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展示賺錢的能力,遠遠比展示花錢的能力更有說服力 (1)
於川川的摔門聲伴隨著她的高跟鞋踩踏地麵的快速節奏,像劇烈鼓點,細碎又煩躁地敲擊地麵。
接著鼓點停了幾秒,又伴隨電梯到來時“叮”的一聲,電梯門合並聲——於川川徹底消失在他們的世界裏。
唐影卻忽然歎了口氣:“她還是有點手段的。”
“怎麽了?”許子詮好奇,眸子亮亮看她:“我剛剛可記得是你在毒打人家。”他瞄了她尚未完全恢複的臉一眼,又戲謔補一句:“還挺,身殘誌堅。”
“再說一遍?”唐影瞪他。
許子詮彎了彎嘴角,伸手把她圈進懷裏,是慣常摟著她一起在沙發上看電視時的姿勢。他將下巴貼在唐影的頭頂,語氣驕傲:“我就是覺得……我女朋友特別牛逼!”
唐影輕輕哼了一聲,沒應了,耳邊又聽許子詮開口,摟著她的手緊了緊,聲音變輕,又多了幾分撒嬌的意思:“不過,你剛剛說,什麽‘一眼萬年’,‘已經開始向往婚姻這座圍城’,是什麽情況呀?”
她一僵,似乎剛剛褪去過敏的臉,又漫上新一輪的酡紅,唐影慌亂拍開許子詮的胳膊,試圖掙脫出來,聲音也忽然變大:“套話!那些是懟綠茶婊的套話!宣誓主動權的,你不要多做聯想。”
“噢—” 許子詮拖著長音應了一聲,鬆了手。狀似失望。
“怎麽了?”唐影從他懷裏跳出,拍了拍臉,不顧自己害羞,仍要逗他:“聽著還挺失落?是不是覺得自己年紀大了,有點恨嫁?”
坐在沙發上的許子詮對她笑了笑,“還真是。” 半抬頭看著站在身旁的唐影,又要去牽她的手,而他的嘴角牽著笑:“很難得才找到一個特別喜歡的人。隻是不知道,她願不願意接盤?”
他聲音比他掌心的溫度還暖,因為這句話,唐影的嘴角不自覺勾起,又使勁壓下。
可惜浪漫沒有太長,忽然想起什麽,唐影撇撇嘴,“對了,我們先了結一下於川川吧?”
“她?不是走了嗎?”許子詮一愣。估計她也沒有臉再回來。
唐影卻瞟了他一眼,甩開他手,起身走到雜物間拿了掃把和簸箕,開了門,轉身皺著眉頭對許子詮說:“人家還是不簡單的——哪怕被逼走,她也在我們門口留了一地煙頭,最後還得我們打掃。”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種人難以打敗,那就是道德底線低於你的人。
許子詮摸了摸鼻子走過來,果然看到門口一片狼藉,下一刻,唐影就將掃把與簸箕遞到了他的手上:“來,掃地吧。”
渣男一愣:“我掃?”
“不然呢?”唐影歪著頭看他:“這滿地的,是誰招來的爛桃花?”
“所以,這朵爛桃花就這麽搞定了?”
周日中午,勵駿酒店二樓自助餐廳,唐影與王玉玊參加律協舉辦的知識產權新興法律問題專題大會。參會人員眾多,會議專題複雜,時長又長達一整天,主辦方統一安排參會人員中午在二樓自助用餐。
勵駿規格不低,奈何本次會議主辦方經費有限,場地租金各項已經開銷不少,隻好暗戳戳降低餐標,不大的自助餐廳黑壓壓擠滿了參會的律師、法務以及記者。唐影與王玉玊身處其中,一邊八卦閑扯,一邊抱怨食物不佳。
“不過,這個許子詮也是壞。你都腫成豬腦袋,他卻一臉放心任你和大小姐互飆茶藝?”王玉玊夾起一塊烤肉,隻咬一口,又皺眉放下,咕噥了一聲“難吃”,接著說:“這一點要扣分!”
