的‘湖心小築’中,雖然這也是一坐宮殿,是皇宮中最為幽靜的‘長卿殿’,可是一個因失憶為名而禁居的王爺又得到如此封賞,是否怪異了些?


  那些日子,他一直想找個機會詢問皇兄,但皇兄整個政務繁忙,傾城又告之他,皇兄是因他在宮外遭人陷害而失憶,如今居住‘長卿宮’隻為安心養病,等皇上派出的隱衛找到解救之藥方可重回王府。


  於是他相信了,便安然的在這皇宮的那一片梅花林中一度三年.……

  ……


  夜入三更,鑼鼓音嫋嫋,杜洺辰不禁有些疲倦的倚靠在了梅花林中的樹杆上,前塵往事紛亂,一一浮現眼前,卻不想再回首時,佳人已逝.……

  而今,他卻已知曉了當年的所有秘密,卻驚駭始終不願接受那神鬼之說。


  原來三年前走進‘唚心宮’的那些高僧和尚竟是前來念經布咒的,因為皇兄在太祖留下的那些記載上找到了一幅描述著看不懂的蝌蚪文字的黃色紙張,據說那張紙幅能招回解除附加在皇兄身上的詛咒,而他,卻始終沒能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詛咒。


  起初覺得荒唐,可是當皇兄讓他恢複所有記憶之時,思及南宮嫣的點點滴滴,思及皇兄用臘月初一為引餌使得南宮嫣變得不再像以前的她時,此刻,他卻真的相信了所謂的招魂之說,可是在他發現自己真正愛上的南宮嫣不是當初所喜歡的南宮嫣時,心頭卻依舊疼痛難當,畢竟,南宮嫣已逝.……

  他想勸慰自己,或許皇兄說得是真的,可是為何自南宮嫣死後已經三月有餘,皇兄依舊病不痊愈,每日消沉,日漸消瘦?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皇兄,在南宮嫣的身子墜落懸崖,沒入冰冷的潭水之時,他像是抽離了生命,已跟隨她而去一般,那原本緊握著她的手的手臂已被懸崖的碎石磨得滿是鮮血,可是他卻一動不動,惟獨讓他感覺他還活著,就是他眼中掉落的冰冷淚水,以及那一句一句刺透進心底的話語:“朕恨你……瑤兒.……朕生生世世都恨你……”


  皇兄恨南宮嫣,那樣的恨,恨得自己站在懸崖邊像是變成了一塊‘望妻石’,恨得大病昏迷了數日,卻在夢中不住的叫喚著‘瑤兒’這兩字,恨得在每個午夜夢回之時輕撫著身旁的空枕驚醒,然後驚坐起身,在那些看守他的人群中尋找那熟悉的玄色身影,恨得……不再知曉別的女人是何模樣.……

  恨一個人,比相思更磨人,今時今日,看到皇兄那憔悴的模樣,他終於懂得為何情愛可以深刻到‘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

  一棵相思草,一滴精血,兩者對酒融合,這是江湖中失傳多年的‘百步碎心’,是一種托寄相思,更是愛不成,終成恨的毒藥。


  據說,飲酒之人在酒融合進血液裏時,就會不由自主的會想靠近提供此酒的人,就算意識堅定,也不能逃離百步之內,否則就噬心之痛就會發作,且一發作就會更為思念,唯一解痛的方式就是倚靠在提供精血之人的懷中,或者二人歡好.……

  為了一個為計謀將這後宮攪亂並連自己腹中的皇嗣都可以成為棋子利用的女子,皇兄在百般心痛之後,竟用如此卑微的方式想留住她,甚至為了讓她毫無察覺的喝下,不惜再次利用深愛他的瑤月演繹了一場原本柔情卻暗潮洶湧的‘霸王別姬’,可是那個女子在喝下了毒酒之後,卻選擇了‘生不成雙,死不相守’來回應他的愛.……

  或許……

  這就是佛家所謂的冤孽吧!

  ……


  ‘唚心宮’內,燈火昏暗,三月前的血腥已經散去,卻從此塗抹上了寂寥與幽暗。


  王公公在聽聞三更鑼鼓聲後,有些失神的望著‘長生殿’內早已熄滅的燭火,心頭不知道翻騰著什麽滋味,皇上究竟是否當真安睡了?

  三個月了,每日皆是如此,‘長生殿’內的燭火早已熄滅,但到明日無更天他捧著朝服踏進大殿為皇上更衣之時,卻隻見皇上半倚在龍椅上呆呆的望著那張放著當初被宸妃揮劍斷裂的床單與棉被,手中緊緊的握住那把從梅花林中撿回的白玉簪,王安憶知道,那是皇上的母後生前留下的唯一飾物,而在宸妃懷嗣之時,皇上連同親手雕刻的鳳凰象牙梳一同送給了宸妃.……

  輕歎一口氣,王安憶不禁搖了搖頭,這些事情都已過去了,再如何懷念卻也不能再讓宸妃回來,再不能了……

  想著,王公公拂了一下拂塵,突然自己也感覺寂寞了不少,已經三月多沒見到雲瀾丫頭與李公公了,沒想到一場變故,讓該走的都走了,不該走的……全都死了.……

  這就是後宮,似乎恒古不變的規律就是明爭暗鬥,沒有鮮血橫流,卻成了最別致豪華的戰場,陰謀與柔情在這個地方就像毒蜘蛛編製成的網,被卷進去的人,誰也找不到逃離的出口,隻能致死方休……

  閉上雙眸,王公公轉身向前走了兩步,卻忽然聽到寢殿裏,那一聲急促卻又低沉的呢喃:“瑤兒.……”


  身子一僵,想回轉身,卻又心頭沉了下去,歎息著轉身離開了寢殿……

  三十三重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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