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陶厭看著那微弱的光點,明明船艙內沒有風,它卻明明滅滅,像是在寒風中搖曳的小火苗。
豆大點的火焰在空蕩蕩的圓球中央晃晃悠悠,艱難掙紮,最後徹底熄滅。
陶厭看向雲真,聲音聽上去緊張忐忑:“雲真仙長,不知我是何種資質?”
雲真說:“你的資質,是最末等,興許花上十餘載,能夠邁入練氣的門檻。”
這還是保守估計,糟糕一點的話,陶厭可能老死了都沒有練氣成功,更別說築基了。
修士須築基,才能夠容貌不變,然後辟穀。
所以有的修士年若二八少女,有的看起來年紀卻很大。
陶厭接著問:“十年練氣,這在無極宗是什麽水平?”
“就是外門弟子都夠不上的水平,那些缺人手的小門派興許會要。”
小門派,還缺人手就會要,就知道這個資質多垃圾了。
“真人的意思是,我還是有機會修仙嗎?”
“最好別,你這個靈根的資質太雜,可能練氣成功的時候,肉身跟著爆了。”
雲真心直口快說完,回過神來安慰道:“凡間能修真者甚少,不過十萬取其一,你有靈根,也比那些一無是處的凡人更強,而且大千世界,宗門無數,我無極宗的修真法,許是不適合你。”
他沒有說的太死,想要入門,至少要先會練氣,入門的方法各個宗門都是大同小異,但是也有一些隱世宗門有比較特別的法子,陶厭能用也說不定。
雲真一向說話直接,這個時候卻盡可能的委婉,免得傷了這人類小孩的心,畢竟之前是他誇下海口,說陶厭有資質,便收他為徒。
當時他還想著,哪怕是差點的靈根,還有的救,沒想到陶厭的靈根垃圾成這樣。
早知道會這樣,之前他本不該說那些話給陶厭希望的,倘若陶厭完全無資質倒好,偏偏他有那麽極其微弱的一小點,而且這小小的紅色火焰裏還縈繞著點點的黑色雜質。
他為難道:“你的靈根太窄太淺,入門修煉,應當頂多停留在練氣一層,再進一步,恐是爆體而亡。我無極門的內門弟子,從未有過玄級以下的靈根……”
修真界靈根按照數量分為單靈根、雙靈根、三靈根,四靈和五靈根,分別是金木水火土。
通常情況下,單靈根最好,五靈根最廢,但是如果五靈根長得比較均勻,能夠平衡的吸收五種靈氣,前期增長的速度會比較慢,但後期穩紮穩妥,上限不一定輸給單靈根。
靈根按照它本身的等級,分為天地玄三個大類,最好的便是天靈根。
修真界的修士眾多,在漫長的歲月中,部分靈根發生了變異,比如說水係變異的冰靈根,火係變異的雷火靈根,威力和殺傷力都比普通的水火靈根強得多。
一般來說修真者想要突破一個境界,肉身的強韌程度跟心境都要跟得上,資質通常決定了他們的修行速度跟上限。
陶厭這種垃圾資質,就意味著他剛入門路就被堵死了。
心性差些的,搞不好會因此崩潰。
雲真說:“你若是想要拜我為師,我也隻能給你掛個記名弟子,做個雜役。”
無極宗這樣的大宗門,福利好,資源多,可規矩也多。
門派發給每一代弟子每個月應有的份額都是定數的,親傳弟子比內門弟子權限多,內門比外門和雜役好。
不僅如此,親傳弟子還能拿到自己師父師尊等的補貼,拜師的時候,師叔伯們還會送不少禮。
陶厭這樣的資質,砸多少好東西到他身上都是浪費,雲真算是諸多長老裏比較窮的一個,手裏的好東西自然要給自己未來的寶貝徒弟留著,哪裏舍得給陶厭。
聽到這個消息,陶厭鬆了口氣,反倒有點慶幸:“我知道了,多謝仙長為我答疑解惑。”
“你看起來似乎並不難過?”