唐影隻拿小叉子翻了翻盤子裏的水果:“我後來也問他了啊。結果你猜他振振有詞說什麽?”
“什麽?”
“他說:既然都是欺負別人,讓你親自欺負,是不是成就感更高一些?”
“可以可以。”王玉玊嘖嘖兩聲,“你這個男朋友聽起來很不好搞。”
唐影似乎早就習慣這樣的評價,聳了聳肩,冒出一句:“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嘛。”她挑挑揀揀,最終選擇盤子裏的蛋撻,可剛湊近鼻子,又搖了搖頭,“算了。高熱量的食物如果不好吃,那不是白瞎了我為消耗它而流的汗?”
想到什麽,她又對王玉玊說:“姐,其實我發現搞男人,也和選食物一樣——越是好吃的,越不容易吃到;受歡迎的男人就像高熱量食物,表麵看著誘人,其實要麽熱量爆表、要麽糖分超標、要麽吃了傷胃傷腸,他們潛在的缺點以及和他在一起時可能麵臨的麻煩與壓力也會越多。就像許子詮,看起來他哪裏都好,可骨子裏自我又驕傲、數不完的桃花債,有時候還沒有那麽體貼,內心不強大的女生和他在一起,分分鍾就崩潰…”
王玉玊好奇,問:“那你有崩潰過嗎?”
唐影點點頭:“當然啊。可幸好我還挺能裝的,哪怕再不安,都不會在他麵前表現出來,永遠一副萬事hold住的平和表情——男人嘛,也是矛盾體:他們表麵大男子主義,希望你常常依賴他,可骨子裏卻害怕累贅與麻煩。女人在他們麵前既要知道什麽時候示弱,又得知道什麽時候堅強。簡直累死!”
說到這裏,她與王玉玊對視一眼,卻見王玉玊一臉若有所思,想了會兒,反問她:“真這樣?”
“當然啦。”唐影敏銳嗅到八卦氣息,問上司:“怎麽?你有故事要和我說說嗎?”
“就……”王玉玊難得撫了撫眼角,“就,有人總嫌棄我,太獨立,不夠依賴他。前幾天還吵架了。”
唐影隻在上次聊天時知道王玉玊有男友,可這位男友神秘,她從來沒見過。她好奇什麽樣的男人會讓王玉玊動心,湊近腦袋建議:“那你就試著多依賴一下他嘛?”
“但男人還真挺矛盾的。”王玉玊往椅子背上靠了靠,瞥唐影一眼:“這個人,之前又說喜歡我獨立自信的樣子。這不特麽的矛盾嗎?我如果依賴他了,那還怎麽獨立!?”
唐影好笑起來,一手托腮想了想對她說:“我覺得是這樣。他喜歡的獨立,應該是指你經濟獨立、思想獨立,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節奏,不需要依賴任何人也都能過得精彩。可他希望你的依賴,不是指讓你放棄你的獨立,而是……”
“是什麽?”王玉玊關心。
唐影難得能給上司講解知識點,幾分得意,食指指尖撓了撓自己下巴,試著說:“他說的依賴,應該是一種戀人之間的情趣吧?比如,忽然擰不開瓶蓋啊、忽然嘴上沾了什麽東西讓他幫忙擦一擦啊?你懂吧,就是那種讓他做起來沒有壓力,可卻能讓男人充滿成就感且滿足他們虛榮心的事情。”
“這樣啊——”上司點了點頭,像是還在消化。
見她似乎也沒了食欲,唐影索性放下叉子建議,“得,距離下午的會開始還有一小時,我們還是去吃悠航吧?”
王玉玊仍舊一副思索表情,身體順從跟著唐影站起,過了會兒,似乎想到什麽,罵了一句:
“靠,太難了!——我估計這世界上還沒有發明出我擰不開的瓶蓋!”
