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你想得倒美
酒還剩下小半瓶。
她被許子詮掐著臉,這個表情實在不方便勾引。唐影想了想,回答他:“這個問題,似乎不夠嚴謹…你是要縱向對比,還是橫向對比?”
她也想用知識點糊弄過去。
卻沒想到許子詮不吃這一套,指下更用力掐了掐她,挑了眉毛:“哦?看來兩個答案還不一樣的?”
她趕緊搖頭,“如果你問的是‘縱觀我的人生,我最喜歡的是他還是你?’,這就涉及到縱向對比。相對複雜,需要選取不同時段對你們的喜歡程度的最高點,再換算成數值,然後比較誰的數值高。但如果你問的是‘我現在是更喜歡他,還是喜歡你?’,這就是橫向對比了。”
她嘰裏呱啦一大串,趕緊一臉狗腿得出結論:“橫向對比的結論很簡單,現在當然是你!”
許子詮哼了兩聲,鬆開手,算是勉強滿意。揉了揉她臉上被自己捏紅的地方。想到什麽,又問:“那你這縱向對比的結果,什麽時候能出?”
“這…縱向對比有一個難點,我需要找到人生中最喜歡你的那一刻才行…” 她撕下一片火腿,又分給他一半,語氣為難。
“現在還沒有找到?!”他眼神又變危險。
“當然沒有!”唐影拍了拍吃過火腿的手,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貼近了他一點點,眼睛在燈下閃閃發亮,她對他說:
“顯而易見啊,我在之後的每一天裏,都隻會越來越喜歡你。”
這番表白用足了鋪墊,許大渣男顯然滿意,勾著嘴角沒說話,手攬上她的腰。
就在唐影以為成功蒙混過關的同時,忽然被人從懷裏扯了出來——
咂摸出不對勁的許子詮皺眉:“等等,你別扯這些有的沒的。縱向對比的結果現在還不能告訴我……” 他手指扣了扣她的腦門, “是因為此時此刻對我的喜歡,還不及曾經對他的喜歡吧?”
唐影被噎住。
許子詮涼涼看她一眼,拿著酒轉身坐回沙發。他一手拿酒瓶,另一手扶著沙發靠墊,仰頭“噸噸”喝著,喉結上下滾動,頗有幾分喝悶酒的豪情萬丈。
唐影趕緊捧著火腿跟了過去。
“許子詮…”她窩在與他一側的沙發上,試圖解釋:“那是初戀。初戀嘛,最年少無知,而且愛而不得…理論上來說,肯定投入最多感情。我剛剛試了一下,百度搜索‘初戀為什麽刻骨銘心’”有足足889萬個結果,足以證明這件事情就是常態,你不要掛心。”
“哦。”渣男又喝了一口酒,得出結論:“所以你對他刻骨銘心。”
“…不不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許子詮隻盯著屏幕,電視裏放完了創造營正片,開始播放各種花絮。他麵無表情看著,吝嗇留給唐影半張冷硬側麵。
唐影忽然忘記自己有沒有對他說過——她一直覺得許子詮的側臉也生得好看。從額頭到鼻梁到唇到下巴,連著喉結,是一條曲折分明的線,他臉本小,更顯立體。他的五官不算完美,可就連缺點都撩撥人心弦。此刻因為不悅,唇抿地緊緊,唇角形狀是一彎精密的小勾子,讓人想把指尖觸及勾尖。他的嘴沾了紅酒,染上車厘子色,模糊暈開了邊界。
她沒忍住直勾勾看著,目光灼灼燎到許子詮,他也不自在起來。想問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麽,但苦於包袱太重,按捺著不肯開口。
於是他繼續嚴肅冷漠盯著屏幕,而她繼續看他。半晌,唐影才怔怔說了一句:
“許子詮……你不說話的樣子,好像爛俗言情小說裏的霸道總裁哦!”
“哈?!”
“真的。”她點頭,又湊近了一點點,“尤其手上還拿著一瓶紅酒。像是那種因為情場失意,所以不得不深夜買醉…用盡手段傷害自己的悲情總裁……”
他用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瞟了她一眼,想到什麽,問:“那麽這種戲,一般接下來會怎麽發展?”他側過頭,傾過身子在她耳邊猜測:“是不是霸道總裁氣急攻心,然後把女主角在城牆上掛個三天三夜?問她認錯了沒?”
