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又愛又恨
“你很期待?”不知道為什麽,一向不喜歡與人交流的向陌突然開口,主動和她聊天。或許是想認識一下這個女孩,或許是想看看她到底是否如外表一樣純真。
“嗯,頭一次參加這種酒宴。”其實她是想知道,會不會遇見許家的人。一年不見了,哪怕是讓她遠遠的看一眼也好。想想她就激動。
她不敢回許家,是不想爹娘看見自己落魄窮困的樣子,今日多虧了有向陌,將她打扮的像是以前那個錦衣玉食的許嘉禾了,若是能看見爹爹,也好叫他寬心。
她知道,爹爹肯定早就知道她離開了秦府,隻是不曉得他知不知道原因。若是知道了,怕是不會讓秦政好過……
兩邊都是她深愛的人,她不想發生什麽不愉快。即使她現在對秦政又愛又恨。
許嘉禾跟著向陌一同走進宴請的酒樓中,許嘉禾一路幫著向陌打點各種酒的擺放,到了後來,她已經累的不行,忙完該幹的之後,跟著向陌一同坐在了酒樓的角落中。
不遠處,一個男人穿著深黑色錦衣,帶著麵具坐在她們隔壁桌。
向陌跟許嘉禾又一茬沒一茬的聊天,聊到她離開玉桂酒莊的原因。
“不知道為什麽,玉桂酒莊有個規定,不允許將貢酒買給皇宮中的人。我犯了忌諱。”
向陌了然的笑了笑,“為了賺銀子?”
“姑姑需要治病。”許嘉禾淡淡的說到,“那個酒,一罐賣的錢,就能向醫館付姑姑一年的藥錢。”
“那你賣的是什麽酒,怎麽這麽金貴。”
許嘉禾未加思索的說,“用姑姑的配方釀出來的九丹金液。”
說到這裏,向陌一驚,連同隔壁桌帶著麵具的男人都有些愣住了。
“九丹金液?你自己能釀出來此等貢酒?”
許嘉禾點了點頭。
“對了,陌姐,今天好像來了不少朝廷命官,不知是有什麽大人物要來嗎。”
向陌點了點頭,“說了你可能不認識,朝廷一品將帥秦大人今天要來,這是他第一次帶著側室來這種酒宴,大臣們都會來意思一下,聽說秦大人很寵這個女人。”
她說著,未嚐注意到許嘉禾蒼白的臉色。
許嘉禾搖了搖頭,“秦大人……”
不可能,不可能,這麽大的事,佳佳怎麽可能不告訴她呢。
“秦大人是已經納了妾嗎。”
“沒有,但是聽說是快了。”
“快了……”許嘉禾從位置上站起來,身體有些搖晃,“陌姐,我今日有些不舒服,可能要先離開……”
驀地,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一個身長如玉的男人從酒樓入口處進來,身邊還站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許嘉禾看在眼裏,隻覺得雙腿發顫,向後一個踉蹌就要倒下去,幸好隔壁桌帶著麵具的男人先一步救下了她。
“你沒事吧。”那男人輕聲說道。
向陌也急忙站起來,去關心許嘉禾的身體,突然就覺得眼前這人聲音有些耳熟。
察覺到這邊的動靜,從隱晦處走出來的男人蹙著眉頭,看著男人懷中的許嘉禾,卻不小心和向陌來了個照麵。
一瞬間,向陌麵色大變。
“育才公公……”她急忙給此人請安,又看向那戴著麵具的男人。
……育才公公是皇上的貼身太監兼侍衛,若是他出現在這裏,那眼前這人,就是皇上無誤了。
向陌下意識就要跪下,卻被戴麵具的洛煜攔住。
“不必暴露我的行蹤了。”說著,又向後看了看,育才急忙又藏身進角落,消失在向陌等人的視線中。
他看著懷中的許嘉禾。
上次在宮中喝到那熟悉的九丹金液,他立刻就命人去尋找釀酒的人。誰知成毅最後卻無功而返。
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竟在今天這種場合讓他遇見了此人。
那日之後,許嘉禾就收到了入宮聖旨,皇上突然要納她為妃。
許嘉禾對秦政已經徹底死心,若是抗旨的話還會牽連到許家的人,她沒有多加猶豫,就一言不發的入了宮。
秦政得知消息後,曾在納清殿外跪了兩天兩夜,最後是許嘉禾出來,對他說了句什麽話,才將他趕回秦府。
許嘉禾隻知道皇上要她留在宮中為他釀酒,做他的女人。卻不知這九丹金液到底蘊含了什麽故事和往事。
在她入宮後,姑姑就不見了蹤影,像是為了躲避什麽似的,卻將畢生釀酒的方子都給了她,希望她在宮中能安分老實的釀酒,不要和其他女人苦苦爭春。
後來,幾年後,秦政帶著兵符謀反,自立為王,名為丞安王。
……
……
“空穀傳聲,虛堂習聽,禍因惡積,福緣善慶,尺璧非寶,寸陰是競,資父事君,曰嚴與敬,孝當竭力,忠則盡命,臨深履薄,夙興溫凊,似蘭斯馨,如鬆之盛,川流不息,淵澄取映,容止若思,言辭安定,篤初誠美,慎終宜令……”
許嘉禾心滿意足,擱下狼毫製成的墨筆,看著墨色在宣紙上由濃轉淡。
這種宣紙,是宮裏獨有的蠟生金鑼花紋冷金熟宣,在這樣的紙上整齊抄寫著《千字經》全文,再配上許嘉禾一手好看的隸書,自然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也更讓人體會出經文中流傳至今的大智慧,不枉為傳唱千古的啟蒙讀物。
墨跡幹後,許嘉禾輕輕低頭,一股青檀香氣夾雜著墨香入鼻。
她總算明白,德妃為何能放棄山河靚麗,金銀無數,屈身在這小小盈昃殿抄寫經書,一抄就是二十年。這樣的日月沉澱,總是能讓人看清很多事情。
盈昃殿是禦用藏經閣,匯集天下奇書異誌,她在這裏待了十年,日日夜夜,抄寫了十年的經書,所讀也不過是盈昃殿的冰山一角。
“不好了不好了!”