悠航就在燈市口附近,從勵駿出發,步行一千多米就能走到,它號稱是北京最好吃的漢堡。經典款漢堡中夾了酥脆薯條,每一口都是酥脆摻和肥美牛肉。門麵擁擠,高峰期往往需要排隊半小時以上。許子詮曾帶著唐影吃過一次。
這會兒,唐影與王玉玊站在勵駿門口,唐影掏出手機就叫了一輛車。
王玉玊一愣:“一千米,你不走路嗎?”
唐影看了看腳下新買的SW高跟,又瞄到王玉玊蹬著的那雙:一看就是Roger Vivier的經典方扣,還是真絲緞麵,嬌貴地仿佛一次性單品。
她目瞪口呆看著王玉玊:“這鞋,你走一千米?一路上碎石子,你忍心下腳嗎?”
王玉玊這才低頭看了看兩人的鞋,好奇:“你穿鞋不走路,那還穿它幹嘛?”
唐影搖頭:“我是算準了今天隻在酒店、來回打車,絕不多步行一步,才敢穿這雙新鞋出門的。這鞋上周剛買,還沒貼鞋底呢,比我命都貴,死也不走水泥路!”
“那我們騎車也行啊。”
唐影更堅決:“不,共享單車的腳蹬子還是太粗糙。”
上司無奈笑起來,“行,那就打車唄。”
唐影這才點頭叫了一輛滴滴,唏噓:“還是有錢好。我也想哪天穿著大幾千的鞋遛彎走路騎自行車。”
王玉玊哼了一身,湊過來,“不過,你怎麽知道我這是大幾千的鞋?”
“RV嘛不是?” 唐影抬了眉毛看她。
就見王玉玊勾了勾手指,抬了抬腳,一臉得意示意唐影:“我這雙隻要200。”
“哈?!”
“高仿。”王玉玊嘻嘻一笑,“淘寶買的,這家店是我這幾年的禦用店鋪,啥牌子高仿都有,又真又像,要不要推薦給你?”
“不是……” 驚訝來得太猛,唐影的嘴還是半張著,看了看王玉玊身上的衣服和包包,用手顫抖指了指:“那……那它們呢?”
“哦。這些是真的。”王玉玊有點沮喪,晃了晃手上的包:“目前我還沒有找到高仿到和正品一樣包,隻能買真的了。不過我倒是有一家愛馬仕A貨貨源,看起來和真的一模一樣!是之前客戶老婆推薦給我的——那個富太太,最近癡迷買A貨,一箱箱往家裏搬,一個Kelly也就一萬出頭,你要不要?”
唐影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像是傻了,半晌才問出一句:“都這麽有錢了,這、這為什麽還要買假貨?!”
