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愛情”二字擁有比美圖秀秀還要虛假的濾鏡
唐影曾很認真地追求過程恪。當然隻是小女孩把戲。
起初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思想單純,隻知道怎麽對他好。後來但凡他來家裏替她補習,她一定收拾幹淨漂亮,擺上滿桌零食,水果切出花來,桌上倒兩杯自製花茶,虔誠又整齊,乍一看以為是祭祖。
程恪笑,似乎忘記這個女孩昨天才對他表過白:“這麽隆重呢?”
唐影半抬了頭看他,眼神羞又堅定:“嗯。”
他補習物理,她就死磕物理,成績上去,她特地打扮,歡歡喜喜拿著卷子去他家敲門。周末中午,他正在臥室用電腦看電影,大白天拉著窗簾,他一身淡藍家居服,頭發亂亂,見了她,點擊暫停,認真看她的卷子,對上她小狗般祈求誇獎的眸子,笑笑,大度揉了揉她頭發,誇:“真不錯呀。”
唐影問:“你在看什麽?”
她第一次進男人的臥室,嗅覺敏銳,即刻捕捉到典型“別人家”的味道:空氣混雜著木地板、南方夏天潮濕空氣、擺放著的龜背竹、清新劑與日常起居交融的氣息,她將此定義為“程恪的味道”,是清清爽爽的荷爾蒙。他的床擺在臥室進門的右手側,被子隨意翻開,米色棉麻四件套,枕頭淺淺陷進一個腦袋的痕跡,顯然剛剛睡醒,似有餘溫,她在等待程恪回答的同時莫名其妙咽了咽口水,忍住衝動,想要閉上眼嗅一下他的枕頭——收集殘留著的心上人味道。
愛情是最萬能的濾鏡,他本該平凡的一切,在16歲的她眼裏都如此神聖又美好。
程恪回答,“《太陽照常升起》,薑文的。”
她趕緊問,我也想一起看,可以嗎?
程恪當然說好,又囑咐,看電影要乖。唐影跑到客廳搬來小椅子,莊重並肩坐在程恪旁邊,電影早已放了三分之一,她隻記得屏幕裏的光比窗外下午的光更加明亮,講述另一個時代年輕人、瘋子、女人、男人、死人,或瘋狂或爭吵……魔幻的故事,16歲的女孩看不懂。而因為不懂,更覺崇拜。
兩個小時的時長,足夠她睡一個午覺——她越看越困,腦袋與眼皮沉沉,背景音樂變成催眠曲,迷迷蒙蒙的夢中,她好像把腦袋埋進了程恪的枕頭裏,四周全是他的氣息。
“然後,等我睜開眼的時候,我發現……”唐影對許子詮說,“我睡著的時候,他一直用手托著我的腦袋。怕我摔著。”
她的呼吸噴在她的掌心,她的呼吸是他捧著的空氣。
“我是用鼻子去記憶一個人的。”唐影這麽對許子詮說。兩個小時的電影時長讓她夢裏記住了程恪的味道,在以後無數的日子裏,哪怕差點忘記了他的臉,仍可以用嗅覺調動思念。
此時兩人在一家酒吧肩並肩坐著,港式裝潢,霓虹燈閃亮,黑白相間的複古瓷磚,特地營造90年代香港茶室偪仄氣氛。
許子詮歪著頭聽她的故事,暗紅旋轉燈球打在他抿著的唇上,問,那後來呢?
從程恪掌心抬起腦袋的唐影有些不好意思,值得慶幸的是程恪掌心似乎幹爽,隻被自己枕到溫熱,沒有口水痕跡。屏幕已經在放演員表,她揉揉眼睛問程恪:“電影結束了?”,程恪點頭,笑:“你睡醒了?怕你醒,剛剛一直沒動。手都酸了。”聲音溫溫,正如窗外陽光。
她心愈動。
她過了好久才想起一開始去程恪家的目的:原本是想讓他多喜歡一點她,而結果卻是,她反而變得更喜歡他。在不對等的感情裏,每一次觸碰、較量、交手,都加重了她成為輸家的籌碼,泥足深陷的始終是她。
陷到最後,輸得難看。
唐影歎了一口氣,看向許子詮,說:“後來我才知道,男人偶爾的溫情不代表愛情,哪怕他托著我的腦袋托了一個世紀,也不必然代表他對我動心。”
“所以,我從此下定決心,遠離一切不可控的感情。再也不做愛情裏自不量力的傻瓜。”她認真看向許子詮。
對方愣了愣,卻笑起來:“難怪了,你這麽多年沒有戀愛。一方麵是因為不願意屈就追求者,另一方麵又害怕不可控的感情。追你的看不上,段位高的你不敢愛,高不成低不就,到底要怎樣?”
