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問情【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問情【中】
即便是人海茫茫根本無從尋找,但是她們卻願意相信,她們的丈夫與父兄,就在其中。如同每一個絕望的人都會做的那樣,死死的握這突如其臨的陽光與希望。
“他爹,我在這裏!你看見沒有,我在這裏!我在這裏等著你,你一定要來啊……”
不知道是誰,先大聲喊了出來,刹時之間,一石激起千層浪。
滿城婦孺,都對著城樓下的那密密麻麻看不清麵孔的士兵聲嘶力竭的喊了起來,縱然亦辰治下軍紀嚴明,並無一人出聲回應,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們情緒的宣泄。
那一聲聲飽含相思與期盼的喊聲,回蕩在鄴城的上空漫天的飛雪之中,久久不絕。
方狄眼見得這形式驟然之間急轉直下,猛的一把奪過若瑤身後侍衛的刀架在她的頸項之上,情急之下,自然也就忘記了控製力道,那鋒利的刀刃便在她的頸項間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其實,她並不感覺到疼。
這麽多年,她經曆過那麽多苦楚,受傷不在少數,這算什麽?
在漫天飛雪之中站了這麽久,就連袖子中的暖手爐都已經涼透了,若瑤的身子僵硬,冷而麻木,根本就感覺不到一丁點的疼痛。
隻是驟然之間聽到影肝膽俱裂喚她的聲音,這才下意識的低頭去看,卻發覺,殷殷的鮮血,竟然已經順著方爺手中的刀麵,一路流淌,滴落在鄴城城樓下的雪地裏,點點滴滴,紅白相映,猶如新梅傲雪凝香,煞是奪目。
方狄大概也沒有想到會傷了若瑤,微微一驚,鬆了手上的力道,但是那把刀,在外人眼裏,仍舊是好端端的架在她的頸項之上。
“淩若瑤!你等我!”
影一麵慘聲喚她,一麵發狂似的就要打馬上前,卻被身前的秦昭看準時機,冷靜的一伸手勞勞製住。
若瑤微微閉上雙眼,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卻聽到亦辰的聲音搶先一步響起。
他依舊沒有看她,隻是死死的盯著方狄,一字一句的開口,聲音裏沒有了慣常的漫不經心,卻蘊涵著她從未見識過的外現的森寒與殺意,竟然是比這冰天雪地更冷上幾分:“你若是敢再傷了她半根頭發,我必然叫你方氏一門,滅盡九族!”
最後四個字,他的語音詭異的輕飄如羽。卻偏偏帶著無盡的森冷與極強的壓迫力,將那嗜骨的恐懼與絕望綿延至人心。
字字千鈞。
鄴城城樓上下,包括方狄在內,麵色都不自覺的一變,沒有一個人敢懷疑他話語中的可信度。
淩雲王朝皇太子,向來言出必行!
尚未等方狄反映過來,他已經毅然果決的橫劍立馬。背對著身後的一眾將士,以一種不容質疑的王者姿態發出軍令:“第一個入鄴城者,立賞千金,封千戶邑!擅用箭矢者,斬!”
他手中的“轉魄”劍緩緩出鞘,劍芒如電,曜目生花,攸然之間直指方狄:“三軍聽令,攻!”
古來興兵伐城,最好的兵器莫過箭矢,可是如今方狄挾鄴城婦孺在手,密立城頭,以亦辰的心機,他如何看不穿相府意圖.所以,他下了嚴令,擅用箭矢者斬!
若瑤知道他顧忌的,除了這滿城婦孺之外,還有那些刀刃相見的兵士。他不見得是真心在意他們性命,可這些人,卻畢竟是淩雲王朝子民,若是殺戮太過,在萬千邊民眼中,他始終會落得一個心狠手辣的名聲。
百年後,或者更短,隻需數個年甚至數年,他今日攻城的原因會漸漸被人們淡忘,而這一戰死傷的王朝兵士和鄴城漫天的血光卻會成為眾人心中揮之不去的記憶,更會被有心之士一直揪住不放。
所以,即便他要方氏一門的性命,也不會是在這裏。
更何況,要想扳倒相府,活著的方狄可比死了的要有用得多。
雖然在兵力上亦辰要強於方狄,但一方有所顧忌,一方又肆無忌憚完全擺出一副搏命的姿態,又占據著這鄴城之險,一時之間,竟是激戰異常,難分勝負。
若瑤看著箭矢如雨,自城樓之上,密密飛往攻城的兵士之中,雖是有甲盾擴衛,但畢竟不可能麵麵周全,一個接著一個的軍士倒了下去,死傷無數。
不斷有人冒著密集箭雨拚死爬上城牆,被刀劍無情的殺戮,重重的趺落下去,卻不過轉瞬,又有新的麵孔,闖入她的視線。
他們不過是十幾二十來歲的年紀,稚氣未脫的臉龐上卻因為戰爭而爬滿裂痕與滄桑,血汙之下,那一雙雙眼晴異常堅毅而明亮。
若瑤眼看著又一個年輕的士兵奮力攀爬上城樓,距離那麽近,他抬眼上望的時候甚至對著她略帶局促的一笑,然而那笑意尚末完全綻開,便永遠凝固在這鄴城蒼灰的天幕下。
一把冷亮的刀,就這樣在若瑤麵前決然揮下,溫熱的血湧了出來,點點滴滴,濺了她的衣裙麵容。
她艱難的閉上眼睛,然而,狂怒的風雪聲,箭矢破空的嘯鳴聲,骨頭關節的摔裂聲,將士臨死前的悲鳴聲,衝鋒高喊的口號聲……不斷的混雜在一起,撞擊著她的耳膜。
再睜開眼,有些茫然的看向城樓之下.一片混亂中,亦辰臨陣指揮的身影依舊英姿蓋世,每一句指令都沉穩有力,每一個手勢都堅毅完美,天地之大,卻仿佛隻容得下他一人而巳。
影與秦昭,亦是立於馬上,揮劍殺敵,招招淩厲而狠絕,沒有半分的猶豫和心軟。
這本就是命懸一線死生相搏的戰場,他們這樣做並無半分不是,少年英雄,風姿瀟灑。可是,卻讓若瑤莫名的覺得冷。這是他們身上,她從未見過的一麵,這亦是戰爭最為殘酷的一麵,一將功成萬骨枯!
忽然之間就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繼續看下去了,她別開眼,眼角餘光卻掃過城牆之上,依舊前赴後繼不斷拚死攀爬的士兵。
止不住的搖頭,她想要阻止他們,聲音卻哽在喉間,根本開不了口。
閉上眼晴,用力的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後她微微啟唇,跟著記憶中的旋律,緩緩輕唱——
“夫出鄴城妾在家,山重水長望眼枯。一行書信千竹淚.寂寥空守長燈孤。兒憶夫兮妾憶夫,辭家見月幾回圓。西疆邊馬有歸心.帶我夫君走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