王玉玊的工資她大概知道範圍,應該是自己兩倍左右,加上年終獎,數量可觀,她在房價還未飛漲的時候就在北京偏一些的地段買了小一居,這些年一直做包租婆收租金。工資足夠她每個月無憂無慮刷一雙新鞋。
“有人可能是因為惡趣味?”王玉玊聳聳肩,“但對我來說,好一點的鞋子嘛,四五千一雙,上下班地鐵走路一折騰,很容易就穿壞的,奢侈品向來嬌滴滴,但我們做這一行的,為了體麵,又得穿。高仿貨便宜不說,而且質量真的好,通勤穿壞了也不心疼。”
這麽說著,唐影叫的車來,王玉玊拉開車門,一手扶著車門沿讓唐影上車,眨了眨眼撂下最後一句:“再說了,反正我這個位置,又拿這個工資,哪怕穿假的——別人也隻以為是真的。”
奢侈品是最看人下菜碟的主。社會對你身份以及背景的認可,遠遠高於對你服裝的認可——有底氣隨意消費奢侈品的人,才敢大大方方買假貨。將收集高仿視為樂趣。
唐影這才發現,試圖用logo作為武器包裝自己是最吃力不討好的選項。奢侈品的昂貴之處從來不在於它的單價,而在於它所需要的與之相符閑散優渥生活與社會地位:當你的收入支撐不起你的欲望,無論花多少錢,都隻能買到他人眼裏的“假貨”。
24小時手機待命、背著電腦擠地鐵的社畜少女更應該投資的是自己閱曆、技能與專業,沒有人會因為你的鞋子而高看你一眼。
“精致窮”彰顯的隻能是用力過猛與野心。分期付款與花唄從來不能增加你的社會地位。超前消費累積的不是腔調而是虛榮——真正的腔調,是有足夠的硬資本將“假貨”,穿成別人眼裏的“行貨”。
王玉玊摸了摸唐影的頭,笑了笑,“展示賺錢的能力,遠遠比展示花錢的能力更有說服力。”
當你本身足夠昂貴,無需品牌加持,你也可為任何一件單品賦魅。
王玉玊與唐影從悠航回到勵駿酒店會場的時候,已經將近下午兩點。兩人溜出去吃了漢堡,又點啤酒,在周末下午微醺。
這類會議大多是學術交流,未必涉及到每一個領域,絕大多數的參會人員抱著提升專業技能、收悉行業資訊的美好願望前來,可不一會兒就被過於理論、枯燥的分享勸退,加班、玩手機、打哈欠,更過分一點的,坐在後排靜音開一局遊戲。
唐影本來想唆使王玉玊一起直接偷溜回家,奈何王玉玊非要回到會場。隻說有事,又不說原因。唐影掏出手機看了看下午的會議安排,改變主意——
“行吧,回去就回去。這會兒回去剛好輪到嚴呂寧講。好久沒見這位大神了,不知道又帥沒有。”
王玉玊本來都掏出了電子煙,聽到這三個字,似乎有些煩躁,又塞回了口袋——一周前,她和嚴呂寧吵了一架,他抱怨她總將工作擺在他的前麵,而她也直接,回應以一句“我就這樣,你不接受那就分手。” 將他氣到差點嘔血。吵完架第二天嚴呂寧便去德國開會,兩個人都忙,冷戰的日子裏,微信聊天記錄幾乎空白。昨天半夜,他下飛機,隻發給她一句:“已落地。”
她早晨醒來,依然沒有回——她不善於對男人低頭,骨子裏好強,相比一個生氣的男人,她更願意哄一位梨花帶雨的女人。
“但相愛嘛,本就是互相服軟、互相遷就與磨合。才能將彼此打磨成最獨一無二的樣子。”
會議室裏,唐影這麽告訴她。
王玉玊沒說話。
台上的嚴呂寧的目光若有似無掠過王玉玊的臉,王玉玊斜斜靠在椅子上,麵前是一台電腦,她一手輕輕扣著桌麵,另一手托腮,目光從麵前的屏幕,遙遙飄到講台上人的臉上,再不緊不慢落回屏幕。
身邊的唐影,也沒有太專心,一邊看著嚴呂寧,一邊嘖嘖感歎:“嚴教授最近好像有點憔悴?”
王玉玊的心因為這句話緊了緊,迅速又看他一眼。
唐影側過頭來,忽然好奇:“誒,你說嚴教授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王玉玊睨了她一眼:“怎麽?他看起來很gay嗎?”
“太斯文太白淨了…渾身一股禁欲氣息。”唐影歪頭又認真打量了一番嚴呂寧,扭過頭換了肯定語氣:“我打賭20塊錢——他喜歡男人!”