他不是沒有詫異為何唐影從來對自己不動感情。 明明從未戀愛,卻像老手,無視他的所有套路與撩撥,狡猾的男人洞察女人心,如今才知道她不是不會動心,而是不敢動心,在感情上也小心翼翼追求腔調,不願將就,又拒絕遭遇情傷可能,生怕姿態低入塵埃裏,迷失自己。
他的話讓唐影一呆,倒沒意識到自己在感情上如此擰巴, 腦中一時混亂,“也許是……” 忽然想起林心姿給自己籌劃的未來,胡扯起來:“可能要找一個腔調很足的有錢老頭。因為老,我沒法真正愛上他,而因為有錢又腔調足,我沒辦法拒絕他。我好好守著這個人,等他死,然後在億萬家財裏耗盡我的青春。”
“比如那個房東?”
“唔……胖了點……”
說到後麵兩個人都笑了,許子詮手指無聊敲擊桌麵,側了身子眼神看向前方,輕飄飄唏噓一句:“如果你真找了這樣的老男人,那麽你說的那個程恪,就成了你這輩子唯一真心愛過的人了。”
不知是不是幻覺,唐影竟聽出他語氣幾分酸意,詫異起來:“你還挺羨慕他?”
"我沒被姑娘這麽裝在心裏過。" 他揚了揚眉毛,沒否認。
唐影喜歡了程恪好多年,名字刻在心裏,傷透了心,印記才深。 許子詮卻自問自己的心是一塊沙地,女孩用指尖就能劃下名字,然後風一吹消散,迎接下一個名字。一向好聚好散。吃慣了愛情快餐,也會羨慕法式大餐:一百分的儀式感、一百分的期待,以及可能遭遇的一百分的代價。他也期待刻下長久的名字。
於是他糾正:“也不是羨慕。 ”再看向她,眼神誠懇:“而是,嫉妒。”
就在唐影沒反應過來時,許子詮已然靠近了一些,對她說:“其實,我倒有另外一條路推薦你。”
酒吧聲音嘈雜,他卻故意放低了聲音,讓彼此之間的靠近變成理所應當,男人的氣息包圍住她,聲音低低:“高不成低不就,那就取中間,唐影,你真的想要的絕不是有錢老頭,你在等……”他用幾個小時之前提到火力發電那樣的篤定眼神看著她:
“唐影,你在等一個和你棋逢對手的人。”
不怕將就,不怕受傷,成為彼此的軟肋,刻骨真摯並長久。他想,或許,他也是?
酒吧放的音樂老舊粵語歌,關淑怡《難得有情人》,“含情待放那歲月,空出了癡心令人動心。”聲音曖昧,搭配酒精的氛圍,距離太近,於是兩人的眼裏隻裝地下兩人,他甚至注意到她瞳孔的顏色,微淺,在燈球下流光溢彩。
而棋逢對手的人選——
“比如誰?”唐影抬頭看他。心跳漏拍,眼有期待。
比如我。
他本應該這麽說,再用堅定的眼神注視她,直到打破她的心防,再不管不顧地吻下去……
可惜他沒有,精心營造的氛圍在下一秒被打破:一個電話聲音不合時宜地撞了進來,兩人驚醒一般各自後仰,裝模做樣各自找手機,找到一半,唐影才想起這個手機鈴聲完全陌生。她看向許子詮。
許子詮的手上握著手機,正一臉迷茫盯著屏幕,而屏幕太大,該死,於是唐影也注意到,那一長串來電顯示的名字——
“人間最甜水蜜桃(^U^)ノ~YO”
屏幕裏溢出的甜蜜氣息讓此刻氣氛霎時尷尬。
水蜜桃?
緩過來,唐影調整呼吸,抓了抓頭發後靠在沙發背上,翹起二郎腿玩味看了表情扭曲的許子詮一眼。像在問:“嘖,到底有多甜?”
他捂臉,“…呃…如果說是……賣水果的……你信嗎?”渣男最後掙紮,想要挽尊。
下一秒就收到對方看傻子般的目光,許子詮趕緊坦白從寬:“好吧。是個妹子。隻見過兩麵!昵稱是她拿我手機改的。真名我都忘記!”
興趣已然全無,唐影收拾包包手機開始喚服務員結賬:“難得你陪我逛了半天,酒我請。”
許子詮想攔,可惜電話又響,來電顯示裏還是那個水蜜桃。配合鈴聲,像是撒嬌,勢必要將許子詮團團圍住。
“我先走了。”唐影利落叫了車,挎著包包三步兩步走出了酒吧。腦子紛亂,似乎憋著氣,又覺得荒謬,一切行動似乎全憑潛意識。
唐影記得自己最後和許子詮說的話是:
“對了,如果想要做一個合格塘主,還是把塘裏的每一條魚都記清楚名字年齡愛好職業比較專業?忘記了名字的塘主,可成不了海王。”
許子詮還想再追,她已經利索拉開了車門:
“拜拜,有時間再聯係。”
頓了頓,又咬牙狠狠補上三個字:
“純 友 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