“不不不不。這是最低端的總裁!”唐影連忙搖頭,眼珠子轉轉,誘導:“高端一些的霸道總裁不喜歡折磨女主角……小說裏,他們,一般,都喜歡——強吻。”
“唷?這個劇情?”他笑起來,挑了眉毛看她。
“嗯嗯。”唐影又往他身旁湊了湊,看了一眼他手上抓著的紅酒瓶,擺弄領口,確保多露出一些色誘的資本,滔滔不絕:“男主角正在喝悶酒,女主角破門而入,於是男主角就會緊緊抱住女主角,霸道用自己的嘴撬開她的嘴,接著就是小說裏寫的,帶了酒精的欲望的憤怒以及血腥味的吻……”
“嘖…”許子詮也貼近了她,鼻尖距離她的鼻尖不過幾厘米,他低聲重複:“帶了酒精的欲望的憤怒的以及血腥味的吻?”
不能更近,他幹脆伸手撈過她的腰,將她直接橫抱起,“想試試?”
唐影雀躍,摟住他脖子,忍住欣喜:“那再好不過。”
許子詮笑了笑,抱著她大步走進了唐影房間。孤男寡女的夜半私語時,加上溫香軟玉在懷,他即將做一件所有直男都會做的事情——
他將這個女人重重的扔到了床上,然後拍了拍手,關了臥室燈,在一片黑暗裏,一臉矜貴開口:
“你想得倒美。”
轉身,關了房門。
唐影在第二天上午將近10點才看到程恪的微信。
這幾日確實太累,她又喝了酒,昨晚憤怒抱著手機刷了兩集韓劇才迷迷糊糊睡著。周六上午的陽光從窗簾縫隙見透出,曬到枕頭上。她揉了揉眼睛,打開兩人的對話框。
程恪轉發了一則他們公司總部的招聘啟事,目標崗位是法務總監,要求從業5年以上,待遇算是優厚。他配了一句話:“如果你周圍有小夥伴想要換工作,我可以幫忙內推。”
似乎見她沒回,10分鍾後又加了一句:“畢竟混了這麽多年,我在公司裏多多少少還說得上話的。讓你們占點便宜哈哈哈。”外加憨笑表情。
程恪的公司總部在廣東,哪怕條件再好,也不太能吸引北京的律師。更何況,唐影才畢業2年不到,周圍的小夥伴大多是相同級別,基本難以符合其中從業5年的要求。
這是一條對於唐影而言毫無參考價值的招聘啟事。
唐影幹幹回了一句:“厲害了。但我周圍都是小朋友,從業5年以上這條要求太高了。實在遺憾。”
沒想到程恪秒回:“你畢業多久了?”
“兩年。”
程恪接著說:“差不多!你如果想來,我可以安排你來的。你們可能覺得不可思議,但對我來說,就是幾句話的事兒 [機智] 。”
腦內久別重逢的裝腔警鈴總算響起。唐影搖了搖腦袋,確定結論——沒有人會在周六的早上無緣無故替公司的招聘操心。他不過想借一條招聘啟事,簡簡單單對自己展示他的人脈與資曆而已。
形式主義的話題沒有意義。唐影沒回了,她扔了手機推開房門去洗手間。客廳安安靜靜沐浴在陽光下。除了她,隻有植物在呼吸。陽光將房間充滿,許子詮並不在家。她正疑惑人哪兒去了,程恪的電話又追來。
“怎麽不回信息了?”