他的態度相當出乎雲真的意料,不難過也就算了,雲真也不是沒有看過不難過的。
大部分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對成仙一事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麽。
陶厭十五歲,在人間界都是可以結婚生子的年紀,可知道他資質糟糕之後,他看起來居然還挺高興。
陶厭冷靜道:“晚輩生來孤苦,過得甚是顛沛流離,一生中從未遇見幾件幸事,不敢報有妄想,既無希望,自然沒有多少失望。”
他要是得到什麽,必然會失去更多。
沒有資質才好,沒有資質就是單純的倒黴而已,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要是有什麽特別資質,肯定就會被修真界的老變態給盯上。
就好像是他在人間的時候,那個覺得他體質不錯,適合拿來煉藥,那個覺得他根骨不錯,適合練武,然後成為一把被殺手樓管控的沒有感情和思想的刀。
就這樣也好,做個沒有什麽用的廢柴,少招惹些奇奇怪怪的家夥。
一直在旁側沒有出聲的程喜說:“這雲舟可能折返回去?”
雲真立馬把陶厭的事情拋在腦後:“不行。”
修真者可沒有不打誑語的禁忌,他當然是在扯謊。
好不容易來的苗子,還沒有平安送到宗門去,哪裏能這麽讓程喜回去。
程喜也不拆穿他:“雲舟不行,師叔應當有法子把人送回去吧,我不是說我,是說陶厭。”
被突然點到名的陶厭站直了,他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
是了,深宮裏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這小公主能得到那個腦殼有疾的暴君的寵愛,絕對不是什麽單純之人。
他如今無法修煉,等同於沒有用的廢物,程喜想要換掉他也很正常。
雲真聽說不是程喜要走,鬆了口氣:“主要是雲舟快入修真界了,折回去不方便,但是陶厭可以送回去,讓甄虞送就行了。”
程喜看向:“陶厭,你是想要回去,還是想留下來?”
“我有資格自己選嗎?”
陶厭的語氣裏帶了兩分嘲諷。
“你先前說你上來的時候並非情願,如今你若是選擇回去,我便請甄虞師兄送你一程,若是你想要留下來,這修真大道便是你自己的抉擇,機會給你了,日後無論你走到哪一步,望你不要遷怒他人。”
程喜對修真界的體係算不上了解,但從雲真寥寥幾句當中,也能斷定陶厭的資質絕不算好,甚至可以說是很糟糕。
盡管甄虞把修真界描繪得很好,但那是對天賦高又在大宗門的強者而言,對於弱者來說,它不見得比人類的皇宮美好。
弱肉強食,陶厭在凡間還有掙紮的可能,去了修真界,那裏為了爭奪成仙的資源,隻會更加冷酷,不見得陶厭就活得比在凡間強。
“我先前帶你離開,是因為父皇會將你殺了,但是如今你在他的認知當中,是已經隨我離開之人,你離開京都以後,可以過上和先前一樣的日子,隨便你怎麽過都可以。”
她想了想,從自己的袖子裏取了一些打造得格外精美的金葉子放在陶厭手上:“你若是選擇回去的話,這個給你。”
作為公主,自然不需要自己掏錢買東西,吃穿用度都會有宮人仆從打理妥當,她身上這些是拿來賞賜侍女的小玩意。
雖然不多,但對普通百姓來說,這些金子應該能夠撐上一段時間。
陶厭將手心的金葉子合攏握緊:“把我送回去之後,公主會認真選一個有靈根之人吧。”
“隻是送你回去,不會再找其他人。”
程喜清亮的眼眸定定的看著陶厭:“你沒有任何值得我出言欺騙的價值。”
這話說的極為戳心了。
陶厭盯著程喜的眼睛,自己都沒有辦法欺騙自己說程喜是在說謊。
許是對她這種天之驕子來說,在他這種廢物麵前沒有必要說謊。
