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班嫿沒有乘坐馬車,而是選擇了騎馬。


  穿著繁複宮裝的她,騎著馬兒並不太舒服,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潛意識裏她並不想回去換,內心裏有個奇怪的念頭,催促著她一定要進宮,快一點進宮。


  “駕!”


  雲慶帝送給她的馬鞭拍在馬兒身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地上還有積雪未化,班家的護衛怕班嫿出事,全都拚了命追上去。可是他們騎的馬哪裏比得上班嫿所騎的禦賜馬,沒過一會兒便被甩出一大截距離。


  “伯爺,”靜亭侯府護衛長跳下馬,麵對容瑕單膝跪在冰涼的地麵上,“成安伯,郡主狀況有些不對勁,屬下請求伯爺在宮中護著郡主幾分。”


  “諸位壯士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護著她!”容瑕一拍身下的馬兒,駿馬奔馳了出去。


  “隊長,”一位護衛哈了一口熱氣,“現在怎麽辦?”


  “馬上去報給侯爺與夫人,”護衛長深吸一口涼氣,“宮裏隻怕要出事了。”他給郡主做了幾年的護衛,幾乎從未見過郡主如此失態的樣子。雖然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直覺告訴他,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掛著冰淩的樹枝,泥濘肮髒的道路,來來往往看不清人臉的行人,班嫿仿佛覺得,這一幕幕似乎在夢中見過,又仿佛這隻是她的錯覺。寒風拍打在她的臉上,把她的臉凍得有些麻木,看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宮門,她恍惚間覺得,這就像是一頭張開血盆大嘴的怪獸,隨時等待吞噬每一個人。


  宮門口幾個禁衛軍匆匆騎著馬衝了出來,見到策馬飛奔的班嫿,其中一個禁衛軍立刻舉出一麵玄色鑲黃邊旗道:“福樂郡主,德寧大長公主傷重臨危,陛下急召!”


  “你說什麽?”班嫿喘著粗氣,勒緊韁繩,疾馳的馬兒發出嘶鳴身,身子往後仰了半晌,才停了下來。


  為首的禁衛軍見班嫿雙目赤紅,麵頰白中帶青,心底忽然起了幾絲懼意:“德寧大長公主……傷重臨危……”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隻覺得眼前一陣風過,福樂郡主竟然直接騎著馬,衝進了皇宮。


  “郡主,宮內不能縱馬!”


  “快,攔住她!”


  “石副統領,快攔住她,小心別傷了人!”


  石晉剛走出來,聽到衙禁衛軍的聲音,抬頭便見一匹馬朝自己這邊飛奔過來,他飛身上前,飛快的拉住馬兒身上的韁繩,馬兒吃痛,前蹄一彎,馬背上的人重重摔了下來。


  原本還在追人的禁衛軍見狀暗叫不好,這若是把人摔壞了可怎麽好?

  “誰絆的我?”班嫿雙目充血,不過因為摔得太狠,她腦子有些發暈,一時間竟從地上爬不起來。


  “郡主!”容瑕從奔跑的馬兒背上跳下,大步跑到班嫿跟前扶起她道,“你怎麽樣?”


  班嫿此刻的腦子裏,根本意識不到扶著她的人是誰,她握緊手裏的馬鞭,照著絆倒她馬兒的人便抽了下來,聲音嘶啞道:“滾開!”


  石晉在看到摔倒的人是班嫿後,就愣住了,班嫿這一鞭子揮過來的時候,他也沒有躲。也不知道這鞭子是什麽製成,鞭尾掃到他的手背處,火辣辣地疼。


  “郡主,我們先去找大長公主。”容瑕看也不看石晉,低頭對班嫿道,“你還能走嗎?”


  班嫿茫然地看著容瑕,顫抖著嘴角沒有說話。


  “我背你。”容瑕看著眼前眼眶發紅,發髻散亂,頭上發飾掉了一大半的姑娘,蹲在了她的麵前,“快,上來。”


  班嫿趴在了容瑕的背上,沾滿塵土的手緊緊地拽住了容瑕的衣襟,仿佛隻要這麽緊緊抓著,容瑕就能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眼前一片模糊,班嫿的臉在容瑕背上蹭了蹭,掩飾著自己抽噎的聲音。


  聽著耳邊低低地抽泣聲,容瑕加快了腳步。


  “副統領。”幾個禁衛軍看著石晉手背上的血痕,麵上都露出了緊張之色。


  太子妃的兄長,當朝右相的嫡長子,被陛下親封的郡主用馬鞭抽了,這事……是要裝作看不見,還是要怎麽辦?

  “沒事,”石晉抬起手背看了看上麵的傷口,“我過去看看。”


  “是!”禁衛軍鬆了口氣,既然副統領說沒事,那他們也不用作用為難了。


  大月宮正殿中,帝後看著束手無策的禦醫們,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有刺客在公眾潛伏了這麽多年,還是大月宮裏近身伺候陛下的女官。


  若不是大長公主察覺到不對勁,替陛下攔住了那個刺客,隻怕此刻……


  皇後看著躺在禦榻上渾身是血的大長公主,全身發涼,不住地朝殿外張望:“靜亭侯府的人來了沒有?”