唐影說我剛洗臉刷牙呢。
程恪笑了聲:“這麽遲才起來呀,小懶蟲。”唐影沒應。他又問,“要不要一起吃個brunch?我剛好請教你幾個法律問題。”
唐影頓了幾秒,正找借口拒絕,程恪又說:“我已經在你小區樓下了。”
她沒想到。
電話那頭接著傳來程恪輕笑:“是不是有點熟悉?十年前,你也曾經這麽在樓下堵過我。”
回憶是程恪手中緊握著的武器,刀刀割向自己。她忽然意識到不是所有的久別重逢都有必要。深埋的不見天日的記憶一旦重新被挖掘,就像剛剛出圖的文物,無論多麽美好,都會在陽光下迅速氧化枯萎。時間是濾鏡,總有一些人經不起第二次審視。白玫瑰,終究不免凝成了剩飯粒。
最後伴隨著“嗑噠”一聲開門聲的,是唐影對著電話那頭不甘不願的一句:“行……我現在下來。你等我十分……”
門被從外拉開,許子詮站在門口,一手扶著門把,一手拎著一袋早餐。他隻穿著黑色運動背心,寬鬆運動短褲,脖子上掛一條白色毛巾。整個人熱氣騰騰站在麵前。
唐影睜大眼睛看著他。差點丟了手機:“你回來了?!”
“你又要去哪兒?”他屈身脫了鞋,將早餐袋子遞給她。順帶掃過她一身裝扮,嘖了一聲,補一句:“ 紅杏出牆? ”
唐影撥浪鼓一般搖頭,“沒沒沒,程恪說要找我吃brunch順便谘詢我幾個法律問題,還說人已經到樓下了!”認真看許子詮一眼,鄭重聲明:“我真的特特特特特特特煩!”
“噢。”許子詮點點頭,“反正我給你買了早餐。是吃完了再走,還是直接下去找他,你自己看著辦?”
唐影怔在那裏。
“又或者……”許子詮忽然脫了上衣,看向唐影:“你把他叫上來,我會會他?”
第69章 裝腔二字,對於愛裝之人,永遠是一場有去無回的尊嚴之戰
“……不、不穿衣服會他?玩這麽大?!”唐影目瞪口呆,光顧著看他。
他睨了她一眼,將運動完一身汗味的衣服扔到她懷裏:“我先衝個澡。”
唐影想著他是要在見程恪之前迅速梳妝打扮,發揮gay的素質描眉撲粉抓頭發,心裏好笑,脫口而出:“要幫忙嗎?”
“洗澡?”許子詮一愣,人已走到臥室門口,轉過身笑了笑,“等我們再熟一點?”
“……”
程恪是在半個小時後敲門的。
手上還拎了兩瓶紅酒,應該是收到唐影微信後,到附近進口超市買了伴手禮。他進屋前先環顧四周,唐影給他擺了一雙男士拖鞋。許子詮正盤腿坐在客廳屏幕前拿PS4打遊戲。剛洗完的頭發隻隨意抓了抓,一身米色家居服,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了幾歲。他像是心不在焉來了客人,側頭看了一眼程恪,點了頭,算是打招呼。
程恪對唐影笑了笑,“室友也在家呢?”
唐影說嗯。請程恪到沙發旁坐下。
客廳的沙發呈“L”形,正對著屏幕的是三人沙發椅,側麵一個貴妃榻。許子詮精準霸占三人沙發靠近貴妃榻的位置,穩穩坐在“L”字的拐點上。剩下的兩個人,除非鐵了心並排與他一起坐在沙發上,否則,隻要有一人坐上了貴妃榻,就得隔著自己說話。
程恪愣了幾秒,客氣坐上了貴妃榻。唐影幹脆坐在了許子詮旁邊。白月光本醞釀著一堆話,此刻與唐影遙遙隔一尊大佛,難以施展。三人無言,隻盯著許子詮玩遊戲的屏幕,見他控製的人物從容不迫在城市的角落殺怪。
這麽殺了五分鍾,唐影略微有一點點失望——本以為自己能親眼見證電視劇裏才能看到的“二男爭一女”名場麵,在等待程恪上樓的時間裏,她連背景音樂都腦補好。腦補的劍拔弩張修羅場,結果生生演成了一出啞劇。
唐影瞟了程恪一眼,見他仍舊沉默,幹脆掏出手機決定刷一刷淘寶。