王玉玊沒搭理她了。低頭認真回一封郵件。
嚴呂寧的分享不長,他下台後,緊接著上來的是另一位上了年紀的北大教授,唐影在讀書時選過他的課,一下子來了精神,換了個坐姿,抱著電腦仔仔細細坐直了聽老師講課。過於入神,以至於過了許久,她才發現,身邊位置空了,王玉玊的電腦與包包還在桌上放著 。
“人呢?”唐影一愣。
王玉玊與嚴呂寧麵對麵站著。半下午的陽光從酒店大堂的窗外照進來。嚴呂寧剛出洗手間就看到了她。她總是一臉淩厲又神采飛揚的樣子,抱著胸站在廁所必經會議室的走廊上,另一手提溜著一瓶礦泉水。卻像握著武器。
他當然知道她的意圖。盡管,她站在那裏的姿勢一點不像女友來和談,反而更像情敵在叫板。
嚴呂寧隻在見到她的刹那動了動眉毛,又麵無表情點了點頭,叫了一聲:“王律師。”
王玉玊想這個男人真是別扭又討厭,忍住掄起礦泉水瓶的衝動,隻好也點點頭,回一聲:“嚴教授。”
兩人這麽站了一會兒,誰也沒說話,卻誰也不想走。過了一會兒,遠處喧嘩——另一個會議室散會的人湧了上來。
大家見到了嚴呂寧與王玉玊,幾分驚喜,倒也沒多想,幾個相熟的法律工作者上來攀談,商務客套此起彼伏,兩人調整出應對的笑容,被不知情的群眾圍成一個小圈。
嚴呂寧瞥了王玉玊一眼,她也看他。等周圍人的注意力從他們倆身上散去,大家散開各自寒暄的時候,王玉玊總算開口。
她清了清嗓子,盡量帥氣自然地捋了捋頭發,遞上手中早已準備好的道具,本應該柔情似水的語調因為過於別扭而顯得有些粗聲粗氣,她說:
“咳,嚴教授…你,那個,幫我擰一下瓶蓋吧。”
唐影大概就是這時候,從二樓會議室出來的走廊上往下望,才從人堆裏找到王玉玊的。
她看見她的上司手上拿了一瓶礦泉水,遞給嚴教授,張口說了一句什麽,表情別扭。
嚴教授似乎有些驚訝看了王玉玊一眼,而後接過水,利落擰開瓶蓋,又放回王玉玊手裏。眼裏溶溶,全是笑意。
王玉玊喝了一口水,正要蓋上,又見嚴呂寧搶過她的水,也喝了一口。
“臥槽?什麽情況?!”
唐影一臉震驚。她睜大了眼,換了個隱蔽姿勢,好奇看著這兩人。
而更加令唐影震驚的是——
幾分鍾後,她看到,她眼中禁欲且十有八九喜歡男人的嚴教授忽然攬過王玉玊的腰,趁周圍人不注意,在她的唇上,輕輕印了一個吻。
第79章 屬於她的成功,不過是在日複一日的時間中,向前每邁一步的微小幸福
“所以,你的王玉玊姐的男朋友是學界大佬?”許子詮笑。
“對啊。”唐影點頭,“沒想到吧?”
她又想起那天看見的王玉玊與嚴呂寧,他們本來樣貌出眾,從她的角度看去,這對男女在一眾人流中格外顯眼。唐影沒見過那樣的王玉玊,當然距離太遠,她看不清她的臉。
但遠處那個高挑的人影,因為距離而模糊的五官與表情,慣常淩厲的氣場也溢出溫柔。
“我那天一臉姨母笑看了他們好久。”唐影轉過臉對許子詮說,“想起來玉姐曾經為了抗拒獨居生活而養了三隻貓…而現在,加上嚴教授,算不算是第四隻?”