  大長公主眼看著是不大好了,至少……讓他們見上最後一麵。


  “娘娘,護衛們剛走一會兒呢,恐怕沒有這麽快,”皇後身邊的姑姑小聲道,“娘娘你別著急,讓禦醫再想想辦法。”


  皇後在心裏苦笑,還能想什麽辦法,這會兒不過是靠著人參片吊著命,靜亭侯府的人再來晚一點,恐怕連最後一麵也見不上了。


  “娘娘,娘娘,”王德跌跌撞撞跑了進來,喘著氣道:“來、來了。”


  皇後忙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就見成安伯背著班嫿進來,她雖然不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但這會兒也顧不上別的了,直接道:“不用行禮,快進去看看。”


  班嫿看到躺在床上,猶如血人一般的大長公主後,整個人茫然地從容瑕背上爬下來,被容瑕扶到大長公主跟前時,她已經哭花了一張臉卻不自知。


  “祖、祖母。”班嫿跪在了龍榻前,緊緊握住大長公主的手,哭得幾乎失了聲。整個大月宮正殿寂靜一片,除了哭聲以外,再無人說話。


  雲慶帝站在旁邊,看著哭得不能自抑的表侄女,想要開口勸兩句,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他從未見過班嫿這般狼狽的模樣,滿身塵土,頭發散亂,原本白淨的臉上也變得灰撲撲地,就像是在地上滾過一圈似的。


  大長公主聽到班嫿的哭聲,徐徐地睜開眼睛,見到孫女狼狽不堪的模樣,微微一笑:“傻丫頭,哭什麽?”


  “祖母,是嫿嫿沒用,是嫿嫿沒用。”眼淚一滴滴落在大長公主的手背上,或許是臨近死亡,大長公主的身體格外敏感,這幾滴眼淚就像是灼熱的開水,燙得她心裏一陣陣疼。


  “傻丫頭,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大長公主用盡全身的力氣,握了握班嫿的手,“抬起頭來,讓祖母瞧瞧,到了地下,祖母也能告訴你祖父,我們的孫女長大了,美得跟朵花兒似的。”


  班嫿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死命擦著臉上的汙漬,想讓自己的臉看起來更白一點,更好看一點。可是早上化過妝的她,越擦隻會把臉弄得更花,很快臉上就多了幾道髒兮兮的劃痕。


  “真好看,”大長公主笑了,笑得格外的溫柔,她吃力的摘下手腕上的金鐲:“這枚手鐲是你曾祖父在我出嫁前送給我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嗯!”班嫿不斷擦著臉上的眼淚,可是不管她怎麽擦,臉上仍舊一片模糊,在戴上手鐲的這個瞬間,她的情緒再也繃不住,抱著大長公主的手臂嚎啕大哭起來:“祖母,您別離開我,我害怕。”


  大長公主想要把手放到班嫿的背上拍一拍,可是她手上已經沒了力氣,隻能艱難地動了動手指。一隻手臂伸了過來,把她的手放到了班嫿的背上。


  容瑕沉默地站在班嫿身邊,就像是一顆大樹,動也不動,即便皇上就在旁邊,皇後也在旁邊,身後還有一群禦醫太醫,他仍舊沒有挪動自己的步子。


  “嫿嫿乖,不怕不怕,”大長公主在班嫿耳邊輕聲道,“別害怕,隻管往前走,奶奶看著你呢。”大長公主這句話說得很輕,輕得隻有班嫿能夠聽到。


  班嫿哽咽著點頭,此刻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隻可惜我家嫿嫿這麽美,祖母不能看到你穿紅嫁衣這一天了,”大長公主遺憾道,“不知哪個兒郎能夠娶到我們的嫿嫿呢。”


  雲慶帝擦了擦眼角的淚,哽咽道:“請姑母放心,侄兒一定會照顧好表弟,還有表侄與表侄女,不會讓他們受半點委屈。”


  大長公主此時神智已經有些不輕,她看著雲慶帝半晌,忽然道:“瑞兒呢,瑞兒在哪,這孩子膽子小,刺客嚇到他沒有?”


  瑞兒是雲慶帝的名字,他全名叫蔣瑞,隻是到了如今,已經無人敢再叫他的名字了。他知道大長公主大腦已經不清醒了,一掀衣袍跪在大長公主麵前,“姑母請放心,瑞兒他很安全,也沒有被嚇到,他已經長大了,您不用再為他擔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大長公主聲音越來越小,“嫿嫿,嫿嫿。”


  “祖母,我在,我在,”班嫿捧住大長公主的手,“我在這裏。”


  “你成親啦?”大長公主看著班嫿身上的紅衣,“是哪家的郎君呢?”


  雲慶帝動了動唇角,別開頭擦著眼淚沒有說話。


  “祖母,是我,”容瑕跪在班嫿身邊,語氣溫柔道,“我會好好照顧嫿嫿,不會讓她受半分委屈。”


  “這是哪家的小郎君,竟是長得如此俊俏……”大長公主望向殿門,微微一笑,“駙馬回來啦。”


  班嫿回頭,父親、母親還有弟弟出現在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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