許子詮似乎才發現沒人說話,笑了笑,“喂,你們隨意聊哈。別管我。” 舉手見一個跳躍,又殺了兩個怪。
唐影抬了眉毛,心裏罵:雞賊。
程恪在安靜的時間裏也沒有閑著——他在打量這個家。房子不小,兩個人住綽綽有餘,從裝修風格來看,大概是十多年前的房子。哪怕唐影介紹的是室友,程恪也能大致猜到許子詮大概率就是唐影口中的小男友——愛打遊戲、年輕白淨,一副剛剛出社會的模樣。他對毛頭小夥子的幼稚招數不以為意,笑笑,環顧四周,開口:
“這房子可以啊,采光好。我看電梯裏寫著物業是Savills,還挺巧,我去年剛買的那套也是他們。北京這塊物業費一年多少? ”
唐影一愣,下意識看向許子詮。
許子詮正拿著手柄對屏幕大殺四方,頓了頓才回答:“不太清楚。”
程恪點頭淡笑——果然是租戶。又對唐影說:“挺好的,北上廣年輕人哪個不是租房?但這幾年房價有緩和,其實早買早好,久一點做打算。我在廣州買的那套,比這大一點,南北通透,天晴的時候就能看到小蠻腰,你下次什麽時候來,我帶你轉轉。”
唐影瞄了許子詮一眼,點頭說:“好,有機會就去。”
程恪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接著說:“北京房價確實貴,你們這兒租金不便宜吧?從這個角度看,確實廣東好一些。廣東房價也低,不過這幾年漲了,十年前買了兩套,現在單價都要5萬左右。也算是——哈哈,投資小有所成。”
許子詮仍舊打著遊戲,耳邊是程恪侃侃講解的發家故事與投資之道。他隻比程恪約莫小上兩三歲,骨子裏愛玩的少年感加上皮膚白淨,看起來總比實際年齡小了好幾歲。稚氣未脫的男孩總能激發老男人倚老賣老的衝動,程恪說了一會兒,終於口幹,停下來喝了口水。
許子詮幹脆關了遊戲。
“不玩了?”程恪露出微笑。
“遊戲不如你講話有意思。”許子詮撓了撓頭,“你說得有道理,看我,就沒什麽商業頭腦……”
程恪打斷:“哈!年輕人,很正常的,可以慢慢學。有些人年輕的時候就喜歡玩,可能我就有點特殊,我在你們這麽大的時候,就喜歡研究一些投資的書,還差點考了CFA。這幾年,還想考司法考試來著…”他看了唐影一眼。
唐影啞然,“搞互聯網的考什麽司法考試?”
程恪聳聳肩:“可能你們不太懂,我比較喜歡提升自己。考證對我來說,也是自我充實的一部分。我喜歡閱讀、喜歡電影還有藝術,這些都能夠帶給我別樣的人生體驗。人活在世其實很簡單,就是八個字: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見唐影沒說話了,他又看向許子詮,語重心長:“比如小許你,其實這個年紀,就可以學一些投資了。玩遊戲太浪費時間。男人嘛,肩上的重擔在那裏。”
“哦。”許子詮彎彎嘴角,沒忍住笑起來。
“怎麽了?!這不是開玩笑。”程恪看了一眼唐影,又看許子詮,也掛上微笑:“比如小許,你目前有什麽投資計劃嗎?哥幫你參謀參謀。”
許子詮搖搖頭,“早年前確實有一些,但都不算成功,不提了。”
“比如呢?”程恪追問,一臉願聞其詳。
“比如……幾年前買的這套房子。”許子詮環顧四周,一臉遺憾,補充:“那時候單價隻要5萬,現在漲到了15。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後悔沒有多買兩套。你說我那時候如果聰明點,像你一樣多買幾套,現在就不需要累死累活上班了。是不是?”
程恪一愣。
幾秒後,耳根發紅看向唐影:“我、我以為,你們是合租?”