許子詮笑起來,摸了摸唐影的頭:“也未必。也許她也會變成嚴教授的一隻貓。”
戀人相遇,就像小王子與玫瑰,彼此馴養,成為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
今天難得不忙。唐影剛剛完結了手頭項目,許子詮出差回來,恰逢舊項目完結且新項目尚未開啟的間隙,是日常忙碌生活中的偶爾喘息。下班後,他來她寫字樓下接她一起回家,兩個人都索性不背電腦。白領難得能在下班時刻捉到夏日黃昏快要散去的晚霞,但凡有哪一個工作日發現心無掛礙,手機可以放在口袋不怕客戶來襲——偷閑就像是過節。
他們牽手走在馬路邊,下午剛剛下過一場暴雨,地麵濕漉漉,北京傍晚升起稀稀疏疏的霓虹燈,踩著潮亮的水前行地麵都是CBD的倒影。車輛紅黃色夜燈收尾連接,被高峰期堵城一串血色紅珠子,路邊走著的大部分是背著雙肩包或托特手袋的上班族,行色匆匆。
他們牽手走在馬路邊,下午剛剛下過一場暴雨,地麵濕漉漉,北京傍晚升起稀稀疏疏的霓虹燈,踩著潮亮的水前行地麵都是CBD的倒影。車輛紅黃色夜燈收尾連接,被高峰期堵城一串血色紅珠子,路邊走著的大部分是背著雙肩包或托特手袋的上班族,行色匆匆。
唐影忽然感歎:“標準的社畜其實更像烏龜,電腦就是背上的殼,二十四小時都得馱著,哪天卸下了,才覺得自己是自己。”
和許子詮住在一起以後,家離律所更近,步行能到達的距離。她開始上班隻穿運動鞋或者“踢不爛”,這會兒肆無忌憚踩踏路邊一汪汪水窪隻覺得開心。
前兩天她將買的昂貴鞋子珍惜護理然後全部整整齊齊塞進鞋盒裏,珍惜供起,她也沒有問王玉玊要那家高仿淘寶店——畢竟現在的她,年紀輕輕,閱曆資曆在那裏,無論穿真的還是假的,路人都會投來幾分質疑。
所以還是穿耐克好了。看起來踏實精幹,搭配時刻不離身的thinkpad筆記本電腦,任勞任怨的女律師形象也能躍然紙上。
許子詮順著她的邏輯提問:“那背著電腦的時候你是什麽?”
“唐律師。乙方。客戶與老板忠誠的狗腿子。”她答地流暢。
“狗腿子?”許子詮輕聲重複了一句,抬手摸摸她的頭安慰:“不過你說得也對。你以為是給每個員工配一台電腦,其實是給每台電腦配一名員工,人是機器的工具,這是2020年的賽博朋克。”
“是啊。”唐影一手牽著他,另一手指著國貿高樓的小小玻璃窗說:“我剛來A所實習的時候,每天下班,都會仰著頭看這幾棟大樓裏的玻璃窗,你知道的,律所的窗戶是身份的象征。那時候我總在問自己,要奮鬥多少年,才可以在這裏擁有屬於我的一扇窗戶?”
摩天大樓的窗戶是占據這個城市的一雙雙眼睛,擁有的眼睛越多,從這個城市能看到的風景就越多。可更多時候,這些眼睛們或睜著或閉著,安靜注視的不過是穿梭在鋼精水泥都市森林之間的車輛,與一無所有又步履匆匆的螻蟻。
“後來呢?”
“後來啊,我工作了兩年,發現這個目標好難。”
電視與小說看得太多,觀眾講究變化而編劇們喜歡人物弧光——故事開始懷揣夢想進入大城市闖蕩的少女會在二十集的時長裏飛躍成部門主管人上人,她們有奇遇有豔遇,遇上的男人也是貴人。好像一杯酒、一雙大腿,再畫個濃妝,都可以變成名利場上的敲門磚。保持天真,堅持底線,還能好運收獲愛情。
可惜電視裏的“成功”隻是開了金手指的個例,電視之外,二十集的時長過去,曾經懷揣夢想的廢柴少女,大多是丟了夢想,不再少女,隻剩下廢柴。
所謂奮鬥的歲月裏,大多數人在一兩年內值得稱道的成功,不過是擁有一份愛情、變瘦、再變美一點點,銀行卡裏五位數的存款往上走走,負責的項目變多一些,給客戶處理完文件能夠不經過上級律師審閱而直接發送,炫耀每年年底工資增加15%。就連端午節收到客戶指明寄來的一箱粽子或獎勵的額外紅包,都是值得銘記的事業線上的高光時刻……她不得不承認,屬於她的成功,不過是在日複一日的時間中,向前每邁一步的微小幸福。
“我以前總害怕自己成不了大氣候,自命不凡,但後來想通——這個世界也就這麽大嘛,哪裏容得下那麽多的‘大氣候’?”