陶厭的眼神像是之前圓球中的小火苗,明明滅滅,最後歸於一片深幽暗,他向前一步,拉起程喜的手,然後把她給的金葉子放回去:“我不回去,這個還你。”
男孩舔了舔自己有些發幹的嘴角:“既然上天給了我這個機遇,我便要闖一闖。我陶厭生得命賤,但不喜歡欠別人東西,若是回去了,怕是一輩子都還不起公主今日的恩德。”
程喜看著自己掌心的金葉子,抬頭再問了一邊:“所以你不想回去?想要留下來,可能會吃很多苦。”
“我之前一個月吃的苦,比你十幾年還多。”
反正說什麽梅花香自苦寒來,他可能就是個假的花苞,這輩子都注定開不了花。吃苦這種東西,吃著吃著就習慣了,這修真界的苦,至少比凡間新鮮些。
程喜看向雲真:“方才我說的話,勞煩師叔忘了吧。”
若是陶厭在沒有成為修士之前後悔了,她可以幫他一次,送他回凡界,在那之後,他便與她沒有更多幹係。
“使不得使不得。”
雲真卻忙擺擺手:“等入了修真界,你先喚我真人便是,別喊師叔,讓人聽見了便不好了。”
程喜這樣的資質,他肯定搶不過,到時候她被師尊收作徒弟是鐵板釘釘的事情,這樣的話,兩個人就是師兄妹。
現在在外頭,亂叫一下沒什麽,等入了宗門,亂了輩分,聽到了師尊搞不好以為他在試圖占他老人家便宜。
雖然師尊外表比他看起來更年輕些,可是修真界實力為尊,外貌和年齡算不得什麽。
程喜:……
她從善如流喊了句,安了雲真的心:“好的,雲真真人。”
氣氛一時間還有幾分溫馨,就在這時,掌舵的弟子在外頭喊道:“坐穩了,馬上要入修真界了。”
雲舟在湍急的氣流中晃動,小結界上還聽到有重物落下的聲音,不過結界很紮實,一行人順利的通過界門,入了修仙界內。
待到雲舟平穩下來,程喜便鑽出了船艙,打算站在高處看一眼這修真界的風景。
陶厭緊跟其後,但是他才剛邁出左腳,就見雲真冷凝了麵孔,按著程喜肩膀讓她回船艙:“甄虞,你過來,護住你程喜師叔。”
甄虞提著靈劍落在船艙前,風太大,他剛剛好像聽到自己的師叔把師妹喊成了師叔。
“師妹,你進去休息吧,有師叔和結界,咱們沒事的。”
“外頭可是發生了什麽?”
“碰上了一夥邪修打架,無差別攻擊,還有沒腦子的盯上了咱們。”
“邪修又是什麽?”
“咱們這種的,是正派修士,那些走歪門邪道,肆意掠奪其他人氣運,專門殺人奪寶的,就是邪派修士……”
正道當然也殺人,但是不主動殺,屬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除非是在爭搶無主的異寶上。
好東西誰都想要嘛,能不能贏全憑本事,有的修士比較強大,贏了不一定殺人,但是邪修隻要能贏,被他們盯上的獵物基本活不下來。
程喜生得這般貌美,如今還是凡人,根本是無任何自保之力,若是被邪修擄走,即便僥幸活下來,那也會淪為鼎爐,甚至生不如死。
不過一般的邪修,不會對大門派的弟子下手,無極宗在修真界可是數一數二的宗門。
甄虞向程喜科普了一些修真界的常識,然後安慰程喜:“沒事的,雲真師叔很厲害,尋常邪修根本奈何不了他,師叔一向運氣很好,這次來的應該隻是些小貓小狗。”
一旁的陶厭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雲舟上的人,要麽運氣不錯,要麽運氣平平,但是他的運氣壞啊,隻他一個人就能抵消所有人的好運。
上天似乎是驗證了陶厭的猜想,因為一個火球砸到了船的結界之上,竟然把第一層的結界砸破了,雲舟當即便起了火。
這火舌瞬間在木製的雲舟上蔓延,燃起熊熊烈火。
一般的凡火根本不可能點燃特製的雲舟,甄虞臉色一變:“幽冥之火!”
“師妹,快同我出來!”
他拉了一把程喜,而程喜眼疾手快地把似乎被嚇壞了愣在那裏的陶厭也拉了出來:“小心一點,現在你欠我兩條命,你若是死在這裏,便永遠還不起了。”
程喜生平不喜歡欠債,更不喜歡吃虧。