“快跑啊!丞安王打進皇宮了!”
“這王朝要變天啊!”
一牆之隔,內宮馬蹄蕭蕭,狼煙四起,盈昃殿裏卻還是瑞腦銷金獸,青煙嫋嫋,暗香盈袖。
早在宮內傳言四起,丞安王舉旗謀反之時,她就料想到這一天。而且,她知道,秦政這次必輸無疑。
楚慕良庇佑西楚這麽多年,如今就算已經人到中年,身手和智謀卻絲毫不減。秦政絕無可能是他的對手。
幾個時辰前,丞安王攻入上京,佑護她多年的德妃被丞安王的親信帶走,囚禁在隆慶殿。德妃離開時,還不忘叮囑她不要落下今日的抄寫任務。她當時怕的不停掉淚,心想,德妃對這些經書執念也頗深了些,大難當頭還叫她不忘抄寫。抄完才知道德妃的好意。
浮生如夢,這輩子她吃的苦已經太多。若為俘虜,豈不還要繼續自作孽的苟活著。道理都在這經書中,不結束這不堪的一生,又何來的來生。德妃是為她指明了前路。
天要亡我,我何渡為;
死得其所,天奈我何。
許嘉禾輕歎過後,掃掉剛抄好的經書上的浮塵。踩著凳子,將白綾掛在房梁上,係好。再看一眼這氣勢恢宏的盈昃殿,留戀片刻,終是閉上雙眼,踢掉了凳子。
臨終前,許嘉禾心想,若能盼到來生,她絕不如此窩囊的活著。
許家嫡女許嘉禾,三歲習百字,五歲背萬詩,八歲舞羅裳,十歲奏廣陵;
八歲對秦政一見傾心。
十五歲為其參軍,兩人情投意合,結為夫妻。
二十歲失去幼女,離開秦府。
二十一歲入宮,此後十年,屢遭陷害,被德妃救下,納入盈昃殿抄寫經書;
三十一歲歲時叛軍攻入上京,許嘉禾不甘為俘,在盈昃殿內上吊自盡……
許嘉禾睜開雙眼,光照進眼中,四周景物漸漸清晰。看著房梁上的積塵,她又急忙閉上眼。
這大概就是大師們說的……回光返照?
這怎麽,死都不能給個痛快呢。
她這輩子過得一點都不痛快,臨死了還要折磨她。不說讓她一個有潔癖的人看見這房梁上厚厚的灰塵,這撲鼻的梅菜扣肉香味又是哪來的?她最好這口,可惜入宮後就沒再吃過了,因為皇帝寵妃德妃不愛吃梅菜。
許嘉禾閉著眼睛腹誹。
“小姐,小姐!”
一道低聲怯怯的從鏤空的窗外傳來,嚇的許嘉禾立馬睜開了眼睛。
玉兒?
窗外丫頭左顧右盼,確定沒人之後,又喊了幾聲。
是她從小到大的丫鬟玉兒的聲音。自從她嫁到秦府後,就給玉兒贖了身,叫她回老家嫁人了。但這聲音卻是錯不了,到底怎麽回事。
“小姐,奴婢給你帶了梅菜扣肉和熱饅頭,還有菠菜丸子湯,從這窗戶縫裏給你遞過去,你接一下啊!小姐?小姐?”
“別嚷嚷了,”許嘉禾腦子裏亂作一團,聽玉兒在這異想天開,有些煩悶道,“這窗戶縫這麽點,你哪裏塞得過來。”
玉兒先是一驚,自家小姐從小就是出了名的弱柳扶風,雖然這幾年漸漸的變了性格,可她又何時這樣不耐煩的訓斥過自己。再一看,除了饅頭掰開了塞的過去,這梅菜扣肉根本就被卡在外邊,更不要說其他湯湯水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