他們此刻站在建國門外大街最高的那幾座樓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人潮。唐影擺了擺下巴示意許子詮,接著說,“每年有那麽多的畢業生,新入職的員工無數,但你看,這些樓在這裏立了幾十年,可窗子,卻一直隻有那麽多。許子詮,你有沒有想過,剩下那些擠不進窗子裏的人,都去了哪裏?”
許子詮怔了怔,倒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回老家?辭職?換一個城市?”
也許早就放棄,被生活打倒。也許仍在努力,堅持排望不到盡頭的隊伍。
唐影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工作了兩年,我才明白,成功與英雄夢想隻屬於少數的人,大多數人擁有的隻不過是疲憊生活。比起獲得成功,普通人遇到的最大挑戰,應該是接受平凡。”
“那你接受平凡了嗎?”許子詮低頭看她。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這倒是還沒有。”唐影側過腦袋看他:“但我想通了:平凡其實沒有那麽可怕,失敗也沒有那麽可怕。沒有腔調當然也沒有那麽可怕。很多我曾經迫切想要的東西忽然就能看開,許多我害怕失去的東西,也忽然不再擔憂失去。以前我擰巴又昂然,但現在,我好像佛係了許多——喂,許子詮,我是不是老了啊?”
“唔,可能吧……”他笑了笑,“但更可能的是,因為你擁有的越來越多了。”
頓了頓,又得意補充一句:“變得像我。”
她和許子詮同住一個屋簷下的時間被慢慢拉長。天剛入秋,北京雨變多,一場秋雨一場寒,唐影記得有一天夜晚她在家加班,眼前裝著黑色的玻璃窗被雨一點點打濕,夜色低沉,從窗戶望出去,一半是熒光屏幕前倒影的自己,而另一半是濕溶溶的夜,浮著一團團緩緩移動紅燈,低空中一排排晶黃小燈,筆直劃割黑暗。混沌雨珠的籠罩下,如果你有一盞燈,北京也會偶爾溫柔。
但生活從不處處溫柔。住在一起才知道,許子詮的工作比她想象中忙上許多。唐影說他像鴨子,看起來悠閑,背地裏是奮力撲騰。
他瞪她:“哪有男人喜歡被形容成鴨子?”
他又說,我隻是看起來忙,其實完全遊刃有餘。
唐影笑笑,將腦袋拱進他懷裏:“你怎麽有時候比我還愛裝?”
但他也有不裝的時候——比如醉了。
投行前台多應酬,他除了出差,應酬不斷,大多數時候陪吃飯陪喝酒。遲回家的夜晚,整個人變愣,卻喜氣洋洋散發著酒氣。
每個人的故事裏都有老板不公、同事甩鍋以及客戶傻逼,酒精剝去人的偽裝,許子詮喝醉的時候話會變多。大著舌頭拉著她嘰裏呱啦一通說。
唐影輕輕拍他頭說:“不容易啊。”
他點點頭說:“是啊。”他伸手將唐影攬在懷裏,又說:“但確實,人生嘛,本來就是負重前行。要是一帆風順,也真沒有意思了。”
他們一起坐在沙發上,伴隨著他的呼吸與說話聲,她聞到淡淡酒氣。想到什麽,忽然側過頭來:“許子詮,你喝醉的時候是不是不太會撒謊?”