“對。”唐影幹幹扯了嘴角:“是……我租他的房子。”
“原來如此。”程恪苦笑著搖搖頭,為自己挽尊,“怪我,誤會了。”過了幾秒,又想到什麽,看向許子詮:“不過這房子物業費……”
他的物業費一整年交一次,數目不低,他不信身為業主真的不知道價格。
許子詮掏出手機:“哦,去年開始,貌似有個針對老業主的活動,我綁定了支付寶,每個月定期從信用卡扣就行。所以確實沒在意多少錢,你這麽問的話,我還得查查明細…”
“哈。哈。這樣。”程恪幹幹笑了笑,點點頭,感歎,“嘖,富二代。”瞥了唐影一眼,話鋒一轉,勾唇繼續:“小許這種,一看就是現在最討女生喜歡的那種類型。又愛玩,又有錢,難怪桃花不斷。”
他輕描淡寫喚起昨夜裏與唐影觀看的舞台劇記憶:女主角漂亮又跋扈,程恪繼續暗示:“昨天晚上那個女生,就很漂亮可愛。”
唐影本作壁上觀,聽程恪提起於川川,皺了皺鼻子,瞪許子詮一眼。
許子詮一噎,趕緊撇清:“漂亮可愛嗎?我不覺得。哈,原來你喜歡這個類型。”
程恪淺笑著搖了搖頭說:“我不喜歡。而且我對於不喜歡的女生從來幹脆拒絕。不會拖泥帶水,也更不可能當街擁抱。” 他看了唐影一眼,輕聲問:“是不是?你知道的。”
許子詮往沙發上靠了靠,挨近唐影,側頭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頭發,說:“也是,我記得這家夥告訴我過,你當時直接拉黑她,害她哭了十年。實在心狠。”
哪有哭十年?!唐影剛要反駁。
程恪就笑起來,眼神亮亮看著唐影:“哭十年?是不是騙我?”
許子詮側了身子擋住程恪目光,抬了抬眉毛:“好在後來遇到我。眼淚被我治好。”
程恪搖搖頭:“可惜,昨晚見了男朋友和別的漂亮姑娘在大街上摟抱,估計又得哭了。”
許子詮也搖搖頭:“傷心程度應該不及當年的白月光結婚又生子。”
唐影紮紮實實翻了個白眼,想說老子沒有那麽容易流淚。
這兩人仿佛上了《奇葩說》的辯論台,一人一句,先拿捏對方軟肋:一個暗示對方桃花太多,另一個唏噓對方離異有娃;一個佯裝羨慕富二代不用奮鬥隻需拚爹,另一個表示對方遠在廣東鞭長莫及…
於是兩人聊了洋洋灑灑一上午,唐影這才發現,男人裝腔的素材絕不比女人少,談表、談鞋、談車、談房。較勁完了事業,又能battle理想,比完了錢包,還能較量一番品味:
他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的寶璣,他笑了笑,說自己新看上了一款百達翡麗。
他瞟到他放在門口的那雙John Lobb,點點頭說品味不錯,但話鋒一轉,唇齒輕啟:上了年紀的男人,需要穿Dr.fort才多一分內斂穩重。
提到男裝,他搖頭歎息,說大陸裁縫的技藝不如香港的熟練,他點點頭,提出建議:“不如讓我給你推薦Savile Row上的小店。”
言談間,他無意間托了托鼻梁上華為與GENTLE MONSTER聯名的骨傳導智能眼鏡,而他佯裝謙虛,表示:我的眼鏡,都選購自溥儀。
……
裝逼比拚是一條不歸路,一旦拉開序幕,隻有血戰到底,奉陪上自己的尊嚴與腔調。而比拚的結果也虛擬:屬於勝者的獎勵是稍縱即逝卻刻骨銘心的榮耀,以及暫時因為虛榮而膨脹的內心與對對手順理成章的幾絲輕蔑。
“逼王”的稱呼從來是自己留給自己的桂冠,每一次成功的裝腔,勝者都會情不自禁在深夜親吻自己的勳章。
但失敗的代價也殘酷,夜深人靜閉上眼,羞恥一幕幕在眼前自動播放。裝腔二字,對於愛裝之人,永遠是一場有去無回的尊嚴之戰。
程恪似乎早已忘記他是來找唐影“谘詢”法律問題。裝腔的賽場上沒有裁判喊停,隻要選手永不認輸,就永遠不會失敗。而在一個話題上失利,他可以在另一個話題上撿起繼續。田忌賽馬的理論千年不變,在裝腔的領域裏,一樣盛行:比如遇到有錢的,你可以和他聊聊品味;遇到有品位的,你可以和他談談情懷;遇到有情懷的,你可以與他比拚閱曆;遇到有閱曆的,你可以和他說說夢想;遇到有夢想的,你可以勸他腳踏實地。