他一愣。反應慢半拍。
唐影換了個姿勢逼近他,忽然問:“許子詮,你談過幾段戀愛啊?”
“啊?”
她盡量用無害的眼神望著他,誘導:“說說唄。”
他摸了摸她頭,想了想,試著念出來:“唔…三段?一段是我愛的人不愛我,一段是愛我的人我不愛。幸好還有最後一段,是正好愛我的人,我也愛。”換了熟練深情眼眸注視她。
唐影一愣。
許子詮又問:“你是不是還想知道,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是誰?”
她被噎住。
他深情款款繼續回答:“當然是,陪我共度餘生的那個女人。”
唐影白眼翻上天:“你喝的到底的是酒還是油?”
他像是惡作劇成功,哈哈哈大笑起來,掐她臉,“我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醉。”
她有些失望,撇撇嘴:“我以為能遇到一個酒後吐真言的你。”
許子詮彎彎嘴角,“才沒有酒後吐真言,但倒是有酒壯慫人膽。男人狡猾,就喜歡借著酒演戲。酒也不過是人的偽裝與麵具。想聽實話,清醒時候的我就能告訴你,當然,現在也行。”
“比如呢?”
許子詮認真看著她說:“比如,我從來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唯一、有天造地設。兩個人之所以能在一起,不過是局限於自己視野、經曆、能力範圍的偶然相遇。這個世界有七十億人,可能同時存在著幾萬個在靈魂、性格都與你百分百匹配的人。當然,他們其中一部分在歐洲、在美國、在日本,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也許我們一輩子也無法遇到他們。但至少也有幾百個這樣的人在北京,我們還沒遇到他們,或者已經遇到,但還沒有機會了解他們。比如,你於我,隻是其中一個,而我於你,也隻是其中之一。”
他停了幾秒,看向唐影,見唐影嘴角沉了下去。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不是要聽實話嗎?”
以為會是浪漫告白,唐影沒想到他真能說出這一串大實話,否認唯一就像是否認愛情,想到他暗示自己在北京還有幾百個潛在天作之合的小姑娘就來氣。拍開他手,幹幹扯了扯嘴角說:“你接著說。”
許子詮卻忽然不說了,側了頭看她:“你生氣了?”
“沒有。好著呢!”
他彎彎嘴角,“你要是生氣了、不高興了,你應該告訴我。”
唐影不吭聲。
他拉住她的手,他的手比她大,左手拉著她的右手,十指交錯,疊放在一起的是一對卡地亞戒指,曾經的友誼之戒。
“除了那些實話,還有別的實話。比如,其實我第一次給姑娘買戒指。”頓了頓,又看周圍,“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讓一個姑娘和我同住一個屋簷下。 很奇怪是不是? ”
唐影看了他一眼,許子詮的酒勁來得快去的也快,他的腦袋變清醒,臉上依然有兩坨紅暈,眼眸亮閃閃的。他當初就是這幅神情,拉自己去卡地亞店裏,要死要活買了戒指。戒指是約束,而指尖連心,從此將他們栓在一起。
她皺了皺鼻子嫌棄:“我看你刷卡熟練,以為家裏已經早就收藏了幾百個友誼之戒了。”
“第一次。”他微微牽起嘴角看著她,“和你做的許多事情都是第一次。”
他接著說:“盡管現實是,這個世界同時存在著幾千上萬個人都是上天給我們的天造地設,他們都有可能與我們廝守終生。但浪漫卻是,我隻遇到了你,而你也隻遇見了我。”
唐影卻搖了搖頭,“可還有一個現實:雖然我們現在相遇,但以後的時光還有很長,我們要走很遠的路,去很多地方,這個城市的人那麽多,如果哪一天,我們遇到了另一個天造地設,那麽辦?”
他說這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盡管我們的相遇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