但程恪都輸了。
許子詮比自己有錢也有品味,有情懷也不差閱曆,工資不低還該死地擁有夢想——
兩個小時,唐影從最初的興致勃勃到了無生趣,開著pad回臥室追劇。男人的戰場隻屬於男人,程恪與許子詮已經從咖啡聊到了紅酒與雪茄,許子詮想起自己去古巴時,當地的朋友送過自己一盒,幹脆翻箱從櫃子裏拿出一個雪鬆保濕盒。將近中午的陽光從CBD的方向柔柔照射過來,他們沐浴在光裏,抽著雪茄,俯視北京。客廳的按照軸線內測法擺放的HiFi音箱播放大提琴音。他們並肩坐在“皇帝位”上,伴隨音樂,時不時聊一聊事業。
許子詮就職於頂級外資投行,拿高薪服務客戶。但薪水不能代表自己的價值。他看了一眼程恪,言辭平靜中蘊含洶湧:“我也有夢想,我一直想要創業,等哪一天為中國的製造業,做一點點貢獻。”
而當程恪聽到年輕人嘴上的“夢想”二字,輕輕一笑,準備開口。
卻沒想到許子詮接著說:“當然。誰都有夢想。但不是誰都有資格追求夢想。夢想是一件奢侈品——沒有條件的人,才需要在追夢的路上腳踏實地。”
程恪敲開唐影臥室房間門的時候,麵容難得有一點頹喪。
唐影忽然想到小時候看的武俠小說,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巔峰對決——高手之間的戰鬥從來無聲無息,僅僅一個走位與起手,就決定勝負。
程恪懶得多環顧屋子一眼,悶悶開口:“我要走了。”
唐影放下Ipad,“我送送你?”
程恪點頭。
客廳的許子詮已經關了音箱,熄滅了雪茄,窩在沙發上繼續打遊戲,頭發總算幹了,但仍然毛糙豎著,像一隻金毛犬。這幅樣子,放別的男人身上是頹廢,他無非仗著自己臉好看。他瞥了要出門地唐影一眼,不在意笑了笑,“等你回來點餐哈。”
屏幕上的遊戲主角手起刀落,利落掰下怪物腦袋。
嘖,狠人一個。
樓道寬敞又長,遠處一扇窗戶映襯窗外藍天,明晃晃像一幅畫。兩人沉默。
進電梯的時候,程恪才斟酌開口說話:“今天……都沒怎麽和你聊天。”
唐影搖搖頭,沒關係的。
程恪又說,其實我今天來,是有話要對你說的。
她側過臉看他:“我記得你要和我請教幾個行業問題?”
程恪笑了笑,坦白:“這是幌子。”
電梯數字跳躍變為“1”,唐影和程恪出了小區,正午陽光直曬,她將遮陽傘撐在頭頂,等他繼續。程恪又說:“我過兩天就要回廣東了。公司打算擴展華北的業務,之後我來北京的次數會變多。也就是,未來,我們見麵的次數會變多。”
他看她,眼神傳遞出熟悉的曖昧滋味。
唐影聽出他的暗示,幾分不可理喻,站在程恪麵前,似乎終於到了把話說清楚的時候:“程恪,我之前確實喜歡你,但那是十年前了。十年前你拉黑我……”
程恪打斷,“我拉黑你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後你變了,可我也變了。”
變得喜歡你了。
唐影愣在那裏,半晌才反應過來:“這是表白?”
他沒有否認。
事情變得匪夷所思起來,她抬頭看著他,試著確認:“你見過我的男朋友了,你知道他什麽樣,然後,下一秒,你確認你要對我表白?”
程恪反而笑了起來,雙手插在口袋裏,看著陽傘下陰影裏目瞪口呆的女孩,陰暗擋住了大部分的彩妝的偽裝,她似乎又回到的十年前,熟悉的樣子。程恪忍不住露出寵溺笑容:“你呀。怎麽還這麽固執。這個男人……”
唐影打斷:“他很好,不是?聰明長得好看有腔調,每一樣都是我喜歡的。”
“我知道。”程恪讚同她,“所以,他才不適合你。”
她一愣。
就聽程恪接著問:“小影,我是把你當成看著長大的孩子,才會和你說實話。別的人喜歡看破不說破。我不一樣。我隻問你一句——你覺得,你配得上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